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无法忘记
作者:苹果女孩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25

“你永远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笑着踏入棺柩是什么滋味,那是帝国最华美的棺柩,是数十名最本领的工匠历经一年的时间苦苦雕琢而成的精品。上面的龙飞凤舞相护纠结缠绕,无不显昭这对帝国最尊贵夫妻绝无仅有的情深繁华。那是父皇悄悄在一年前密令工匠们做成的棺柩,也就是说,一年之前,朕那权倾天下的父皇,便已经预告了母后的死期。”

“母后走的时候,朕趴在那棺柩之上,甚至还能听到她挣扎力竭的呼吸,一声一声,粗重的,虚弱的,急促的,最后在时间的消磨中,渐渐都化为虚无。朕原本以为朕会哭,可是没有,那一段时间,明明痛的嗜心剜骨,可真的流不出眼泪。众臣皆言朕有明君风度,遇事沉稳冷睿,小小年纪便有经世万载之风,可是没有人知道朕心里的那种滋味,明明心痛的要死,偏偏还要一遍一遍回忆那种感觉,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复活起来。”

“很多事情在那一瞬间彻底明白,朕的母后为什么姓李,却被人称作安皇后。母后尚未称后之前,也是被称为安贵妃。朕一直以为那是父皇给她的一个普通的册号,正如芸妃,正如郁嫔,正如沐嫔,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可是在知道那个旨意的瞬间,朕终于明白了,安皇后的由来必定与安家有关,朕虽不知道与其有什么关联,但是父皇严令让朕娶你,怕也只是为了一段什么样的过去。”

“那样的过去随着父皇尘封在帝陵里,朕不知道也不想追究,但是那时候,却是恨极了安家的,若不是安家,朕的母后何必早归黄泉,若不是安家,朕又何必战战兢兢的守着帝位……你一直以为朕恨安家是因为王芸楚,”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脆弱,“可是却忘记了最重要一点,自古帝王最会的便是无情,朕从小便被立为太子,更是知晓这一点。你以为只因一个女子,朕会恨到为她而毁灭一个没落的家族?”

“事到如今,朕不做隐瞒,安家的火是朕着人做的,安女为后,王芸楚就不能权掌后宫,王家之势便会有着冲击与危险。当日王家提出以元宵节走水为名放火,朕不做赞同亦不做回绝,若有人以权势为由替朕报了仇恨,朕没有理由不随之成全下去。”

“可是没想到,你和你姐姐活了下来,天意绵绵,朕穷尽全力,终是挡不住这样的恩怨纠葛。辛辛苦苦的兜转了来回之后,你依然是朕必须娶的妻子。一切情境,似是命定。”

繁锦听的早已木然,原本心里已经有了接受各种各样现实的结果,却不料到,他在她身上会有如此惨重的过去,生殉,生殉竟是因为安家!那么安家与景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仿佛很多事情都涌入了脑海里,繁杂的不敢想象,她想起身上的玉镯,当时验证她为安家此女时,王怀远拿着那个玉镯慢慢走到景杞身边,语气凝重的说正是先帝的笔迹。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景杞的表情,乌墨的瞳眸突然簇起万般的光亮,那意味却不是惊喜,有些惊惶,有些隐忍,有些痛苦,有些迷离,她那时还想,仅凭失火之恨,他怎么能涌起这么多复杂的情绪。现在才知道,竟然有着这样的刻骨怨仇。

心里有一块地方砰然倒塌,猝不及防的击起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同溅起了灰一般,呛得她竟然难以呼吸。繁锦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呐呐自问,这样的过去,这样的沉重,她怎么要求上天给与她一个好的结果。

景杞讲完,回头看向繁锦,胸中已经没有了预料中的剧痛与心伤,将这些酸楚说出来之后,心里竟是难以想象的平静。可是她的脸上,却晕起了雪一样的苍白。

看着她紧揪胸口,他又有些方寸大乱,“繁锦,伤口又开了?你是怎么了?”

