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木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769

开会前人们已经知道宇文家的小女儿出事了。人们只是听说:她是一个黑帮分子,撕了学校里的大字报,她被红卫兵给逮住了,挨打了,但是,不知道她后来疯了。开会前,虽然有人说:她不但人疯了,昨天夜里,她在她家院里‘噌楞、噌楞’地磨菜刀,嚷嚷着说要去杀人。这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好像他亲眼所见似的。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不相信,认为:她要是疯了,哪还能知道先磨刀,再去杀人呀。再说了像她那么一个柔弱的女子杀得了谁?不过人们刚听大弥勒那信誓旦旦的口气,他又那如此这般在这么一个正式的场合讲这件事,人们也不得不信,不过,结合他先前那套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革命派的说法来看,这大弥勒是不是借着宇文家小女儿的事,趁机也要在这胡同里搞起文化革命了。这胡同里要是真闹起来文化革命,恐怕谁的日子也不好过,自身也都难保,算啦!别再掺和这事了,再说,宇文老人待人谦和,平日里宇文一家人与邻里的关系也不错,没有几家人希望在人家遭难时给人家落井下石了,或踩上两脚。所以,人们认为不管说他家的小女儿她是黑帮也好,还是一个反革命分子,总归,她这么年轻就出了这样的事,人们还是感到十分惋惜。又因大弥勒这一番话就把宇文家小女儿的事定了个性,无形中又有一种黯然伤神的情绪涌上人们心头。无论如何宇文崇容也是他们多年的街坊了,对于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也是看着她在这胡同里长大的,再加上人们内心这惋惜和伤感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很容易使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会产生悲伤的情感,所以,大弥勒的话不仅没有使人们对宇文家小女儿的行为产生强烈的谴责,倒使人们陷入了一种凄惨悲凉的情绪之中,而且,人们似乎真切地从这件事中领略到什么叫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知道了这文化革命它那触及人们灵魂的威力所在。由于会场一时充斥着忧郁和悲伤的情绪,人们只是低声地嘀咕了一会儿,会场随即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大弥勒似乎很快观察到人们情绪的变化,心想:这些人都是榆木脑袋瓜子,文化大革命都进行了好几个月了,怎么就一点都不开窍?后街中学那个大喇叭天天放文化革命的文章和社论真是白放了,怎么也装不进他们的脑袋里。到了今天了,要革谁的命?他们还不明白!不斗她,斗谁?她不疯,谁疯?是不是看她年轻漂亮,难道今天你们这帮老东西还真有点儿怜香惜玉的心不成。怎么咋?还以为要革我的命呀?那是门儿也没有的事!这运动就是要革像宇文崇容这样人的命。噢!不对!大弥勒突然一转念,明白了。他们这些人不看报,不听广播,根本就没有政治头脑,再给他们讲一百年,恐怕也理解不了文化大革命这一个伟大的运动。他们这些人就是一脑子棒子渣子,再怎么搅和也打不成了糨子。妈的,看来我这话还得加点儿码,多费点儿口舌,不然镇唬不住他们。想到这里,大弥勒又咳嗽了一声,又清了一下自己的嗓子,接着,他严肃地说道:“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大伙:宇文崇容就是一个被革命小将揪出来的黑帮分子,一个走资派,也可以说,她就是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里的一个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所以说:她现在的下场就是罪有应得。她这人不光过去走资本主义路线,而且,现在她本人还撕毁革命小将写的大字报,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伟大运动。就冲这一条。就可以定她为现行的反革命分子。虽然她当场就被革命小将抓获,可她不但拒不认罪,而且,还装疯卖傻胡搅蛮缠。由于革命小将的经验不足,小将们也太仁慈了,把她放了回来。可是,这个黑帮分子,昨天夜里磨刀,扬言要杀人。我们把这个情况已经通知了派出所,为了防止她狗急跳墙伤害咱们革命群众,今天早晨我们居委会的干部特意加班站岗,以确保咱们胡同里的革命群众。”

大弥勒这回仍用的刚才的说法,先把宇文崇容说成一个黑帮分子,再给她戴上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借此他就很容易地给宇文崇容定了一个反革命性质的罪。虽然,人们看不惯大弥勒那一贯粗俗的做派,也对他那常年的霸气作风有所不满,可是由于人们出于对文化大革命充满了无限的恐惧,谁也不想在这场文化大革命当中,被冠上反革命分子的头衔打翻在地,然后,再被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哪还有人敢站在她的一边,同情一个疯子,一个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那不就等于自己完全自觉与人民了,自己不是也等于疯了吗?大概由于等等的这些原因的影响,人们心中仅存的那点惋惜和怜悯之情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脑海。所以,会场上人们的观念和情绪也开始有所转变了。加之,大弥勒刚才不仅把宇文崇容说成一个反革命分子,而且,他还把谣言和他凭空的想象经过他的演义和归纳后,编纂成一个以他为首的大影壁胡同居委会奋不顾身保卫胡同里人们安全的故事。这样大弥勒的这一番话确实在人们心中起了作用,也打消了一些人心中存在的不解和怀疑,尤其,他说为了保护胡同里人们的安全,他们还加班站岗这事使人们对他心存感激,而且,大弥勒今日也神了,他现在说起话来舌头也顺当多了,夏天鼻子也不囔了,开始时说话有些磕巴,刚才也犯了一阵糊涂,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可后来,他这话越说越有劲,还挺有一点儿理论和逻辑水平了。人们对大弥勒的说法开始认可了。

虽然,大弥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完这番话,但是,他还是很不自然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他又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和光头上冒出的汗水,然后用手中拿着的报纸扇了几下,又在原地活动了一下站久了的两条腿。此刻,大弥勒很明显尽量表现出一副严肃和坦诚的神态,可他的那两只低垂的带有血丝的鹞鹰眼一直在会场上寻查着,结果他很快看出了人们心里的变化。大弥勒心里很是高兴,继续说道:“不过,后来听说,天一亮,她就被警察带走了。但是,现在宇文崇容虽然被带走了,可是她要是真有精神病,警察也拿她没办法,关不了她,她还要被放回来,这样咱们胡同里的危险就大了。所以,为了胡同里各家各户的安全,大家要注意宇文家人的动向,如有情况随时汇报。今天,我特意提醒大伙要随时提高警惕。”

“打到黑帮分子!”

“打到宇文崇容!”

“打到修正主义分子!”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几个积极分子突然带头喊起了口号,会场上,还有人‘稀稀拉拉’地鼓了几声掌,会场的气氛一下又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