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水月
作者:苏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90

最后的线索

隔了许久两人都没说话。还是唐周先打破沉寂:“我们在庄子里看一圈不知沈老爷的尸在不在?”颜淡有气无力地说:“唐周自从和你走在一起我时时刻刻都在倒霉。”唐周一怔。颜淡踉踉跄跄从瓦砾断壁中踏过往后院跑:“等你找到沈老爷的尸也可以顺便帮我收尸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声道:“大家千万小心说不定放火的凶徒还留在里面。”

颜淡一听人声已经很近了更是加快了步子打算先到后院再往外跑进来的那一条路肯定是不能走了。当初她有妖术在身自然不会怕区区几个凡人可是现在她和寻常女子无异只能落跑。

她还没有跑到后院就听身后有人大声道:“里面有人!往后面跑了!”

颜淡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镇民亮出了锄头铁锹追过来嘴角也开始苦。忽觉手腕一紧唐周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右边。”

颜淡往右一看是一堵烧去小半的墙。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身子一轻已经被唐周抱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扒着墙跺。她听着镇民的喊杀声渐渐近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翻了上去然后想也不想往下跳。这堵墙虽然顶上被熏得漆黑顶上也断了一个口子还是有近三人之高。颜淡落在地上一个没留心便摔倒在地。她也顾不得查看脚踝有没有扭伤立刻爬起来就跑。

唐周见她如此勇猛就把那句“还是我背你”给咽下去了。

颜淡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强烈的求生意志还是让她片刻不停一直跑出了青石镇的镇界。

她看着眼前刻着襄都二字的石碑知道这之后百里都是襄都的地界腿一软就坐倒在地。她适才跑得太急停下来就抱膝咳嗽起来咳完了就大口大口地呼吸。

唐周由衷地说:“你还满厉害的。”

隔了许久颜淡气息平定方才转过头看着他阴惨惨地说:“我扭到脚了……”

唐周默然无语。

“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就扭伤了……”

“咳咳你真的很厉害还可以不停地跑半个时辰。”

颜淡气得咬牙:“脚踝都肿了啊你这个混账!”

唐周走到她身边慢慢低下身:“我看看。”颜淡拍开他的手愤愤道:“你别碰我全部都怪你!我让你早点走你偏偏不走还要我跳墙害得我扭到脚踝!”

唐周叹了口气不同她争辩:“你不让我看万一伤到筋骨怎么办?”

颜淡想想也对最犯不着的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唐周伸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脚踝上:“是肿起来了还好骨头没事。等到了下一个镇就去找大夫看看。”他侧转身:“来我背你。”颜淡突然想到这不是一个脱身的好时机么立刻老老实实地扒着唐周的肩。

她趴在唐周的肩头方才体会到他步履沉稳、落足又轻的好处几乎都感觉不到颠簸。她斟酌半晌语音温软地开口:“唐周?”

唐周嗯了一声。

“其实你不用这么累背我的。只是扭伤而已我自己就可以对付。”颜淡慢慢地说“只要我有那么一点点妖术……”

隔了一会儿唐周问:“你为什么非要当妖?”

“啊?这个么……”颜淡想了一会儿“如果不当妖而我又不是凡人也不是仙不就游离在三界之外了?天地之间没有自己的同类岂不是很孤独?”

“现在我封了你的妖术你从此就和凡人无异这难道不好?”

颜淡这才觉自己在被他牵着走断然道:“如果我把你变作妖你会觉得好么?”

唐周居然避而不答反而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行李都落在客栈了我身上只有几张银票而银票在小城镇恐怕用不了。”

颜淡想也不想:“这个简单路上看见商旅人打劫他们的就好。”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响起马车轱辘转动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到了身后。

只见那辆马车从身边掠过之时慢慢地停了下来在前面拉车的四匹俱是清一色的骏马连赶车的那个黝黑汉子身上的衣料也极好这就好比在身上写了几个大字“我很有钱快来劫我”。qǐζǔü只可惜颜淡现在这样只有别人来打劫她的份而唐周不动手她也没这个胆气逼他去干。只见马车车帘一掀帘后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淡然的眸子。

一个姿容秀丽的女子从车上跳下语音婉转:“唐公子我家公子请两位上车一聚。”

颜淡只道唐周必定会推拒谁知他竟然一口应承:“如此多谢了。”等到那个姿容秀丽的女子伸手来扶她的时候她只觉得愈伤感:这样大的力一看就是练家子她现在连个凡间女子都比不上。