大概是不习惯对人表示关切,他看着她的伤口,眉头紧锁手足无措,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慌张。繁锦抬头,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未语,泪先流了下来。

接触到他毫无遮掩的焦灼与关切,她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长时间的压抑与困苦仿佛在那个时候猛然发酵成了酸楚,她的泪水,毫无意识的,抑无可抑。

“是不是疼了?”接触到她的泪水,慌乱之时的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仔细查看她的伤口,手刚碰到她领间的襟口,她便握住了他的手,她的体温一向偏低,此时更像是融入了冰雪,将他冰的微微一震。

他将她揽在怀里,慢慢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因为抽泣,她的胸膛一抽一抽的,如同无助的小猫。她从没有在他面前将悲伤和痛楚倾泻的如此彻底,一直以来习惯了忍和自强。在这个宫廷里,她是除他之外最大权势的人,可是有时候,她更像是最可怜的那个。

其他嫔妃都有着强大的背景,父母多为权臣皇亲,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自有家人出谋划策挡风遮雨,只有繁锦是孤独的一个人,她的安家已没落十多年,早就没有了当日门庭若市的繁华,何况失火已经让她族人尽失,这样的繁锦,反而要成为唯一姐姐的依靠,任何事情,都不能软弱和认输。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哭的女子,虽然泪水汹涌,但却没有声音。这样的情境让他恍然忆起那日晚上的一幕,繁素来时,他与她同寝,那时她也是窝在被子里哭,身体抽*动的不像话,却终是无声。

这样的繁锦,突然让他心疼。不同于母后亡故时的剧痛,这样的痛楚,如同经过岁月的发酵,慢慢泛起酸意。

仿佛想要收敛她肆意流出的伤悲,他低下头,将唇慢慢的印到了她微微红肿的眼睛上。一点一点,游移缠绵。他品尝到她的泪水咸而透明,咸的如同品了一杯历经时间调制的冰粥,透明的甚至能映出他们几个月的交往。他的唇渐渐与这样的晶莹融合,认真而虔诚,仿佛是在作出一辈子的承诺。

明明讲述不幸故事的是自己,她却不争气的泛起了感伤。等到繁锦察觉之时,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那样辗转缱绻的吸吮,激起她一身细小的鸡皮疙瘩,原本就因为哭泣就变得无力,等到此时,已经近乎无力操控自己的情感。

最终拼命咬住嘴唇,繁锦用那刺痛的感觉换回了几分理智。她一把推开景杞的胳膊,泪痕未干的低下头,“你干什么?”

“繁锦!”他看着她,眼睛划过一抹悲伤,“朕只是想挥掉过去,朕不想就此就因为那些前尘旧事而彻底没了机会!”

“你觉得可以吗?”繁锦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大吼,眼泪散飞,眼前的一切都在悲痛中化为模糊与虚无,“咱们在一起,你能忘得了你母亲的死?你能忘得了王芸楚的好?你能忘得了你的帝位时时被别人觊觎时的那段时光?”

景杞被她喝的猛然愣住,欲怀着她的手因惊呆顿时松开。

“就算你能忘得了一切,可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她终于哭出声音,甚至像是在控诉,嘶声力竭,“我忘不了我母亲的死,忘不了我姐姐被人强幸,忘不了我们姐妹俩隐姓埋名寄人篱下卑贱乐女的日子,忘不了所有的耻辱……”

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最后瘫软在榻子上喘息,想起旧日的代价就是精疲力竭,这么痛苦的过去,她真的没有办法一下子抹掉。

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住这些不幸已经成为她的本能,犹如一日三餐,不回想起那样的痛苦,她根本就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她以前从不喜欢与人斗,从不喜欢猜忌人的心思,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唯有埋弃自己的禀性。

而这样的改变,都是面前这个说喜欢她的男人说的,她带给他痛苦这么多,他带给她伤害这么多,他们两人,怎么能够相言和谐?

所谓的共处恩爱,只是一场梦罢了。

在他们面前,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