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林和悦珺同坐在亭台之上，极目远眺，夜色中的峰峦层层叠叠，不时有些影影绰绰的灯火燃起，正如同潭悦二人在追忆往事中的复杂心境。

相拥良久，潭林把脸凑在悦珺轻柔的发丝上，说道：“下个月就要去德安秋闱了，老师让我和子清兄提前去德安书院，临阵再苦读一番。”

悦珺知道潭林一改洒脱轻狂的本色而投身科举，完全是为了自己，但自己虽然沉浸在这段感情之中，却不得不理智地对待深埋心底的那份障碍。

“你还记得吗？”悦珺道，“一年前在这里，你问过我‘春事几曾谋’。”

“怎么会不记得呢！”潭林抚着她的肩头，“你当时却没有回答我啊。”

“你当时还送我一幅画，”悦珺道，“并寄语道，‘一段伤心画出难’，你现在知道这‘一段伤心’了吗？”

潭林在青麟府中学习的时候，曾为此事问过悦珺的丫鬟乐瑶，他知道悦珺一直在为选秀的事情苦恼。

按照清朝的规定，八旗秀女，每三年挑选一次，凡满、蒙、汉军八旗官员家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备选秀女，十七岁以上的女子不再参加。

悦珺属于满洲正白旗，虽然在参选之列，但是咸丰三年她已满十九岁，应该说是过了秀女的年限。但是，乾隆五年曾有规定，如果旗人女子在规定的年限之内因种种原因没有参加阅选，下届仍要参加阅选。没有经过阅选的旗人女子，即使到了二十多岁也不准私自聘嫁。

道光皇死后，由咸丰皇帝即位，按制要守孝三年，所以宫中选秀便推迟到咸丰三年举办。悦珺在咸丰元年其实就已过了选秀年限，但不得不按照朝廷的规定空守三年，在遇到自己理想中的完美情人潭林之后，这种忧虑更是时刻萦绕着她。

潭林知道她的苦衷，所以咸丰三年这一年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转折之年。如果避过选秀，潭林又可秋闱高中，那么这将是一段最为美好的姻缘，但是在通向美好的路上，他们两人深知充满荆棘坎坷。

潭林不忍看到悦珺的伤心，便宽慰地说道：“放心，我只去德安一个月，秋闱结束后我就回来，我会有办法的！”

悦珺望了潭林一眼，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

咸丰三年八月，太平军散部进入湖北德安周围，阻断了武昌与德安的通信，后经清兵反抗，太平军撤退，德安的乡试按计划顺利完成。

众学子大多都在德安等待乡试结果，潭林急不可待地回到武昌，但是，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深深地打击了潭林：二十天前，悦珺已由正白镇都统护送入京参加选秀，初选便已留中，此时悦珺已正式成为宫中秀女。

受到沉重打击的潭林一病不起，武昌张榜公布湖北乡试结果的时候，高中解元的潭林醉倒在家中，一切礼仪都未曾参与。

※※※※※※

咸丰四年六月初四，湖南岳州城。城外炮火连天，城内的太平军全副武装，在街上不断地穿梭往来。

此时，正是清军与太平军西征大军“岳州会战”的攻坚阶段，太平军在连连失利后，杨秀清令翼王石达开督师，以曾天养部固守岳州城。城外的清军正在集结部队，并不时地派小撮兵力向城内进攻。

城内的饿殍伏尸，充塞街道，在沿街搭建的草棚之下，一排排地躺着受伤的士兵和百姓。形容憔悴、满脸胡须的潭林正和一群大夫抢救伤员。

这时，穿着太平天国服饰的唐子清背着包袱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偶然间，他看到了正在为伤员涂药的潭林。他急忙奔上前，把潭林拉到一边，在轰隆隆的炮声中，对潭林吼道：“岳州正在打仗，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找死啊！”

潭林不答，端着药还要去完成刚才的工作，唐子清一把拉住他，大声说道：“我知道你想死！来到这炮火连天的地方就是来找死的，对不对？”

潭林依旧木然不答。

唐子清拍着潭林的脸，说道：“我告诉你，武昌已经失守了！老师身为湖北巡抚守土有责，被刑部拟了斩立决的罪名！现在悦珺在宫里已经由秀女降格为宫女，一旦老师被斩决，那么，悦珺在宫里就要按罪官家眷被赐死！”

这番话让潭林清醒过来，眼神中重新又聚起了光芒，他盯着唐子清，问道：“真的？”

这时，墙头受到炮击，砖块散落下来。唐子清和潭林躲到安全的地方，唐子清道：“我已经查取了一些人证和物证，这两天准备上京为老师辩讼。你如果有心救他们，就做点什么吧！”说罢，甩袖而去。

潭林又惊又疑地听完唐子清的话，便扔下药碗，脱去身上的脏衣服，跟在唐子清身后，重新恢复了他那沉稳的神态，对唐子清道：“先到城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让我来想想办法！”

※※※※※※

咸丰四年六月初七，湖北武昌已被太平军占领，武昌城的城头上飘动着太平军的大旗，城外四处布满清兵的尸体，太平军士兵手持刀枪在检索尸体上的战利品。

在武昌城外，潭林和唐子清穿着太平天国规制的服装沿路走来，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两人避开太平军士兵，走到无人的地方，相拥而别。

唐子清道：“我进城之后，就沿路上京。咱们就此别过吧！”

潭林道：“我先到鹦鹉洲的祢衡墓里拿到所要的东西，然后再回长沙，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咱们在京城相见！”

唐子清抓着潭林的胳膊，带着沉重地语气，说道：“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但你的计划太冒险了，一定要加倍小心！”

潭林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有分寸！上路吧！”

二人挥手而别，分兵两路，开始实施拯救青麟父女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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