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两个世界的人
作者:缚心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38

吕道长就在屋里。

吕道长心如明镜。

功行周天,一心如古井,静坐一夜,雪落亦有声。只那一阵阵大呼小叫的吵闹声随风而来,吹得心湖之中丝丝涟漪泛起。外面闹得翻了天,鸡犬不宁耳不静,何以坐视?何以不理?无他事,今rì不比昨rì,今rì外面——

下了雪。

谁无年少?一样年少轻狂过。谁无此时?当由彼时思此时。雪战雪战,触动谁人的心弦?打闹打闹,勾起谁人的回忆?忽然想起了很多,渐渐淡忘的往事,要寻的只是那缕,藏在心底的纯真。脑海中蓦地跳出一个长脸小道士,慌里慌张在雪地中窜上伏下,忽而摸出一个圆大雪球,哈哈笑着甩手猛丢出去……

一物划过天际,继而命中目标,瞬间烟花般璀璨绽放,旋即又烟花般散于无形。那是击中了谁?一干师兄师弟,如今的掌教,如今的峰主,如今山中山外的一众同门,包括自己。何物划过天际?是雪还是时光?前尘过眼只在刹那之间,留下一张风霜浸染的容颜,和那鬓边的丝丝白发。

奈何?奈何?既已长大,终将慢慢老去,岁月一如溪水流淌,带走盛放过的凋零落花。好在,好在,还有窗外的少年,声声无忧无虑的欢笑绕于耳畔,勾起消逝的回忆,张张通红的笑脸如若亲见,慰藉干涸的心田。所为无他,只因有他,为了那初升的旭rì,为了那茁壮的幼苗,那是心中的寄托,那是唯一的——

希望。

玩罢,闹罢。坐在这里是因为,不想搅散这无涯学海中,难得的欢乐;不管他们是因为,不忍打碎这转瞬即逝的,一份份童真。玩够了么?闹够了么?师父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这几个小徒,先是明里暗里算计人,后又打击报复泼脏水,此时污言秽语难入耳,就要乒乒乓乓打起来……

吕道长起身,推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院中一片狼藉,处处都是杂乱的足迹。雪地两个小道正搂抱在一起翻翻滚滚,身上脸上沾满雪屑,形如两只打斗中的小熊;旁边三个小道聚在一处,正自拍着巴掌又跳又叫,连连助威喝彩。好玩,好玩,大哥小弟落入圈套!热闹,热闹,忽然来了一个老道。

“师父。”

三人悚然收声,低头轻唤。二人闻声跳起,愕然开口。一时忘形,打打闹闹挺乐呵,怎能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他?不好,不妙,瘟神出现,皮肉难保!几人各有心惊之处,纷纷偷眼向那人瞧去。

吕长廉不发一言,背着手板着脸向牛大志看去——

牛道士讪讪一笑,低下了头。

复望胡赵二人——

二人互视一眼,同时低下头。

又望袁世——

袁道士左右看看,也低下头。

再望方殷——

方道士毫无惧sè,昂首挺立!有病么?看完这个看那个,小爷可是不怕你!说不怕,就不怕,鼻孔儿向天,脑勺儿冲地,挺胸抬头抻脖子,像只骄傲大公鸡。威风威风,神气神气,老道来得刚刚好,老大威望借你立!

吕道长默立片刻,转过身去:“你几人打扫院中积雪,为师出去一下。”说着行至院门,转身喝道:“不许再胡闹!”走了?这便走了?白白提心吊胆心里嘀咕,不想师父竟然没有发脾气!几人暗道侥幸,各自松了口气。

走了?怎就走了?老大的威风还有显摆够,怎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人冷笑出声,当下不再理会。走了,为何不走?几个顽皮小徒,已用眼神惩戒,至于那个劣徒,此时无须理会。走了,师父有事情要办,去去就回,几人当知话意,此处翻不了天。晨间雪战到此结束,扫完积雪自去学习。便如此,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又不是,以前没有下过——

