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序章 天王的秘密被盗
作者:喻林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74

“求求你,救我一条命吧!”

一只血淋淋的手从死人堆里伸了出来,把正在跨着尸堆向前行走的一位年轻人着实吓了一跳。

那只血手拨开一具尸体,赫然露出一张带着血污的脸,被风干的血迹粘连着的嘴半张着,并再次嘶哑地对那位行路的年轻人乞求:“求求你,救我一条命吧!”

那位年轻人转过头来,在恐惧中重重地喘息着,过了良久才定下神来,颤声说道:“你怎么还活着?”

“水,水!”地上那具活“尸体”用发白的舌头舐着干裂的嘴唇。

年轻人解下身上的水袋,抱起那具活“尸体”的头,把水灌进他的嘴里。

这时,晨曦微露,偌大的树林里躺着几十具清兵的尸体,露重雾起,整个树林显得阴阴森森,仿如鬼境。在众尸堆的东南一侧,只有那喂水的年轻人和那个饮水的清军伤兵算是这片树林唯一的生气。

那伤兵喝了几大口水,然后咳嗽一阵,呕出几口浓血,脸色方才好转。

“哪里受伤了?”那年轻人熟练地把手搭在那伤兵的脉搏上,另一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脉息倒还算正常!”

“你,你是大夫?”那伤兵的本已失神的眼睛中闪出了光芒。

“算是江湖郎中吧!”那年轻人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惧,他半开玩笑地感叹道,“在这年头行医,医死的人比医活的人多!”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怕你再给我医死一次!”那伤兵的语气有点侥幸活命的感慨与轻松,“腿断了,背后好像被擦了一刀!”

那位年轻郎中卷起那伤兵的裤子,摸了摸了腿上的断骨,又撩起他的上衣,看看了他后背的伤势,然后说道:“后背的刀伤不妨事,擦点金创药即可,小腿骨是断了,好在骨头错位不深,尚可医治!”

“真是多谢你了!”那伤兵有些感激,“要不是遇到你,我恐怕得活活在这等死了!”

“先别多说话,我找块木板把你的腿先包扎一下!”年轻郞中正要扶着那伤兵躺下,突然,耳边“嗖”地一声破空之音,低头再看那伤兵,只见一枝羽箭已穿透他的颈部动脉,鲜红的血液顺着箭身喷射而出,那伤兵脸上还凝固着劫后逢生的笑容,鼻息却已经停止。

年轻郎中大为惊骇,四下张望,只因白雾弥漫,看不清暗箭是从哪里射出。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耳后传来,待他回头去看,身后已有几十骑人马破雾而至。

为首的一人拿着一只镶金长弓,指着那年轻郎中道:“小子,今后湖北全省由我太平天国接管,不许再医治清妖,否则格杀勿论!”

年轻郎中抬着看了那人一眼,见他身形高耸,身着太平军将领的黄袍官服,头顶的帽子上绣着“国宗”二字,心知这是太平天国的高级将领,再看他的手中的长弓,心知适才那一箭正是此人所射。见他的目光逼视着自己,当下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那位“国宗”昂着头,睥睨着年轻郎中,傲慢地问道:“你是个郎中,半夜行路要去哪啊?”

“回家。”年轻郎中抹下怀中那个清兵的睁着的眼睑,站了起来。

“家在哪里?”那位国宗带着讯问的口气,“从哪来啊?”

“从德安来,”年轻郎中道,“家在鄂东崇阳,游医有年,所以回家孝母。”

“崇阳已经归我们天朝管辖,”那位国宗道,“到了城界,要剪辫蓄发!”

清朝规定男子剃发留辫,太平天国起义后,要求所辖之民均剪辫蓄发,所以清政府称太平军为“发匪”或“长毛”。

“承蒙教诲!”年轻郎中抱拳示谢。

“凤魁,”那位国宗身后一个大腹便便的胖男子把马凑近了些,对那位国宗道,“别耽误工夫了,赶快行路吧!”

