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六章 愿在法场证菩提(下)
作者:三戒大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788

张居正丧父一事一经传开,便成了京城官员议论的焦点,为这位改草急先锋惋惜者有,觉着是他的报应者亦有,但起先也只是人们茶余饭后,冷眼旁观的话题罢了,并没有人掺杂进来。..一五五三

因为大明官员的父(母)丧守制制度,施井两百多年从不曾更易官员一接到家中讣告,循例都要立即上疏乞求回家守制三年。皇上也会立即批复,着吏部办好该官员开缺回籍事宜。这在百官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谁也没闲到多管闲事,教张阁老和皇帝该如何如何。

然而事情的成长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接到讣告至今已经四天,张居正却还没有上疏请求父(母)丧,只有给皇帝和太后的两叩谢疏,上面也无半点父(母)丧之意。更让人觉着不对味的是皇帝的态度。即将大婚的万历小皇帝,以出奇的热情回应了张居正的奏疏,话里话外的慰留之意十分明显。

于是一些好事的官员,就撺掇着葛守礼,借看到张居正府上怀念,旁敲侧击的问他,是不走过于忧伤,以至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张居正被老前辈说得老脸通红,讪讪道:,“这两日混飞魄散,进退失据,有失礼的处所,还请葛老多担待。”见他还要装糊涂,葛守礼似笑非笑道:,“看来是真的忧伤过度了,连父(母)丧这么重要的事也忘了!”

,“葛老这可就冤枉我了。”张居正道:,“我已经上疏并咨行吏部,题请放回原籍守制了。”

“没有忘就好。”葛守礼意味深长道:,“不得让天下人误会江陵的人格啊。”

“……”张居正无言以对。

第二天,吏部果然收到了张居正请求父(母)丧的咨文,尚书王崇古刚要按例批复时,却随即有宫里太监前来传旨道:“张阁老受皇考付托,辅朕冲幼,平和平静社稷,朕深切依赖,岂可一日离朕?父制当守”君父尤重,准过七七,不随朝,你部里即往谕着,没必要具辞。,杨博身殁之后,王崇古便被从三边总督任上召回,接任了吏部尚书一职,以此为交换,张居正复出为次辅,张四维退居三辅。这位戎马半生的天官夹人,既和首辅连结着亲密的关系”又能维护吏部的自力性,使其没有沦为内阁的附庸。仅此一点,就让他有资本笑看风云、宠辱不惊了。然而接到这道禁绝张居正父(母)丧的旨意后,他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这是六年以来,皇帝给外廷下的第一道中旨!

之前也有过很多旨意,然而大都是例行公事,照本宣科罢了,但这一道中旨,强烈透出了皇帝的自主意识~

朕要你这样做!

按说皇帝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必须照此执行。但王崇古哪敢未经请示,就开了这个口子?只要有这一次,日后皇帝就可以绕过内阁和六科,对百官发号出令。隆庆六年建立起来的良好机制,只能是土崩瓦解了……

那是首辅大人以恢复祖制的名义,整顿出的一套决策机制。其内核是1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简单说来,就是明晰〖中〗央和处所的权责,谁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都清清楚楚写在章程上一督抚负责本省的军政民政”六部负责统筹各省,协调方面,内阁则统筹全局,协调六部。六科监督六部政务,都察院监察百官。

遇有大事以及四品以上官员的去留,则由廷推和廷议决出。为了避免拉椐、提高效率,无论廷推还是廷议,都采取投票的形势,少数服从大都。对关系国运的重大事项”则必须要三分之二大都才能通进。

廷推和廷议的结果,就是最高决策,除六科之外,连内阁首辅都无法否决。

这套机制在刚推出的时候,众人还体会不到它的好处,只以为这是首辅大人为避免**恶名的故作姿态之举。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很快便掌握了这套规则,并用它维护自己的利益,推行自己的主张。

他们发现,尽管首辅大人还牢牢掌握着大都,但只要是得人心的提议,就能很容易获得通过。六年时间,一共举行廷议了八十七次,提出五百七十项动议,通过三百三十项……不管最后成功与否,这些决议都被推行了下去。这让官员们第一次对国家,有了主人翁的感觉,他们凭着自己的心意去改造着这个世界,这里面固然有利己的成分,可念书人的〖道〗德感,朝廷官员的使命感,使他们不成能完全利己,而是要考虑到士农工商、黎民苍生,这个社会的各个方面。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至少对官员们来说是这样的。他们第一次凌驾于皇帝之上,彻完全底的享受着国家的权力,这种感觉让每一个人迷醉,就算是个梦,也不肯醒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深感自己无法措置此事,王崇古命人备轿到内阁,找首辅大人伞主意。

沈默负手站在窗前,窗外是春景无限,王崇古却感到首辅大人如万载不化之冰,浑然不似平时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听完他的汇报,沈默长长叹一口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有权力提出自己的主张。你是什么看法?”

