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轻轻的挥了挥手，做出一个拜拜的手势。

盛昌颐羞怒交加，摔门而出。

盛宣怀脸上怒气尤未平复，说道：“徐公子，盛某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

林海笑着说：“盛大人为国家操劳，平时没有时间与儿女相处，盛公子自然学不到你高尚的品德，盛大人忧国忧民之心，真令人钦佩。”

盛宣怀道：“昌颐本性其实不错。他年幼时我盛家家境还不好，我追求功名，缠于政务，对他疏于管教，以致他钻闲偷懒，到处惹是生非。以前他一直呆在京城，那是天子脚下，他还算老实，但到了天津以后就肆意妄为，飞扬跋扈，若不是看在我的薄面上，此地知县陈侩只怕早就将他投入大狱。”

林海笑着说：“年轻人情愿嚣张一点，也不能老气沉沉，只是盛公子嚣张得过头了。他有没有婚配？若还没有，盛大人何不为他找一门亲，让他老婆管着他，自然就定下心来了。”

盛宣怀道：“正有此意，徐公子有合适的人选么？”

林海笑道：“我平头老百姓一个，认识的都是乡下女人，配不上你们锦绣豪门。”

“徐公子过谦了。”盛宣怀笑了一下，不再纠缠于话题，他拿出一张白纸，重新写了一封推荐信。这次下笔如飞，写得很快，大约只用了五分钟就一气呵成。封装好以后，盛宣怀把信交给林海，“徐公子不吝千里来来拜访我，还送了一份用心的礼物，而我却难以给予协助，实在惭愧。希望这一封信能够帮上一点小忙吧。”

林海接过信封：“多谢。”

盛宣怀站起身来：“此去湖广，我预祝你一路顺风。”

这是委婉的下逐客令了。林海将茶碗轻轻放在桌面上，起身说道：“今天叨扰了一碗好茶。盛大人，我就不打扰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盛宣怀：“我送你一程。”

盛宣怀将林海送出门，回屋时心事重重，心想：将徐志摩送出天津是为了让他难与李家欣相见，但李家欣推荐的人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人才，把一个人才推给了李中堂的政敌，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盛宣怀正想着，盛昌颐从侧面跑了过来，张口大叫：“父亲，你刚才为何要帮着外人。那个徐什么真的是恶霸，为何你和陈侩都不相信？”

盛宣怀脸色一变，说道：“你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欺凌民女的恶霸分明是你，而徐志摩才是见义勇为，我没说错吧。”

盛昌颐面不红心不跳，辩解说：“我平时虽然做过几件荒唐事，但这一次的确是那个……那个……叫什么徐志摩？对，就是徐志摩作恶，儿是见义勇为出手阻拦，父亲你为何不相信我却相信外人？”

盛昌颐喝道：“你给我闭嘴。你知道徐志摩是谁么？他是李家欣的朋友！李家欣的朋友岂能是欺男霸女之辈？你这劣子满口胡言，连为父否敢欺骗，真以为我不会惩戒于你么？”

“李……李家欣的朋友？”盛昌颐的脸就像被绿色油漆刷了一帚，变得难看之极。

盛宣怀和李鸿章的府邸距离很近，盛昌颐和李家欣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8岁以前，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两个小家伙都算天才，家欣从小就聪明伶俐，而盛昌颐从小就能作恶，家欣对他的行为非常不齿，所以想了些花样捉弄他，在凳子上抹胶水，在地上撒钉子，在饮水中下药，家欣干起坏事也够狠的，作弄得盛昌颐看到她就直哆嗦，直到现在，一听到李家欣这三个字他都难免心头一阵猛跳。

盛昌颐呆在那里，盛宣怀哼了一声，大步流星离开了。这时跟班从大树后面转了出来。

“少爷，怎么样，老爷能为你出头吗？”

盛昌颐气坏脸青：“出个屁的头！那个人叫徐志摩，是李家欣的朋友，我们惹不起。”

李家小姐的名气虽然没有外传，但在李鸿章的门第，却是第一等的响当当，即使是李鸿章的幕僚的儿子的跟班也是知道的。

“是李小姐的朋友，那就有点麻烦了……可是少爷，难道此仇不报了？”

“当然要报，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报仇。”盛昌颐的语气有些底气不足。

跟班贼眼一溜，一个坏主意冒了出来，“少爷，那个人既然是李家欣的朋友，不如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再添油加醋一番，就说此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正在对李小姐展开猛烈的攻势，你说杨家的那一位少爷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杨云史？”盛昌颐说：“他能有什么反应？他虽然很喜欢李家欣，但那是一种弟弟对姐姐的依恋，西洋人管这叫恋母情节，他不会吃徐志摩的味。而且那徐志摩看起来不像等闲之辈，他杨家也没什么势力，未必能对付得了。”

杨云史的父亲杨崇伊是李鸿章手下得力干将，后来做官做到御史，但此刻还没发迹，的确还算不得大家族。杨云史比李家欣小四岁，小时候读书常受李家欣指点，对于他来说，李家欣既像姐姐，又像老师，他对她是又敬又爱。

