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御药房总管太监贾玉湘的猥亵行径，潭林强压着怒气没有发作，他抄起衣服，将袍褂一件件穿上。

贾玉湘所吟诵的是蒲松龄《聊斋志异》里面的《黄九郎》一篇的判词，在判词里作者略带讥讽地评论了这一篇的内容，但是，由于判词中对清朝康熙以来男风盛行的现状有所渲染，所以许多酷爱相公的人都拿此段落不断玩味。在这篇判词里，蒲氏将相公之爱的感受略加渲染，比喻成三国吕布的辕门射戟、春秋鲁国季氏阳虎的探弓斩关、田间鳝鱼的蜿蜒游弋、西晋王戎钢钻袭核，所以贾玉湘吟诵之时会有些不堪的神情。

潭林穿了袍褂，转头对仍在地上半蹲着的贾玉湘道：“你传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讨论这些文章？你这副样子，我若是报至内务府，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贾玉湘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听罢潭林的话，忙回神站起，堆着笑脸说道：“潭太医不必生气，这几日我一直听说太医院里来了一位俊美之极的解元郎，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肤发唇齿，竟然比画中的魏晋男子还要俊美，不由得心生倾慕，所以，一时失礼，请勿见怪！”

潭林隐忍着不快，暗中想着对付他的办法，嘴上却转移了话题，他一甩下摆，在椅子上坐下，说道：“此事暂可不提，贾总管传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贾玉湘还是沉醉在其中，并未听出潭林要转移话题的意愿，于是觍颜说道：“当今皇上爱听戏，所以自即位以来，调至升平署当值的太监都是我们太监里最为年少俊美的，可是今日和潭太医相比，可真是天上地下了。况且，潭太医又不同于我们这些废人，乃是有……”

下面的话就更为不堪了，贾玉湘不知是有些害羞，还是有些顾忌，所以说不出口。

潭林知道，升平署是宫里掌管戏曲演出的机构，自乾隆时的四大徽班进京以来，规模不断扩大，他们收罗民间戏曲艺人，教习一些年轻太监和艺人子弟应承宫中演出，乾隆之后也吸纳了许多苏杭弹词艺人。咸丰皇帝由于十分喜爱戏曲，对京剧的昆腔二黄都颇有研究，所以自继位以来，扩大了升平署的预算，使宫里供值于升平署有太监数量也大为增加。由于在当时的戏曲里，生旦净末俱为男子，扮演青衣旦角的男子就必须讲求婉约之容、曼妙之姿，久而久之，形成了升平署专门挑选年少俊美太监的成例，所以让有男风之爱的贾玉湘所垂涎的俊美太监都在升平署内。

潭林没有此好，况且和一个太监来谈这种风月之事，让他觉得有些恶心，于是起身站起，说道：“看来贾总管是真要看看举人的功名有多大份量了！”

乡试考中则为举人，举人就是有了功名的，在县衙里，见了七品以下的官员可以不必下跪行礼，这是相当于后备官员的待遇，所以，潭林用这个功名的幌子来震慑这个肆无忌惮的太监。

这一招倒也有效，贾玉湘当即收起不雅的神态，正色说道：“潭太医莫要生气，我只是略表倾慕之情罢了！”

潭林打开门闩，走出耳房，说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贾总管就等着内务府的传牌吧！”

贾玉湘没想到潭林会如此动怒，当即一惊，慌忙走出耳房，对潭林道：“潭太医，不要动怒，不要动怒啊！其实，真的是有事相商，请到厅堂一叙！”

东药房的屋子是按照官署的规制建立的，所以厅堂就是药房总管办公的机构，这算是个正式的场合。

潭林知道贾玉湘要向自己传问喜姑失踪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负气而走，转身进入厅堂，在客位上坐下。他自听说喜姑失踪之后，心里也是感到大为蹊跷，所以他想获取更多关于这件事的信息，来分析这件事是否会影响到逃宫的步骤。

贾玉湘在案前坐定，一个太监给潭林奉上茶水，贾玉湘经过潭林的冷言相对，也不再妄谈他事，而是神色凝重地说道：“前日深夜，浣衣局宫女悦珺突发急症，据说是潭太医给开的方子？”

药方和脉案是太医院入档的文件，黑纸白字写在上面的，哪里是什么“据说”，贾玉湘这样绕着弯的说话，分明是想寻衅滋事，所以潭林说道：“太医院的底单上都有登记，贾总管可以自己查验，不必来问我。况且，事务繁忙，我也不记得哪张方子是我开的了！”

这是“软顶”的语气，贾玉湘看出潭林是余怒未消，于是说道：“那天晚上，浣衣局的喜姑拿着潭太医这张方子，到慈宁宫药房里抓药，不料一去不返，至今没有下落。这件事说起来可真是怪了！”

潭林冷笑一声，说道：“贾总管的意思是，我开的方子有咒符之力，凡持我方子的人，不是被天收去了，就是被鬼招走了？”

“这个，”贾玉湘语塞，他见用这点伎俩无法唬住潭林，于是转变策略，说道，“哎呀，解元郎就是解元郎，再复杂的案子到了您这儿，一语就中的，我就跟他们说嘛，潭太医不过是开了张药方，怎么会和喜姑失踪有关呢！”

事情都是由贾玉湘自己的惹的，他却把责任都推给并不存在的“他们”，潭林听出他话中推托的意思，于是说道：“慈宁门内外都有人守门，昼夜查问进出之人，太医值房设在慈宁门之外，喜姑既然是在宫里御药房失踪，那就应该仔细查问药房当值之人。贾总管舍近求远，不问墙内之人，反询墙外之医，让潭林着实不解！”

贾玉湘忙摆手道：“不必动气，不必动气啊！其实我找潭太医来，是想谈一谈另一件事！”

潭林举目望着他，看他又要编出什么花样。

贾玉湘道：“万岁爷移驾圆明园后，太医调过去大半，宫里面这边儿的教习厅的执教太医就缺了人手，太医院的李院判此前向内务府提交了推荐潭太医为内教习的公文，所以，我传见潭太医，是要议一议这件事！”

潭林一怔，此前他曾和李蒲瑜谈过出任内教习的事情，并且在给栾太和庄文和送礼时，也略微提到了这件事，既然现在内教习的名额空缺，那么自己就有机会快速补上。但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自己出任内教习这件事，栾、李、庄三人已经通过，但是卡在了贾玉湘这一关。内教习厅的授课模式是双方的，太医院挑选太医授课，御药房挑选太监宫女接受培训，既是两个机构的合作，那么，出任内教习就必须要经过贾玉湘的批核。

潭林把视线移到贾玉湘的脸上，看出来他提出这件事的目的，是要对自己进行要胁，来交换些什么。面对这个瘟神的无耻和猥亵，潭林需要仔细想一想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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