马车的主人坐在里面手上拿着一只青瓷茶杯手指修长有力。他向着唐周微微颔便转开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另外一边。

颜淡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正对着另一面挂着绣毯的车壁。她看着那张绣毯许久除了觉这上面的绣线丝绒都很好、是沂州特有的绣法再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她回过头看着那人对方还是看着绣毯不知在想什么。

唐周轻声道:“这位柳兄同家师颇有交情时常来找我师父对弈。”

颜淡立刻压低声音:“那位柳公子的棋艺是不是很烂每回都输但是又觉得很不甘心于是时常会来找你师父下棋?”

唐周沉默了。

之前扶颜淡上马车的那个女子微微笑道:“姑娘说的都大致不错只是有一点说反了那个棋艺很烂、每回都输却又觉得很不甘心的其实是唐公子的师父。”

颜淡肃然起敬在她想来那种弈棋高明的往往都是世间难得的聪明人运筹帷幄、走一步算三步。她带着同刚才很不一样的心态去看那位柳公子结果对方一动不动依旧看着对面的绣毯。

颜淡只得再仔细去看那块壁毯除了觉某个角落有一针织错了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顿时很茫然。

那位柳公子名维扬字思退柳州人士喜好游历五湖三川年初时出行去幽州现在方才返家顺道去探望唐周的师父。

这些都是他的随身女侍絮儿说的。

而此时柳维扬半靠在软垫坐着手上端着茶盏抬手揭开盖子衣袖微动将浮在水面的茶叶轻轻吹开慢慢地、优雅地喝了一口更加显得高深莫测。颜淡却知道就算是给傻子一个杯子教他观茶色品茶味也没有人能看出他是傻的。

絮儿轻声道:“公子前面是安平镇是要下车打尖还是让人把菜肴送到车上来?”

柳维扬抬起眼微微一点头。

马车一个颠簸颜淡来不及坐稳咚得一声撞在车壁上。

絮儿低着头温温柔柔地说:“絮儿明白了。”

颜淡忍不住问:“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絮儿微微笑笑:“我家公子说他想下车打尖。”

“你怎么知道的?”

絮儿神色茫然好像很不解她为何要这样问:“因为我家公子点头了。”

颜淡完全放弃了缩回角落里。唐周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慢慢地停下来了絮儿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安平镇到了。”

颜淡小心地下了马车在实地上走了两步方觉原本肿起来的脚踝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起这件事其实还是要多谢柳维扬的。唐周说起要去镇上找跌打大夫那位柳公子二话不说伸过手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踝。颜淡敢指天誓在那一瞬间她绝对听见自己的筋骨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咔吧”足足有半盏茶功夫她都沉浸在那种明明剧痛难忍却连叫都叫不出的状况。

颜淡从此再不敢正眼看他这个人绝对比唐周还狠。

四人走进镇上的酒楼絮儿一直跟在柳维扬身后待在桌边坐下之后絮儿还是站在柳维扬身后。颜淡猜想这位柳公子的身份必定很不寻常。柳维扬柳州维扬爹娘都不会懒成这样把两个地名一合就算是子女的名字了吧?

柳维扬看着唐周低声道:“唐兄你来点菜罢。”唐周摇了摇头推辞道:“还是柳兄来罢叨扰许久这顿当由我相请。”

柳维扬微一颔用低低的、入耳舒适的声音报了几个菜名。颜淡第一次听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个字心中触动莫名。

只是这顿饭吃得委实无趣将食不言寝不语挥到了极致。柳维扬点的菜是好的这家酒楼大厨的手艺也是好的只是吃饭的人太过无趣。而在铘阑山境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慢慢就养成了一天不说到一百句话就难受的习惯。

之后错过了宿头只能在田边夜宿。颜淡煎熬了一整天除了絮儿会回答过她几句话之外她又不想和唐周说话柳维扬估计一年到头说过的话还不过五十句而那位黝黑的车夫和他家公子一样也是锯嘴葫芦。

颜淡熬得难受只得去远处走走。

晚风拂过水田带来一阵泥土味道银白的月挂在田边安详而安静。这时候还是春日如果到了夏大概还会有虫鸣之声更有别样滋味。

颜淡沿着田间小路走了几步忽见一道灰色的人影窜出来不由往后退开几步。那人和她打了照面两人俱是一怔。颜淡看着那人就觉得异常眼熟立刻就想起来:“你——”那人抱住脸一边逃窜一边大叫:“不是我不是我……”

只听一声风响唐周衣袖翩翩衣襟带风从那人头上掠过剑鞘一划将那人点到在地:“说沈家那场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那人立刻赔笑道:“我怎么会去烧自家宅子呢?”

