“千刀万剐始成佛，造像窟中别样多，香火经年无一语，悲欢总把世人磨。”

洛河如同一条玉带，将气度雍容的龙门山一分为二。河岸边人声鼎沸，首届牡丹杯龙舟大赛的决赛正在这里举行。十几条披红挂绿装饰一新的龙舟蓄势待发，牛皮大鼓敲的人心都要跳出胸膛。

岸边挤满了围观的游客，警察和景区保安用一条黄色绳子拉出了警戒线，凭借着手里的警棍和不停的怒吼，才勉强把游客拦在警戒线之内。

龙门石窟最大的佛像卢舍那大佛，据说是由一代女皇武则天捐了两万贯脂粉钱修建的，大佛的面容是按照武则天的样子塑造的，供奉卢舍那大佛的奉先寺自然是整个景区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整个龙门景区一览无余，又有一个面积数百平方米的平台可以搭建各种临时建筑，主席台自然也要设在这里。

领导们的讲话还没有结束，喧天的锣鼓声继续，围观的游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吆喝声、口哨声几乎要压住主席台的扩音器。

奉先寺的角落里，目光锐利如鹰隼的何曲高正在聚精会神的和身形枯槁如猿猴的袁公下棋，仿佛尘世的喧嚣对他们压根就不存在。

“何老，一会儿还请您老人家去剪彩。”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人低声提醒道。

何曲高言不由衷的敷衍了一句：“恩，我知道了，老猴子，不许趁我去剪彩的时候偷的棋子！”

袁公笑道：“那可不好说。”

何曲高怒目相视，袁公则嘻笑道：“老鬼，给儿孙们当奴才的滋味不好受吧？被俗人纠缠的感觉如何？”

何曲高听完，反倒笑了起来：“我乐意！我老人家儿孙绕膝，不像死猴子你，就是个老绝户！”

两老笑闹了片刻，继续旁若无人的下棋。扩音器里依然是领导声嘶力竭的官样套话。

红日当空，天空晴朗的几乎要燃烧，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

“当、当、当?????”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

哪里来的钟声？这种大钟只有深山古刹才有，离龙门最近的庙宇是白马寺。

白马寺的大钟号称“声闻十里”，马寺钟声是洛阳著名的一景，可是这里离白马寺的直线距离远远超过了十里。况且现在龙门山人声鼎沸、锣鼓鼎喧天，白马寺的钟声根本就没有可能传来这里。

“当、当、当?????”

不论龙门山如何的喧嚣，都无法压制这钟声。钟声宁馨、悠远，似乎从亘古传来，一直要敲响到无尽的未来。

碧波翻滚的洛水下游，一叶小舟顶着涛涛的河水逆流而上，船尾盘膝坐着一个少年僧人，素衣芒鞋，纤尘不染。

在船头悬挂着一座青铜铸造的大钟，少年僧人双眼半睁半闭，他坐在船尾拈花弹指，大钟又发出“岑岑”的柔和的响声。

众人听到的钟声，就是这少年僧人用指风隔空弹出的，压住了万千人的鼓噪。

每个人的耳边都仿佛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梵音佛唱，先是极为微弱，然后渐渐变强，最后几乎是耳边的雷鸣。黄钟大吕之声，玄妙、宏浩，至纯至简！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恍惚，眼前仿佛同时出现了美轮美奂的场景。

龙门山千窟万佛几乎同时相应，从最高大的卢舍那大佛到千佛洞小若棋子的造像，每一个佛像都开始吟唱，舞姿曼妙的飞天在空中翩翩起舞，洒下片片的花瓣冲散了尘世的喧嚣。

“哈哈，终于来了，天心这小秃驴，好大的排场！”袁公笑骂道。

何曲高和他别扭道：“一船一僧，哪里谈得上排场？”

袁公正色道：“一舟之侧千帆不渡，一僧过河万马齐喑！这排场还小吗？”说罢，他笑了笑道：“想必当年三藏法师的风采怕也不过如此啊！”

何曲高也笑道：“天心和尚倒也知情识趣，一口钟就压了这龙门山的俗人浊气，令我也心情一爽。”

看到那个少年僧人，两老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袁公tian着嘴唇道：“这小秃驴煮的素材，比京城功德林和少林寺的香积厨的大师傅强百倍，今天咱们俩就去白马寺，让天心亲自下厨。”

“说的是，我家里还有一坛子八十年陈的史国公，也带上，不醉不归。”何曲高兴致勃勃的道。

袁公不知想起来什么，突然叹气道：“是啊，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如此出色的年轻人了！上一次还是二十年前吧？”

何曲高愣了片刻道：“你说的是岳星河？”

袁公长叹一声道：“天妒英才，他死的太早了。记得当年，你家凝霜可是对他痴迷的很啊！”

话音未落，袁公突然狡黠的笑了起来：“现在你的外孙女朵朵又迷上了岳星河的儿子岳枫，这上一代的情缘又传到了下一代！

何曲高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嘴里说着不说，却又不由自主的道：“岳星河孤高绝伦，岳枫那小子比他爹差的不可以道里计！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岳星河和方敏，都是人中龙凤，可养出的儿子真不怎么样！”

袁公微微摇头道：“亦狂亦侠真名士，能歌能哭迈俗，是真名士自风流，难道都要像天心那个小秃驴那样不食人间烟火才好？老鬼，你家朵朵的眼力不会差的，能让她痴迷的人，岂会是俗物？”

“死猴子，你真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何曲高当胸给了袁公一拳。

袁公挺着肋骨根根外露的胸膛硬受了这一拳，身形不动不摇，依然是满脸的坏笑。

天心将小舟停靠在岸边，顺着山路信步走了上来，看似动作缓慢云淡风轻，每一步都不大的样子，但是数百米的山道，他只用了十几秒就走到了山腰。

袁公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根针，射出锐利的寒光：“缩地成寸？这小秃驴的功力好生了得！”天心信步走到奉先寺，打了个稽首道：“何老，袁公，小僧来的冒昧，打搅了！”

何曲高哈哈大笑道：“活佛来的正好，我和老猴子正想去白马寺拜访。”

天心淡淡一笑：“二老肯光临白马寺，鄙寺蓬荜生辉，小僧必洒扫庭院，出寺三十里恭

迎！”

袁公白了何曲高一眼道：“死老鬼，言不由衷！你想的哪里是这小秃驴，分明是素斋！”

天心笑道：“那又有何分别？和尚终有一天归于尘土，素斋化作粪便也归于尘土，终有一天和尚和素斋混同为一，并无分别！”

何曲高由衷的赞道：“物我两忘！和尚和素斋都不过是皮相，活佛的修为又进了一层！”

袁公笑道：“一老一小，互相吹捧也不怕肉麻！”

天心笑着道：“何老和袁公呼唤小僧到此，不知有何差遣？”

何曲高微笑道：“我和老猴子想请活佛看一场斗狗比赛。”

天心的脸色一变，转身道：“小僧见不得血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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