“好!”那位国宗把目光从年轻郎中的身上移开,驱马前行。

年轻郎中拾起地上的一个大包袱,迎着马队向树林中走去,与那位胖男子的坐骑擦肩而过时,那胖男子特意留意了一下他的面貌和身后的包袱。

这位胖男子是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宠臣、官任春官又正丞相的蒙得恩,而那位国宗则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堂兄石凤魁。

此时,太平天国的西征大军刚刚攻下湖北省城武昌不久,西征大军均南下增援攻打湖南的太平军,而石凤魁作为武昌的守军头领镇守这座湖北重镇。蒙得恩自洪秀全金田起义以来,一直在洪天王的身边,从不离左右,此次秘密来到武昌,是带着天王的密谕而来,目的为了武昌城鹦鹉洲所藏的一件“宝贝”。

※※※※※※

鹦鹉洲原是武昌城外的一片江心洲,东汉名士祢衡曾受邀江夏太守黄祖之子黄射赴江心洲饮酒,席间黄射赠一鹦鹉给祢衡,久慕祢衡的歌女碧姬亦向他敬酒研墨,于是,祢衡兴致所起,借物抒怀,写就名传天下的《鹦鹉赋》,“鹦鹉洲”亦由此得名。后来,祢衡死后,葬身于此,碧姬墓前殉情,鹦鹉彻夜哀号而亡。

这是一段传诵于世的悲剧故事。不过,原来的鹦鹉洲在明朝时沉入江底,乾隆年间,在汉阳南门外的新沙洲上重修鹦鹉洲,据说重修的原因是有人发现了鹦鹉化成的一块翡翠绿石并进献给了乾隆皇帝,所以皇帝才“开恩”修洲作为纪念。

而此时,乾隆皇帝作为神灵赐物的纪念之地已成为太平天国的地盘,在鹦鹉洲上,由于藏着天王洪秀全所说的“宝贝”,所以太平军占领武昌后,便率重兵把守,只等天王钦差蒙得恩的驾到。

蒙得恩由于是受天王密谕,所以未着官服,行踪隐密,这天就赶在天未亮的时候,同石凤魁仅带了几十个随从来到鹦鹉洲。

蒙得恩等人上洲之后直奔洲心处的一座衣冠冢,这座坟冢是当地一些失意文人为了纪念祢衡而修建,墓舍虽然简陋,但诗文碑刻众多,使墓舍更加显得文气庄重。

“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祢衡。黄祖斗筲人,杀之受恶名。”

石凤魁念着其中的一篇诗文,诗文以狂草书写,内容是唐代诗人李白的《望鹦鹉洲悲祢衡》,书法苍劲,颇有愤世之感,石凤魁略通文墨,自恃文武全才,便评价道:“八成是一些失意的书生在此借古抒怀,不过,这样的书法,把李太白诗文的味道都写没了!”

蒙得恩对诗文没有兴趣,他只关心天王交给他的任务,所以一到墓前便下马环绕墓舍不断观察,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手绘的图纸,看了良久,然后对众士兵道:

“挖开坟墓!”

“挖坟?天王要的东西在这墓里?”石凤魁惊问。

蒙得恩没有答话,身后的太平军兵士一齐翻身下马,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铁锹、榔头、绳索等工具,训练有素地开始分工掘墓。

由于是衣冠冢,墓道距地面并不深,太阳从东面升起的时候,众士兵就已将墓道挖开,砖砌的墓室迎着阳光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虽然只是形式上的坟墓,但墓室却极为深邃,蒙得恩由此确定里面定有玄机,所以让亲信士兵举着火把探身进去,大约向墓道深入了二十余尺,有一片空旷的墓室空间,蒙得恩凑着火把展开手中的图,看了一下,然后肯定地道:“就是这里!”