此人竟是沈老爷。

颜淡走上前微微一笑:“既然庄子不是你放火烧的沈姑娘一定就是你害死的了。”

沈老爷苦笑道:“姑娘莫要说笑了我怎么会去害自己的亲骨肉啊?”

颜淡铮的一声抽出唐周手上的长剑这才觉这把剑实在太沉她踉跄一下险些对着沈老爷的脸一剑劈下。唐周在身后扶了她一把剑身一偏正好钉在沈老爷的脸边。沈老爷吓得冷汗涔涔好声好气地商量:“颜姑娘小心千万小心手莫要抖。这把剑太沉还是让唐公子拿比较稳妥。”

颜淡微微嘟着嘴:“你还胡说沈姑娘才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沈老爷干脆得回答:“是怡君的确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一直待她如己出。就算她有时候又疯又傻我还是待她如此。我怎么可能会害死她?”

唐周拿过颜淡手里的长剑慢慢道:“这样说来你该是知道这凶徒是另有其人了?”

沈老爷立刻闭上嘴脸色灰白:“哪里有什么凶徒……这天干物燥失火也不算什么奇事你何必……”他看起来是害怕得厉害不论唐周问什么都闭口不说话。

唐周叹了口气只得还剑入鞘。忽听颜淡语音带笑温温软软地开口:“你真的是不打算说实话了?那也好之后你千万不要招供呦。”她憋了一天没人陪着说话难得有人送上门来自然不能轻易地放走了。

沈老爷干脆闭上眼打定注意不理睬他们了。

颜淡蹲在他身边悠然道:“本朝有位大人对刑法很是精通官拜刑部尚书在他手底下从来没有人敢不招的。这位尚书大人姓迟叫迟钧你听过没有?”她点着对方的眼皮:“迟大人说啊挖眼珠算什么要把眼皮割干净但是眼珠还在那才叫本事。”冰凉的手指从眼皮上滑到鼻子:“割鼻子有什么了不起要割得正好还能和从前一样呼吸才好。而舌头留着却没什么用拿掉了也免得叫喊太凄厉。”

颜淡笑眯眯的:“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活剥?听说把人放在火上烤到三分熟然后皮肉就会松动只要刀隔开一点再一揭……”沈老爷睁开眼睛颤声道:“我说我全部都说出来!”

颜淡轻摇手指:“不不你还是别说。师兄你去点一堆火我们来试试看活剥之刑到底是不是和那位迟大人说的一样然后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割。”

沈老爷颤声叫道:“沈怡君和我同是……的手下我们都是听他的命令行事。唐公子的魂魄纯净如果能够弄到手就不用再受制于人。我们都想要……结果才会……那个人却现我们起了异心所以、所以……”

唐周轻声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沈老爷眼睑抽*动出几声喉音却说不出口。

颜淡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先弄一堆火来边烤边说。听说人皮被揭下来后里面的肌理还是完整的经络脉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你一定很想看吧?”

忽听几声咳嗽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农从田边走过来叼着旱烟管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唐周将沈老爷往路边的灌木丛中一拖拉着颜淡退到五步之外的草丛中。颜淡叹息:“前日被当成凶犯这回又要当小贼。”

唐周压低声音道:“你对那些刑法倒是熟得很啊。”

颜淡轻轻一笑:“我对迟大人神交已久幽冥地府中那些断手断脚的鬼魂一直惦记着他的好处我连着听几天耳朵都要生茧了。古往今来论起酷吏他应算是第一人了。”

唐周不知她是在胡说八道还是在说大实话。说话间那老农慢吞吞走过去一边吸着旱烟夜色中可见烟管上火星微红。忽然有一道微光闪过快得几乎看不真切唐周立即上前几步拨开灌木:“糟了!”

借着清幽的月光颜淡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沈老爷眉心赫然有一点致命伤伤痕血迹未干。两人沿着老农走过的田间小路追过去只见路的尽头放着几件粗布衣还有一支旱烟管。

而那个老农已经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