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天桥一带在下午的时候更加热闹，一般在此寻找活计的人们一般在中午前后就完成了当天的工作，于是午饭之后，便都聚集在天桥的各个卖艺的摊点，聊以自误。

周暃蕸难得从隐蔽的宛平钱庄里出来，所以她饶有兴趣地在天桥各个卖艺的摊子穿梭转悠，糖葫芦吃了一串又一串，还不知足，于是又买了一串，用糖纸包好拿在手里，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天桥一带各色人等鱼龙混杂，各种烟馆、澡堂子、酒楼、茶肆、妓馆充斥其间，加上周边一带的胡同错综复杂，使得天桥一带成为京畿地区治安最不稳定的区域。在太平天国的北伐大军兵近冀鲁的时候，清廷加强了京师的治安力量，尤其是对天桥这一带。

于是，在偌大的天桥里，在簇拥在一起的人群之外，不时地有顺天府的巡捕小队穿梭走过。

周暃蕸站得累了，就走到一个凉茶的摊点前，要了一碗凉茶，坐了下来，慢慢地喝着。这时，巡逻的清兵小队也走了过来，小队共有八人，为首的把总走到凉茶摊前，一抹头上的汗，说道：“渴了，喝碗茶吧！”

七位随行的清兵围着茶摊坐了下来，那个把总挑了把椅子，拉到摊子后面坐了下来，茶摊的老板忙沏了八碗茶，给他们呈上。

周暃蕸不待见这些穿着开叉公服的清兵，于是把头扭到一边，默默地喝着自己碗里的茶。

一个留着胡须的清兵一边喝茶，一边对那把总说道：“史头儿，这两天步军衙门的人也常在这儿转悠，是不是出什么大案了？”

那个被称为“史头儿”的把总端着半碗茶，望着远处，淡淡地说道：“据说是天地会内讧，所以上边儿让咱们最近盯紧着点！”

那个留胡须的清兵说道：“天桥里不论是卖艺的，还是看卖艺的，起码有一半儿都是摆香堂、斩鸡头的洪门会党，若是不盯紧点儿，他们还真能闹出点儿事来！”

那个史把总叹了口气，把碗里的茶喝完，又递给茶摊老板让他添上，然后转过头对手下说道：“盯紧着点儿吧！他们若是闹得大了，咱们都消停不了！”说罢，接过添了茶水的大碗，又回身坐下喝了两口。

周暃蕸听着他的话，心中暗道：“林丞相此前曾传过情报来，说东王那边儿正在与京师天地会谈合作，现在听他们几个清兵的语气，仿佛天地会内部有事发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东王那边的步骤。”

这时，一个身形枯槁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周暃蕸见这名男子双腿细长如槁，走路时一瘸一拐的，看样子是幼时患了小儿麻痹的后遗症，这年轻男子身着短衫，裤腿破烂，身后背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艰难地向这边走来。

史把总无意地扭了下头，刚好看到了这个年轻男子，于是叫道：“二棍子，过来！”

不用问，这个患有残疾的年轻男子的外号正是这个有些侮蔑意味的“二棍子”，周暃蕸看着他艰难走路的样子，心中顿生怜意。

二棍子把身后背着的木箱向上提了提，然后迈着步子，一摇一晃地向史把总身边走去。周暃蕸坐在他和史把总之前，等他走近的时候，她看到他脚下穿的鞋子是新做的，黑面白底，和他身上的破衣烂衫及不相衬。

二棍子走到史把总身旁，表情极不自然地点了下头，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军…军爷，有什么……吩咐？”

史把总一脸轻蔑的神态，右手提着带鞘的佩刀拍着二棍子的肩头，说道：“二棍子，拿几颗药糖来尝尝！”

“哦。”二棍子小心翼翼地打开身后背着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块，然后很细致地用纸包好，递给了史把总。

史把总接过来，把他刚刚包好的糖纸拆开，把药糖放在口中，随手扔了糖纸，然后说道：“我们还有七个兄弟呢，一人一块！”

二棍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糖纸，他弯腰把地上的糖纸拾了起来，塞到腰间，然后才把目光移向史把总，怔怔地看着他。

史把总喝道：“你还真是傻子！我让你把给我兄弟一人一块！没听到啊？”

二棍子吓了一跳，忙从木箱里又拿了一块，抽出一张新的糖纸，细致又缓慢地包着。

“行了，”史把总不耐烦地道，“真他妈傻，别包了，一人发一块就行了！”

“哦。”二棍子带着惊恐的神色，慌张地拿出七块药糖分给另外七位清兵巡捕。

药糖是京津一带的小吃，通常是将砂仁、豆蔻、玫瑰、薄荷、芝麻等有药用的食物研成碎末，然后混入用人参、黄芪和砂糖熬好的糖汁里，然后晾干切块，算是民间很普遍的点心类甜食。由于其中的几味药材成本，所以药糖卖起来倒也不便宜，通常是一个铜板三块，周暃蕸在宛平的时候常买来吃，但宛平所卖的味道远远不如京里的。

二棍子给清兵们发完了糖，然后又走到史把总身前，伸出手说道：“七块糖，算…算两个钱吧！”

一个钱是三颗糖，七块糖“算两个钱”，算是优惠的价格了。可是，那史把总似乎并不感谢这个优惠价，他根本就没想到要付钱。

二棍子伸手站在他面前，史把总白了他一眼，提起佩刀，对手下说道：“走吧，再去转转！”

众清兵巡捕一起站起，走出摊子。

二棍子挡在史把总身前，倔强地伸着手，结巴地说道：“劳…驾，两个钱！”

史把总向左迈一步，准备绕过去，没想到二棍子也迈了一步挡住了他，史把总有些怒了，他抬起脚，狠狠在二棍子本已残疾的脚上一跺，二棍子吃痛，歪倒在地，木箱里的药糖洒了出来。

史把总走上前，在二棍子身上踢了两脚，骂道：“你这样的废物，连畜生都不如，竟敢挡老子的道！”

“史头儿，”一个清兵恶狠狠转回头，“把他弄到签押房吧？”

史把总摆了摆手，跨过二棍子的身体，踩着地上的药糖，走了过去，然后回头看着地上的二棍子，冷笑道：“抓他回去坐牢，岂不是给他找了个吃饭的地儿？算了吧，他这样的，就只配在这儿混饭吃！”

那个恶狠狠的清兵还想巴结上司，于是走过来，啐了一口，然后抬起右脚，狠狠地向二棍子头上踢去。

可是，他的脚一抬起，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他低头一看，见周暃蕸伸手正抓着他的膝盖，于是怒道：“你做什么？”

周暃蕸杏眼怒睁，直盯着那清兵，说道：“你想打死他吗？”

史把总和其余手下没想到竟会有人出手相助，不禁一怔，纷纷回过身来，将茶摊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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