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 07
作者:马鹿·D·多古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36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场中激战正酣。

围观群众看得津津有味,乐趣横生。前三排像是一群被滴溜着脖子的鸭子,脑袋伸得长长的,瞪大了眼儿,时不时地还有一两个连嘴角边的哈喇子都下来了。后面几排看不到的也不闲着,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出三五十个铜子,多少不拘,开盘下注,好不热闹。

“我就说吧,”谭老头儿占了个好座儿,翘着二郎腿,拎着把折扇,一口茶,一口点心,扇一扇,“这两人打起来肯定有看头,我说你们下面开盘的注意点影响啊!超过二两都没收啊!”

相比台下的热火朝天,台上的两位显然没有那么轻松悠闲。

“哐”地一声对撞,各自向后飞开,站定,抱剑对视。

从结果来看,楚云是占了上风的:槐枫的胳膊上,腿上,乃至脸上,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血痕,那柄黑色的巨剑上,更是凹凸不平惨不忍睹。

可从局面上来看,楚云却完全占不到便宜——虽然和槐枫相比,他的伤只有脸颊上一条细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功底深厚,气息也还平稳,但无论是汗水淋漓的额头,还是不甚红润的脸色,多少道出了他体能捉襟见肘的现状——反观槐枫,虽然身上伤是多些,可神采奕奕,脚步轻便,对于持久战,显然游刃有余。

“来了。”

谭头放下手里的吃食,摸了摸下巴,挺直了背。——嘈杂声小下去,即便看不见的,也踮起了脚,期待着扯着脖子,望着场内。

槐枫横握着巨剑,浓眉轻扬。他虽憨实,却绝不笨……亦或不如说,在剑术上,他有一种类似野兽的求胜本能——几乎是看到楚云真剑的第一眼,槐枫就确定了战术;

剑细,技术派。

剑身薄,力量不足,体能差。

——若是一开始就强攻,在他手感好的时候,容易被他卸力,乃至借力用力。只有“拖”字当头,待他体能见底之时,自然只能任人宰割。

“嘿。”

槐枫看着楚云身上被汗浸透的层层布衣,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嘴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楚云,依然如开始时一样,单手持剑,侧身而立,不避,也不让,弯着月牙儿似的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槐枫看着他那陡然苍白下去的脸,还有顺着颊边,缓缓趟下的一颗汗珠……深吸口气,咽了咽口水,握紧手上的剑,一步,一步,向楚云逼去。

“喝!”

离楚云还有五步之遥,槐枫猛地将剑平挥出去——现场抽气声此起彼伏,师兄弟们见多了槐枫的劈砍,却从不曾见这样伶俐的抽杀。

这正是槐枫的最后一击。虽说威力奇大,可也让槐枫中路大开,防守全失,如果这个时候……

没有如果。

那剑身眼看就要触到楚云身上,将他一劈两半!

“哧啦——”

“太慢了。”

接下来的情形,在三个月内,槐枫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剑撕裂了楚云的衣袖,却听“噹”一声,被什么东西重重格开了,然后一个重物冲进他怀里,硬生生将他撞得脚步一虚,倒在地上——回过神来的时候,正仰面躺在地上,楚云叠在他身上,反手握剑插在他颈际,扭过头来:

“大闸蟹没了哦。”

——才发现,已然竟输了。

“呃……”

楚云拍拍衣服,站起来,向他伸出手:“起来吧——这可是真剑,你刚刚真想杀我啊?”

话是重的,语气却只是微嗔,脸上干脆连一点怒意也没有,依然笑得像是春三月里西湖畔荡漾的垂杨柳。槐枫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连连摇头:“我……”

“行了行了,”楚云笑着挥挥手,顺手把槐枫的后衣襟也拍了拍,“我不太吃螃蟹,你要吃便吃了吧——还有,手上功夫细腻的,体能未必就不好了,同门师兄弟互相过过招也就算了。若是出去和人硬抗,也如此托大,难免吃亏的。”

槐枫反驳不能,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了,吃饭吧。”

楚云煞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得意,拽衣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欢快地甩起剑,踮着脚哼着小调,一步一摇往场外颠。

槐枫愣愣地看着那削瘦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楚云刚刚倒下时,留在自己衣服上的汗印子。

——然后杂乱的歌声嘎然而止。

“咚”地一声。

楚云倒在了地上。

当天下午,双剑的第一次教习,楚云缺席。

“唉,”休息的时候,槐枫听到谭教头叹着气对副教头们念叨,“楚云这孩子,就是心气太高,他那身体本来就一病箩,还不晓得疼惜自己,尽瞎折腾……”

“可不是,”副教头们纷纷附和,“若我家儿子是那个身板,定不让他习剑的。”

“要习也就练个外门,何苦进内门来受罪。”

——“外门”和“内门”是松派的俗称,只有松派这样的大门派才有“内外’”之分。“外门”里都是对外招的弟子,不必上堂拜师,学个兴趣,强身健体;而“内门”里的弟子,则是各师父亲自选拔的苗子,准备将来练出来了,要去面对那无止境的武会征战的。

“可不是,但是这孩子倔,听说当初不是和家里说拧么?说是‘不给练剑就跳河’!”

“吓?还有这样……”

槐枫皱了皱眉,绕过嘈杂的副教头群,蹭到谭教头面前,拽了拽他的衣袖:“谭师父,楚师兄他身体不好?”

“哎,”谭教头拎起茶壶,对着壶嘴狠狠地吸一口,“何止是不好——你没听说?”

“是有听师兄弟们提过,只不知详细……”

“那孩子,”谭教头立起身,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这里的经脉天生是错的,动得久了,气上不来,就胸闷动弹不得——两个月前才刚去汪家那里做得针灸正过来,哎,可惜发现得迟……之前,听说他老也中途落败,剑宗宗主还总批他意志不坚无法承大任……”

槐枫咬着唇角听着,不知为什么,眼前就出现了得胜之后的楚云:

衣服湿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颊边缀满了大大小小淋淋漓漓的汗珠,面上全无血色,苍白如纸——上面却写满了得胜的骄傲,兴致盎然,神采飞扬,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晶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于是槐枫的胸口也莫名其妙地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