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和那中年人攀谈了几句，得知他名叫张清儒，果然是张晓曼的父亲，这一次投资大会也的确是为汉阳铁厂募集资金。

林海问：“大盛魁日进斗金，张老板富甲天下，汉阳铁厂即便能赚也不过是小钱，张老板何以对投资铁厂产生了兴趣？”

张清儒说：“铁厂赚钱不易，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投资铁厂，只是想打通张之洞这一层关系，以后经营其他行业就能得到不少便宜。”

他的说法和盛宣怀差不多。处于这个时代的商人，最能赚钱的当属买办，其次就是做官府的走狗。

挂在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着，一个三十几岁的洋人看着钟，对辜鸿铭说：“辜先生，张之洞大人邀请我们来，自己却迟到了，这太不友好了。”

这个人是德国德华银行的代表。

辜鸿铭：“中堂大人从不迟到。”

洋人说：“可是张大人说上午九点开会，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赵凤昌看了一下挂钟：“现在距九点还差三十秒。”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顶戴朝服的老者出现在大厅门口，他撂开官服的长摆，迈着大步走进大厅。大厅内一片肃静，各国企业代表纷纷起立。

赵凤昌和一个仆人随着老者进入大厅，当他看到林海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

辜鸿铭：“中堂大人，各公司代表都已经到齐了。”

“嗯。”张之洞点了点头，将官帽取下交给仆人，随后在一张雕着麒麟的橡木椅子上坐下，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开门见山道：“今天请诸位来，是因汉阳铁厂资金短缺，需要一笔投资。各位知道汉阳铁厂是亚洲最大的炼铁厂，从施工到建成一直是朝廷拨款维持运作。然而最近的一段时间，朝廷到处都在用钱，太后刚修了园子，明年又要办六十大寿，李鸿章要办水军，这些都要用钱，所以朝廷拨给汉阳铁厂的钱减少了一些，难以支撑铁厂的支出。今天请大家来，希望大家能施以援手，对铁厂进行投资。若诸位能够慷慨解囊，我必予以回报。”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德华银行的代表说：“总督大人快人快语，我们德国人最欣赏你这样的人。但是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们德华银行进行投资，需要投入多少钱，你将如何予以回报？”

张之洞：“谁投的钱最多，可以获得汉阳铁厂的经营权利，投入少的也可以获得分红。当然，如果投入最多，却又不想经营铁厂，那么我们将在其他方面予以补偿。比如，各位在我湖广地区从事商贸活动，我可以予以扶持。”

论办实事的能力，张之洞不如李鸿章，但他是个筹钱的好手，任两广总督时，他自筹资金为广东水师添置了不少战舰。这一次他又抓住了这些商人想巴结官府的心态，说的话虽然不多，但句句切中要害。

商人们都面露喜色，张清儒说：“总督大人，请问投资的手续是怎样的？”

张之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手续很简单，辜鸿铭大人会告诉你们具体做法。各位要投资的请留下，辜大人会与你们商讨具体事宜。老夫公务繁忙，就先告辞了。”

说完，张之洞向众人拱了拱手，竟然带着仆人走出了大厅。众人无不惊愕，这位总督大人真是来去如风啊。

随后，辜鸿铭主持了投资程序。过程很简单，每一个商人得到一个信封，商人在信封上写下自己的企业名字和联系方法，将自己认投的金额封装在信封里，这和后世的竞标差不多。

林海也得到了一个信封，他在信封表面填写的是欣华集团，因为新华两个字恐会引起麻烦。新华新华，建立新中华可以理解为有造反之意。投资金额赫然填写的是100万两白银，约合30万英镑。这个数额无疑可以秒杀其他所有投资者。

辜鸿铭和赵凤昌将信封都收好以后，参与投资的商人一起干了一杯葡萄酒，投资大会结束。

……

送走商人代表以后，辜鸿铭一起将信封一一拆开，念出每一个公司的投资金额。赵凤昌则用毛笔在一张白纸上记录下这些数字

“法国东方银行，投资2万英镑。”

“美国启莱集团公司，投资3万美元。”

“德国德华银行，投资1万5千英镑。”

“大盛魁商号，投资10万两白银。”

……

信封越拆越少，很快，一个写着“欣华集团”的信封被辜鸿铭从桌面上拿起来。

“欣华集团？这是哪一家公司？我们曾经邀请过这一家公司？”辜鸿铭看向赵凤昌。

赵凤昌停下手中的笔，“这家公司的代表可是姓徐？”

辜鸿铭又看了看信封：“不错。”

“果然是他。”赵凤昌笑道：“辜大人，你就当他是我请来的吧。看看他认投了多少钱？说不定他会给我们一个惊喜。”

“但愿如此。”辜鸿铭微笑着拆开信封，将写着投资金额的白纸展开，然后笑容在脸上凝住了。

赵凤昌见他久不说话，问道：“多少？”

“你自己看吧。”辜鸿铭表情古怪

，把白纸递给赵凤昌。

赵凤昌接过白纸一看，一声惊呼：“100万两白银！”

辜鸿铭：“此人莫非使诈？”

赵凤昌想了一下，说道：“世上奇人无所不有，也许他的钱多得花不完吧。”

