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九章 罪己诏(下)
作者:三戒大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008

第八章罪己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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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四月芳菲尽,良辰美景在眼前。中文网

在万历皇帝下达了罪己诏后,身心交瘁的张居正,终于得以回乡父(母)丧。张居正一走,君臣之间再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况且大婚将近,就算为了朝廷体面,大家也得点缀太平,营造一个和睦喜庆的气氛。于是各种弹章绝迹,京城各衙门都投入到紧张的忙碌中。天子是国家的代表,这不可是一个人的婚礼,更是国之盛典。大明朝已经有五十年没有举行过皇帝的婚礼了,现在国家富足了,自然要办得隆重体面,以彰显大国之威了。

一进了四月,朝鲜、琉球、暹罗、安南、吕宋等三十多个番邦的使节前来朝贺,十年前受封的鞑靼各部也有使节前来,自然由礼部新设立的理藩院接待。然而在核实来使身份时,理藩shi郎金达悚然发现,代表鄂尔多斯部前来的,竟然是那位传中的忠顺郡主。这些年戏台上,百听不厌的三娘子,竟然活生生的呈现在北京城了!

顾不上联想一系列的后果,金达赶紧亲去拜见千岁娘娘。大名鼎鼎的三娘子,没有像汉地的郡主那样让他在门外跪安,而是落落大方的请他进屋相见。

人方进屋,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异香传了过来,金达不由心中一dàng,赶紧收摄心神,抬头看去。只见shi女蜂拥下,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从内间缓缓踱出。她辫发双垂,红裹可人;深檐冠上,红缨高挑;锦衣长袖,交领不殊;两侧衣褶,隐隐白靴。腰间玄色带子上结着杏黄缨络,缀着一粒品莹闪光的祖母绿宝石,皓腕翠镯,秋波流眄,洛神出水般艳丽惊人!看到她那绝世的芳姿,金达赶紧低下头,以免失礼,心中不由暗想:‘异域边荒之地竟有如此出众的绝色!怪不得江南那样的道学,都能晚节不保呢。’

金达作了长揖,三娘子微笑着请他就坐看茶,声音悦耳道:“大人肯定很忙,还特意跑过来,钟金真是过意不去。”

金达赶紧道:“郡主娘娘身份高贵,朝廷自然不得怠慢。”顿一下又笑道:“想不到,是郡主娘娘亲来观礼。”

“黄台吉他们不敢来,是怕被朝廷扣下。”三娘子淡淡笑道:“我却恨不得被扣下呢。”

金达这个汗,心,这女人也太直接了吧,感情不是来朝贺的,而是千里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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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金达拜见三娘子,那边殷若菡便知道了消息,让人送信到内阁。沈默打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人都到京城了,还不让到家里来,给我端个茶?平白被人笑话惧内。’

沈默那时就额头见汗了,诸大绶知道是弟妹写的,乐不成支道:“怎么,家里的葡萄架倒了?”

“诸阁老,要注意态度,”沈默正色道:“有这样跟首辅话的么?”

“看,心虚了不是。”这是在沈默的直庐中,没有第三个人,因此诸大绶根本不把他当作帝国宰相,笑嘻嘻道:“有本领,跟家的母老虎也这样厉害?”沈阁老惧内之名,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就像他与三娘子的恋爱故事一般传奇。

“话不得这么,”沈默叹口气道:“我年轻时走马章台,弟妹也没有什么。怎么可能老了老了,又拈酸吃醋起来了?是我欠好此道,与夫人无关。”

“看,被管成什么样了。”诸大绶拍着胸脯道:“安心吧,家母老虎要是禁绝她进门,我和三文……呃,这种事儿文中八成是不会掺杂的,不过文长、文和两个家伙足够了……去家讨伐悍妻,帮一振夫纲,怎么也得让三娘子进门!”

听他越越不像话,沈默只好把那张纸条推到诸大绶面前,道:“看看吧,什么叫谣言猛如虎,连这样的至交,都以为她不得容人了。”

诸大绶一看,捻须道:“看来是我错怪弟妹了。”

“这还差不多。”沈默道。

“不过得留个心眼,我听常有大fu假意把外室接到家里,然后关起门来修理的。”谁知诸大绶又担忧起其中有诈来了。

“……”沈默完全无语了,他恶狠狠瞪一眼诸大绶:“很闲是不是?我这里有个辽王妃的案子,要不要措置一下!”

“还是免了吧!”一听这三个字,诸大绶马上老实道:“我可没有那本领。”

终于把诸大绶吓走了,沈默一个人在屋里,心里一阵阵苦笑,这算怎么回事儿这是!

还没缓过劲儿来,他又接到报信,李太后把忠顺郡主召进宫去,要见一见这个奇女子。

这女人又唱的哪一出?沈默不由头疼。但他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手头的案子上……这是一桩陈年公案。隆庆三年,封地在江陵的辽王因无明日子,想以si生子冒充明日子做继承人,结果东窗事发,朝廷派御史南下江陵,结果又查出了他诸多犯警之事,最后隆庆皇帝亲自判决,辽王本应当诛,但念及是皇室宗亲,免死,废为庶人,高墙禁锢!

一年之后,废辽王死于凤阳的宗室监狱,因无儿子嗣位……为了控制宗室数量,朝廷对这些朱家子孙上户口限制很严,只有经过正是封爵的四位妃子,所生的儿子才能算数,除此之外,生几多都白搭……朝廷又禁绝旁支改袭,于是除其封国。这‘辽王’的封号就给取消了。辽府诸宗,都改由楚王管辖。自此,这一家的一切,都被称为‘废辽’了。

在轰动全国的张居正夺情事件中,寂静已久的废辽府突然举事,次妃王氏委托言官代为讼冤,称张居正侵夺了废辽王府,作为自家宅院,其所藏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

这可是骇人听闻!