跟班道：“少爷你有所不知，这吃醋有两种，一种是因为男女之情，另一种是因为亲友之情，杨云史非常依恋李家欣，如果他知道有人想把李家欣娶走，他的感觉一定就和自己的老妈要被人娶走差不多，肯定发飙的。杨云史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交的朋友却很厉害，特别是那个袁世凯掌握着兵权，想收拾他徐志摩易如反掌。”

盛昌颐说：“袁世凯不是在朝鲜么？”

跟班道：“朝鲜乘船到天津不过一天的路程，他回来灭了徐志摩再乘船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嗯，不错。”盛昌颐点头说：“走，我们现在就去找杨云史。”

……

盛昌颐是在妓院里找到杨云史的。

杨云史和盛昌颐同属京城四大公子。在后世中国，小姐是一个很歧义的词，而在中国古代，公子这个词就和后世的小姐差不多，如果说谁是一个公子哥，基本上就是说此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杨云史很有才，和盛昌颐不可同日而语。但他和很多所谓的风liu才子一样，喜欢流连于烟花之地。结果和盛昌颐一起被人评选为京城四大才子。杨云史对此非常不屑，他认为盛昌颐那样的东西怎么和自己并列？可是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对，说白了，这四大才子就是四大嫖客，在嫖的领域，他杨云史并不比人厉害多少。

不出所料，听到盛昌颐带来的消息，杨云史立刻就发怒了，他立刻派遣了随从对徐志摩展开了调查，很快随从回报，找到了徐志摩的落脚点。

当晚，杨云史指使一群淮军将领带了一群人去找林海的麻烦，结果扑了一个空，经过打探后得知，林海当天下午就乘车离开了天津，前往湖南。

杨云史写了一封信，唤来一位家丁：你立刻去湖南，把这封信交到唐才常先生手中。

……

林海在马车中颠簸了几天，终于到达湖北境内。安顿好以后，林海决定先去汉阳铁厂看一看。

男人买东西一般很洒脱，看上就出手，甚少讨价还价，就算做了冤大头也无所谓。林海也是这样。但这次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大，他还是得先了解一下这个商品，评估一个价格。

铁厂位于汉阳大别山脚下。林海站在山腰上俯视这700亩的厂地，只见高炉矗立如林，高矮不匀的厂房鳞次栉比，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把天都熏成了灰黑色，机器轰鸣声响彻天空，非常雄伟壮观。

铁厂没有修筑围墙，林海轻易进入了厂区内部。

厂区内生铁堆积如山，蒸汽吊车悠闲的来回开动，发出巨大的响声。工人们穿着粗布制成的背心，一个个无精打采，工作得不算努力。

林海见一名年轻的工人坐在地上休息，走过去说：“兄弟，你很闲啊，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劳作？”

工人挥挥手：“嗨，生产的这些破铜烂铁反正都卖不出去，索性休息一会儿。”

铁厂的工作氛围存在问题。

在露天的厂区转了一圈以后，林海走进一间较大的厂房。这是一间轧钢车间，专门制造钢轨。车间内整齐的摆放着三十几台轧钢机，每一台机器前有三名工人进行操作。车间里还有一个洋人，他拿着一个小本子走来走去，观察着每一台机器的运行状况，不时在小本子上记下几笔，有时也会对工人的操作进行纠正。看来这个人应该是汉阳铁厂请来的外国专家。

林海看了看工人的工作情况，他发现这些机器的自动化程度还不高，需要大量的手工操控，不禁皱了一下眉。

那外国人以为林海也是一个专家，所以虽然早就发现了他，却并没有说什么。这时见他的表情显示出不满，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问题，于是走过来用英文问：“先生，这些机器是否有不好的地方？”

林海说：“这些机器自动化程度不高，每一台机器需要三个人进行操作，这样即浪费劳动力又难以生产出统一规格的产品，这不符合标准生产的要求。”

外国专家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这些机器是从德国进口的，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机器，它的自动化程度很高，只需要三个人就能操作。难道你认为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控制的轧钢机？”

一个人能够控制的轧钢机他还真没见过，他见过的是零个人可以控制的轧钢机。在后世，机械自动化的程度很高。

林海说：“我听说汉阳铁铲生产的生铁品质不高，有些商家本来已经订购了生铁，但验收时过不了关。既然汉阳铁厂使用的是最先进的机器，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外国专家耸肩：“这不属于我的专业领域，不过我听说是铁水的质量存在问题。你应该去研究所寻求答案。”

林海问：“研究所在哪里？”

外国专家愣了：“你不知道研究所在哪里？难道你不是汉阳铁厂的专家？”

林海笑道：“我只是一个过路人，见这里生产的景象怡人，所以走进来看看。”

外国专家哭笑不得，只听说有人见了美丽女人挪不开眼睛的，却没想到还有人喜欢看工厂。工厂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油污噪音，他自己都恨不得早一点下班。

外国专家向林海言明了研究所的位置，林海道谢离开。

林海的背影在车间的大门处消失以后，一位懂一点英语的高级匠工询问道：“拜尔匠师，刚才那人是谁啊？”

“他只是一个过路的人。”

匠工说：“匠师，厂里的很多机器是很危险的，万一他动了不该动的机器，会不会出问题？”

“偶买个德！”专家一听吓了一跳，“快，快把这件事情通知吕贝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