林海的钱的确多得花不完，但他填下100万两银子却不是无的放矢，这个数字是海因里希经过计算得出的更换高炉所需要的投资，如果林海真的拿到了汉阳铁厂的经营权，100万两银子只怕还不够用。

……

林海回到自己落脚的天涯旅社，唤来伙计，说道：“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酒？”

伙计说：“客官问的是国酒还是洋酒？”

林海：“都问。”

伙计说：“最好的国酒是十八年的女儿红，最好的洋酒是法国波尔多的葡萄酒。”

“最好的茶呢？”

“铁观音。”

“给我准备一瓶女儿红，一瓶波尔多葡萄酒，沏一壶铁观音，再备一座上好的菜肴，中午我要请客。”

回到二楼的房间，林海安静的等待着总督府的回访，他相信辜鸿铭等人看到自己的投资金额一定会坐不住的。

林海只等了一个小时，上午11点左右，店伙计带领着三个人走进了林海的房屋，一个是赵凤昌，一个是辜鸿铭，还有一个竟然是张之洞！

张之洞能够亲自亲自来访，这倒是林海没有想到的，他急忙请三人在屋内的一张八仙桌前坐下，吩咐店伙计将沏好的铁观音奉上来。

店伙计奉好茶，出门以后，赵凤昌把房门关上。

林海端起茶壶，为张之洞倒满一碗茶。茶水透着淡淡的金色，散发出浓郁的香味，盛在古香古色的瓷碗中，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

“总督大人，乡野小店，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以一碗淡茶招待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见怪啊。”

张之洞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表情怡然：“这是极好的铁观音。老夫喝过的好茶不少，除了太后赏赐的御茶西湖龙井比这壶茶胜过一筹，其他的只与其在伯仲之间。这间旅店能有这样的茶殊不容易啊。”

林海心想：这慈禧太后真TM抠门，赏赐大臣不赏金银财宝，尽赏些茶叶。不过对列强倒是慷慨，割地赔款毫不含糊，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海赔笑道：“大人，你万金之体，何必亲自来我这里。你想见我，只需找个人来通知一声，我自然会登门拜访你的。”

张之洞说：“徐老板此言差矣。我张之洞虽然添为封疆大吏，但并没有官僚作风。你是爱国商人，我是爱国大臣，都是对大清一片赤诚之心，我张之洞来拜访你有何不可？”

林海笑道：“都说张香帅雅量高致，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客套话说完，张之洞拿出林海投标的信封，将写着100万银两的纸张展于桌面上，说道：“徐老板，你欲投资100万两白银，手笔之大，是老夫大感意外。徐老板愿意投入巨金，除了拳拳爱国之心驱使，必然有其他的原因吧。”

林海点头：“商人做生意，首先要赚钱，要盈利，在这个基础上，更希望从事的商业能够对国家、对民族有利益。我愿意投入100万两银子，自然是因为能够赚到更多。”

张之洞说：“徐老板认为汉阳铁厂该当如何经营才能够赚到钱？”

林海说：“赚钱不难。现在全球工业高速发展，钢铁供不应求，只要能够生产出合格的钢铁，自有人排队购买。我听说汉阳铁厂尚未投入生产时就已经获得了很多订单，正可佐证这一点。”

张之洞摸着胡须，得意的说：“不错，汉阳铁厂是亚洲第一大的铁厂，盛名远播，慕名而来的商客使我铁厂应接不暇，这客源的确是没有问题。”

林海说：“但汉阳铁厂的顾客似乎并不满意铁厂所炼钢铁的质量，有的收下第一批钢铁以后就不再续购，有的干脆不收货。我曾到汉阳铁厂实地考察，发现钢铁大量囤积，销售不出去，而工人仍在继续生产，这样是浪费原材料，只会造成更大的亏损。”

张之洞沉默了片刻，说道：“材料和薪俸的开销极大，的确使汉阳铁厂陷入了困境，这也是我寻求投资的原因。”

林海说：“觅得投资，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若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这一笔钱用完了又要再觅投资，终究不是办法。”

张之洞问：“徐老板认为怎样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林海说：“全面停产，以减少亏损，然后更新设备，务必造出优质的钢铁，此乃开源节流之法。”

张之洞脸色一下变了，“我汉阳铁厂匠工近万人，一旦停产，这些人拿着俸禄却不劳作，这怎能可行？”

林海说：“怕他们白拿俸禄，可以减员下岗。依我之见，汉阳铁厂只需要保留3成工人就能维持运作，待日后全面恢复生产，再招募工人不迟。”

张之洞陷入沉思，稍后说：“徐老板，汉阳铁厂造出的铁只是小有瑕疵，不用停产，更不用更新设备。”

汉阳铁厂造出的铁可不是小有瑕疵，而是大有问题。但林海还不想深入探讨，只是淡淡的说：“从供求关系上看，汉阳铁厂所造生铁已经大量囤积，就算这些钢铁质量优秀，也必须停产清仓。”

林海的这个观点是毋庸置疑的，这符合销售学的理论，张之洞没法反驳。

这时辜鸿铭沉着脸说：“徐老板，你一句话就让七千工人失去赖以生存之道，这些人如何养家糊口？流入社会造成社会的混乱当如何解决？这些你可曾考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