好在江陵地偏,那御史又没有动用加急,所以这封奏章在路上足足走了近一个月,才送到北京。要是早些送到的话,就又是一条攻击张居正的罪状!

但如果想要完全打倒张居正,现在收到也不晚。对这个案子,或者,对有关张居正的一切,沈默都十分清楚,他知道辽王之所以被废,其中张居正起了重要作用,至于原因,据是牵扯到两家的陈年恩仇,但这已经其实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措置此案,要不要大做文章?

身边很多人,都认为要借机痛打落水狗,让张居正万劫不复,以永绝后患。然而沈默不这么看,他认为恢复一个被废的宗室封号,对已经父(母)丧的张居正再论罪,两件事都可能会有难以预料的影响。‘复辽’,有可能助长宗室气焰;对张居正穷追猛打,将可能使士林胆寒!这两点都很重要,前者关系到国策,后者关系到风气,全都不得轻易开先河。

然而宫里的天家在得知这件事后,竟然给内阁出难题来了。李太后派司礼监太监孙告捷,口传圣旨道:‘今岁大喜特赦,命内阁拟旨复辽王号,以旁系子充之。’对这位难缠的慈圣太后,一般人是搞不定,所以诸大绶才会落荒而逃。

其实沈默也很怵头和她打交道,基本上平时宫里头要这要那,他能给就给了。但现在,竟然直接下令内阁如何如何,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顶回去的。况且天家母子想借此机会,向宗室藩王示好的意图过于明显,自己若不得见招拆招,只会让天下人觑。

好在他对李太后mo得太透彻了,知道怎样既不破坏当前的喜庆气氛,又能撤销这女人的念头。想透彻之后,于是他提笔票拟道:‘太后圣德如海,令人如沐春风。然而复辽一事,不可是政治问题,还是个经济问题。’然后给这女人算了一笔账……若‘复辽’,不是颁布一张平反诏书就算完事的,还要给他重新建王府,今后又要多出一份宗室开支,要不了几年又将多出两、三万人吃财务饭!我们做大臣,不过当朝几年,可以不考虑那么远,但的儿子孙子,将承受宗室膨胀的恶果。还是能省点就省点吧。

后来,李太后在看到票拟后,果然被击中了软肋,不言语了,想了想,憋出一句来:‘内阁得对……’此事就此搁置,到头来以一道‘王氏从厚,援徽府例赡食’的御批,把那不平不挠的废王妃给打发了。

至于张居正的官司,沈默更是以前朝旧事,难以分为由,除非原告提出确凿证据,否则就此压下,禁绝再提,一切以大婚为重。此事一经传出,沈阁老洪量高品、不落井下石的美名,便又一次为士林传诵。固然这是后话,并且远远不如他的桃色新闻,更加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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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当日,沈默一边在直庐中批阅奏章,一边命人探查宫中的情况。在听到李太后并未驳诘钟金,反而对她大加赞赏,然后留她用过午膳后,便放她离开大内,沈默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紧接着,又报三娘子没有出午门,而是径直往会极门来了,沈默一下就傻眼了……他能想到各种见面体例,就是想不到这个女娃娃,能径直找到内阁里来。

不过也层见迭出,究竟结果钟金有挟持俺答为人质,突围几百里的彪悍经历,这种直接来内阁见面,又算得了什么?

摇头苦笑着,沈默站起身来,离开了直庐。当他来到文渊阁时,便见那时常呈现在梦中的高挑身影,就俏然立在眼前。那一刻,沈默真切的感受到了春的气息,然而他的脸色已经不受情绪支配太久,所以只是拱手施礼道:“拜见郡主。”

钟金原本眸子里满是泪水,听他这一声不咸不淡的称号,马上就收起了ji动,换一副冷淡的脸色道:“见过宰相大人。”

登堂看茶,沈默请郡主上座,固然这只是礼节性的让让,在首相面前,即使是亲王也要敬陪下首的。然而钟金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正位上,沈默无奈的笑笑,坐上了许久不曾坐的侧位。

“不知郡主前来,所为何事?”看茶之后,沈默客气问道。

他越是客气,钟金就越是难受,愤愤道:“十多年不见了,我来看看死了没有,可以么?”

“固然可以……”沈默颔首,问道:“父亲可好?”

“父亲很好。”钟金气鼓鼓道:“母亲也很好,哥哥也很好。”

“河套的苍生可好?”沈默又问道。

“好,风吹草低见牛羊,都过上好日子了。”钟金一张粉脸上写满了气愤道:“问来问去,就不问问我怎样!”

“我听,大成台吉去岁骑马摔伤,已经死了,是怎么筹算?”沈默便问道。

“……”钟金气苦道:“我和他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从没让他碰我一指头,难道为此事怪我?!”

这时候,闲杂人等都已经回避了。沈默摇摇头道:“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关心罢了。”

“无耻!”钟金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粉臂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居高临下的望着沈默,然后冷笑道:“哼,用不着关心,我已经早想好了!我要嫁给那黄台吉!那个娶了一百零八个妾的老家伙!让想起来就睡不着觉!”

滚烫的泪水淌下来,落在沈默的脸庞上,沈默伸出手来,轻轻为她拭去了泪水,叹一声道:“黄台吉老了,我也不年轻了……”

近距离看着沈默,钟金发现他的脸上确实有了岁月的痕迹。那记忆力的满头乌发,已经微微染霜,眼角也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就连那双最是漂亮悦耳的眼睛,都已经不再明亮,目光中满是疲惫……

她一下子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在我心里,历来都是个老头子,又何曾年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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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依照大家得试一试……ro@。@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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