众人又多燃起几枝火把,把墓室照得通明,蒙得恩走到东面的墙前,摸着砖缝,找到了几块活动的青砖,然后用小铲子将青砖撬开,一个用木板做的夹层便显示出来。

蒙得恩从里面抱出一个长型箱子,欣喜不已地打开箱子,但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陡变,突然发疯似的把箱子踢翻在地。箱子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上,里面有数十幅卷轴的盒子,盒子里空无一物,里面的卷轴、或许就是天王所要的“宝贝”不翼而飞。

正在蒙得恩发怒的时候,一个亲随士兵举着火把在检查木夹层时似乎发现了什么,便呼唤蒙得恩:“丞相,看来有人从外面打洞进来过!”

蒙得恩等人便涌了过去,只见夹层上部有一个洞,洞的大小足可穿过一个人,那亲随士兵捡起洞口的夹层破损处的一根纸煤和引线,仔细看了看,说道:“引线烧焦的灰还是干的,这里是沙洲,各处都极为潮湿,夹板虽是木制,一旦产生缝隙,里面不久就会受潮。”

“你,”蒙得恩急切地问,“什么意思?”

“这只能说明,”那亲随士兵道,“这个盗墓的人最多走了一个时辰!”

蒙得恩一怔,他转身沉思一阵,突然道:“我们在树林里见到的那个郎中……,他的包袱……,肯定是他,肯定是他!”

经他这一提醒,那位亲随士兵也有同感,于是上前道:“这个时候他也走不了多远,不如派兵盘查!”

“不!”蒙得恩摆手道,“此事不能张扬,要秘密查探!妈的,抓住这个小子,绝对让他生不如死!”

※※※※※※

三日后,湖南长沙城中远近闻名的字画装裱店——竹轩斋中,那位年轻郎中走入店门,并拿出十二幅绘有水墨山水的宣纸递到柜台上,说道:“共十二幅山水,烦请装裱!”

店里的伙计是个长须老者,他抬头看了来客,见他眉宇清奇,举止优雅,神色间隐隐透出一股傲然之气,凭他多年装裱字画的经验来看,这往往是才子方才备具的气质,所以不禁对他送来的字画产生了兴趣。

老者打开宣纸,见十二幅山水画皆是雾锁群峰、云中观景,画中主旨很难一眼看清,画风犹如李商隐的诗一样,虽处处玄机,但却美奂绝伦。当下不禁赞道:“公子的画好手笔啊,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玄妙的画风了!”

那年轻郎中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只是下颌低颔,以示谦意。

老者审了审所有的画,问道:“公子,准备怎么个裱法?‘宣和装’,还是‘吴装’?”

宣和装是宋式宫廷裱法,较为华丽;吴装是苏扬两地的裱法,较为柔和文静。

那年轻郎中道:“吴装。”

“吴装倒是最配公子的画,”老者又端详了遍画,“公子,这十二幅都没有题款啊!”

那年轻郎中道:“不用题款,看画不看人。”

“那不行,”老者摇头道,“本店是老字号,从不装裱无名之画。”

那年轻郎中略有踌躇,说道:“那好吧,在最后一幅落款即可。借用笔墨!”

老者奉上笔墨,并提醒道:“今天是咸丰四年六月初十。”

那年轻郎中挥笔在落款处用行书写下:

“甲寅夏初潭林。”

老者又拿出印泥,问道:“还需用钤。”

那年轻郎中又是一笑,右手拳起,在印泥上一捶,然后盖在落款下面。

“真是一介狂生啊!”那老者也笑了,“用钤都如此别出心裁!”

那年轻郎中从怀中摸出二十两银子,放到柜上,说道:“烦请赶赶工,十日后取画!”

“十日?”老者一惊,“不可能的,最少得半个月。”又看了看桌上的银子,“我也是为你的画负责!”

“劳烦贵店了。”那年轻郎中眼神中露出了真诚,“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这,”老者为难地点点头,“好吧。”

“多谢。”年轻郎中说罢转身而去。

老者将画转过来,看着上面的落款,喃道:“潭林?莫不是上一科的湖北乡试解元潭林?”

那年轻郎中在门口半转过头,冲那老者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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