这般大的雪。

吕道长去哪儿了?吕道长去找师父了。师父的师父,徒弟的师祖,上清的老道,白长老。吕道长去做什么?自是去汇报工作。究竟如何汇报,那不必一一详表,至于有没有诉苦,那也是不得而知。

小半个时辰,眨眼间过去。

吕道长回来了。一脚迈入院门,道长登时惊呆!院里处处凌乱不堪,比去时更甚!四下尽是斑斑驳驳的白点儿,墙壁上,树身上,门上阶上,昭示着战斗的激烈;几方窗户击破无数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儿,条条碎纸蔫头耷脑垂在那里,陈诉着悲惨的遭遇;院里地没有扫,四下雪没有清,中间多出一物,威猛傲然怒立!

那是一个硕大的雪人,生的煞是威风神气!头大如斗将军肚儿,四肢不见俨然立,一身装备挺齐全,,八百遍!”

八百遍?我的老天!方道士瞪大眼睛,当场就吓傻了。那是多少个字?不知道!反正很多很多,怕是得写到下辈了去了!惨了,惨了,这个老道真是够狠,以后还是少得罪他,不然真个没有好果子吃……

道经千言,十遍万字。

六字真言,六八四十八,四千八百字。

方道士数学不好,尚不知这是吕道长给他面子,便宜他了,皱着眉头一脸晦气,嘟囔着跟了进去。

一场喧闹,就此揭过。

写写写,一字一字又一字,抄抄抄,一行一行又一行,累累累,一页一页又一页,苦苦苦,一遍一遍又一遍。夕阳西下,这一rì便在无尽的落笔处走到尽头,钟声响起,又一夜窃窃私语起于小屋中的茶余饭后。

照例照例,饭后来议。

。这一天下来,五虎上将人人萎靡不振,腰酸腿肿屁股疼,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叹一声命苦的人,究竟这是何苦来?

说起来,道起来,大家都有责任,一一深刻反省。马超说道:“怪我,怪我不该见猎心喜,挑头儿生事。”张飞说道:“怪我,怪我不该一时兴起,鲁莽行事!”关羽说道:“怪我,怪我不该没有主意,跟着闹事。”黄忠说道:“怪我,怪我不该有眼无珠,没事找事!”事情都已过去,兄弟还是兄弟,说过之后几人各自叹气,互相解释安慰,以博得双方同情,更取得对方谅解。

少了一个人,赵云赵子龙呢?

赵云没功夫儿闲扯,正自趴在床上,手忙脚乱往屁股上抹药膏——咦?同是十鞭,怎就他一人犹自吡牙咧嘴,连连呼痛?莫非,老大屁股上的肉,比几个兄弟更娇贵一些?非也,不是贵贱的事,而是数量问题,四人各挨十记,一人多挨十记。

那是下午的事。说来话长,长话短说。话说方道士消极怠工,不愿抄那余下的七百九十遍,吕道长良言相劝未果,只得再次施以暴力。此后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鞭子还没落下,挨打的人当场晕倒,鞭子还是落下,打人的人扬长而去。整个过程鞭尸一般,说来恐怖,不可多说。

赵云擦好伤药,转过头总结道:“说一千,道一万,要怪就怪——”说着放低声音:“驴长脸!不成,咱几个得想想办法,不能由着他这再这样,这样作恶下去了!”不错,不错,众将纷纷点头开口附和。旋即几人凑到床头低声秘语,各自献计献策。点头,摇头,眼神交流;收声,噤声,隔墙有耳!这样,那样,一样不妥;成了,不成,从长计议。说的什么?说了这是秘密,天知地知我知他知,就是不能告诉你。

是夜天气愈加寒冷,恼人的北风呼呼作起,吹走一方美梦,吹来几处闲愁。下雪不冷化雪冷,三更半夜冷已极,那风自破碎的窗纸中悍然侵入,将rì间顽皮的游戏化作夜里彻骨的寒意!冻醒几人?后悔几分?吹在谁的脸上?吹在谁的心里?是谁缩在被里,连呼好冷?是谁盘坐榻上,一声叹息?

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