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清廷三法司之一的都察院在这天下午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惊变，作为正堂官的周祖培竟然将副堂官柏葰逐出官厅，将派人搜查他的办公场所，原由是周祖培怀疑柏葰贪墨受贿。

实际上来讲，作为堂官的周祖培这样做是越权的行为，按照清制，正副堂官其实都是该机构的主要负责人，作为正职的堂官如果检举副职堂，只能具折向朝廷上奏，以示弹劾之意，而不应该在朝廷没有闻知消息之前有所行动的。不过，也许是那份证供过于重要，周祖培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采取这个最为下策的手段。

都察院是风宪衙门，没有专门的刑狱设施，唐子清虽说被暂时扣押，实际上也只是把他关在后堂的传唤室里，由几个护卫专门看管而已。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作为三法司，其官署同在刑部街上，在刑部街北侧的街道上，潭林手拿一本书册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都察院的大门，通过守卫清兵的一阵骚动，他似乎看出了里面的变故。不过，从他的神情来看，好像并不担心唐子清的安危，因为他的嘴角微扬，露出那个曾经迷倒了悦珺的自信笑容。

这就不难看出，唐子清在都察院的所做的一切都在潭林的预料之中，正是他的“回马枪”计划的一部分，不过，这样冒险深入虎口，潭林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潭林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这个时候，都察院门前的骚动平静了下来，潭林没有了借鉴和参考，所以无法确定事件的整个发展过程，所以怀着一丝紧张的情绪把手中的书册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大清搢绅录》。

《大清搢绅录》是一本转录全国在职官员列表的名册，在清代，由明朝沿袭下来的《邸抄》从道光时期改名为《京报》，其内容分为三大部分，分别是宫门抄、上谕和奏折，每日发行，简要记录朝廷的重要公告、政策方针和官员调动情况。但是由于《京报》的日刊特点，其综述性和参考性较为不足，所以又出现了一份按季度、按半年、按一年为周期发行的刊物《大清搢绅录》，这里面详细记录在职的各级官员姓名、籍贯和出身，算是古时了解现任官员介绍的重要资料。

潭林翻开折过的书页，这一页正是柏葰的履历，潭林重新看了一遍，心中暗道：“按照柏葰的个性和履历，应该只需一刻钟就能翻身！”

被迫离开官厅的柏葰此时正坐在都察院官署内的院落里，院子里有一处石砌的栏杆，柏葰就在那倚栏坐着，望着官厅里的忙乱的人影，他其实并不担心周祖培的刁难，因为无论从贪墨受贿，还是失察渎职，在他的官场行为里都没有发生过，况且都察院里的官员信息极为通达，他确信自己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周祖培的手上，所以，也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只不过，对于唐子清交来的证供，柏葰因为刚才过于慌乱，没有仔细翻阅，所以生怕周祖培在上面做了手脚，以致证据不足，这一点是他感到愧对唐子清的：“唉，人家好不容易搜集和保存下来的证据，本想着交给我就安全了，没想到我也没办法保住它！”

柏葰在那里坐了有半刻钟，一直思索着保存那些证据的计策，虽然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方法，但他觉得此时应该出面做些事情，为这些保住证据再做一次努力。

正如潭林预料的那样，一刻钟的时间足以让柏葰在这场风波中翻身，柏葰昂着头，径自走入官厅，守在官厅门前的护卫正要阻拦他，被他一把推开，然后走入自己的办公场所内，对屋内的周祖培等人道：“你们若是在里面查出了银票和私人信件，那尽可带走调查，不过，除了银票和信件，其余的片纸只字儿都不能带走！”

周祖培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他手里正拿着唐子清刚才提交的纸稿证据。

柏葰紧盯着这些纸稿，想要看看周祖培下一步如何处理。

只见周祖培颇为懊恼地迎面走来，将那一大叠纸稿甩给柏葰，然后对身后正在翻箱查找的司员们道：“撤吧，不必查了！”

一言甫毕，众司官鱼贯而出，几位司员走过柏葰身边的时候，都显出无奈的神色，有几人还向他抱拳致歉。

柏葰待众人走后，扫了一眼屋子里被翻乱的文件和被撬开的箱柜，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在纷乱的桌子前摊开手里的证据纸稿，从上面拿出第一页仔细查看。

只见第一页的第一段写道：

“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柏葰看罢，不禁一怔，他稍加思索，看出来这段话是出自明末名士张岱的名作《陶庵梦忆》，于是再向下翻，见纸稿里全是手抄的旧书，根本没有一件证供。

柏葰放下纸稿，不禁笑道：“这个唐举人，原来早料到周总宪会来夺取证据，所以就拿着这手抄的书稿玩了一出‘空城计’！真是有趣！”他又拿起书稿，翻到最后，只见一页纸稿的标头写着“夜航船”三字，不禁喜道：“张岱的《夜航船》，好啊，寻了许久都未见其书，现在竟然送上门来，嗯，抄录的字体也不错，颇有些徽宗瘦金体的味道，好抄本，哈哈！送书稿恐怕算不上行贿和交结罪官门生了，哈哈！”

原来，潭林在上午到达宛平唐家旧宅之后，便思索着摆脱追踪的计策，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回马枪的计划。中午的时候，潭林和唐子清一同抄录了张岱的散文《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和《夜航船》，弄成了厚厚一叠的伪证供纸稿。到了下午时分，便由唐子清带着，绕到南城入京，在刑部街与潭林会合，两人确定了柏葰的行踪和行动时间，并制定了几种实行计划的预案，之后，唐子清便正大光明地进入都察院。而潭林则潜伏在街口观察动静。

潭林预先料到周祖培会出现，所以一直在门口等着，就在唐子清刚刚进入都察院不久，一名穿着官袍的司员便匆匆而出，潭林料定他是去给周社培报信的。果然，没有多长时间，周祖培就气势汹汹地率众而来，之后便发生了前面的一幕正副堂官之争。

这时，潭林看到周祖培又率众出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计划已获成功，终于可以松口气。他径自向都察院门前走去，准备迎接将要走出来的唐子清。

可是，就在他刚刚踏出几步的时候，突然都察院门前冲过来数十名清兵，众清兵全副武装，手握佩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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