,“下官其实不想博名于青史。”王崇古缓缓道。

沈默眉头一蹙,还没说话,却听他又说出下半句道:,“但维护纲常体统义不容辞!”

沈默神情一松,这才回过头来道:,“你也没必要过度反应,这件事,是非自有公论。”顿一下,又嘱咐道:,“还有,不要责怪张阁老,他的心情,下面人不体谅,我们是要理解的。”

崇古点颔首道:,“我与张阁老并没有si怨,但如果违反守制条例,对以孝治天下的大明来说,无异于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

现在张阁老并没有这样做,我固然不会让他置于舆论的讨伐。”

默领首道:“你处事我安心。”王崇古日要告辞出来,又想起一事道:……听说俺答死了。

,“是”就在前日。”沈默点颔首道:“刚刚报上来,还没有见邸报。”

“一代枭雄没有马萃裹尸,却困死京城”王崇古有些黯然道:,“不得不说是哀思。”

,“他的哀思,换来的是十年来汉门g和平,人民安居”沈默却没有那么多英雄情怀道:“如果都是这样,那我宁肯天下的枭雄都哀思。”

,“也是。”王崇古笑笑,正色道:,“不过他一死,那些台吉们怕是要闹起来了。”

“是啊”沈默长长一叹道:“好一个多事之春。

“我听说”皇上大婚,那位郡主娘娘也会前来观礼。”王崇古突然流lu出古怪的笑意:,“那时候首辅大人才叫个乱。”

,“滚犊子!”沈默飞起一脚,王崇古早有提防,一脸贼笑的躲开,就像回到昔时的河套前线。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v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出了会极门,王崇古月要上马,便看到张四维夹着书匣,步履沉重的迎面走来。他让随从在一边候着,自己则迎上去”走到近前才作声道:“失落混了么!”

张四维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苦笑道:,“原来是舅舅。”

“想什么呢,一脸苦相,又跟媳妇闹别扭了?”王崇古对外甥笑道。

“不是家事。”张四维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告诉舅舅也无妨,今日是我在文华殿当值。”隆庆年间留下的规矩,内阁大学士轮流在文华殿当值,监督小皇帝的课业,并随时为他答疑解惑。

“怎么了?”一听这茬,王崇古心有所觉,便拉他到道边,低声问道:,“产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散课后,皇上零丁留下我,希望我能出面上书朝廷,劝说张江陵夺情。”张四维素来沉寂的脸上难掩郁闷之色道:“这真是飞来横祸”1卜张阁老这些年伏低做小,从不生事,想不到事情却自己找上门来。

王崇古一边听”一边默默寻思道,非论立场说,这实在是保全皇帝体面的万全之策。夺情这种事”究竟结果大不韪,若皇上直接给张居正下旨,势必会引起士林非议。这时,若让张四维这位大学士出面上奏,皇帝只需找准即可达到目的。并且潜在的风险便从皇帝那里移给了张四维。最后的成败姑且非论,他都得替皇帝把骂名背起来。

应该说皇帝考虑的十分周全,就是没有考虑张四维的感受,这让他感到无比郁闷,难道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还是逃脱不了替罪羊的命运?

“咱爷俩还真是同命相怜。”听完张四维的话,王崇古苦笑着把自己的遭遇也简单讲了,然后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个人觉着,无论是从朝廷纲常还是从国家政局考虑,张江陵都不该该夺情。”张四维缓缓道:,“但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他说出来的话,我们还能不照办?”

,“话虽如此,但皇上才不到十六岁,他知道什么国务?”王崇古大摇其头道:“还有找你来李代桃僵,这种体例,是十六岁的孩子能有的城府么?我看这背后,一定是有人使坏!”说着压低声卒道:“再说首辅那里,刚刚虽然没有亮相,但这自己就是一种态度”

“世宗肃皇帝昔时,也只有十六岁”张四维摇头道:“那时的首辅杨廷和,不但同样是三朝老臣,还是世宗得位的恩人。可是怎么样?斗来斗去,还不是黯然致仕?”

“世宗皇帝那样的奇葩,不多见。”王崇古摇头道。

“皇上,自己就是不败的,无关年龄,也跟智慧无关,只因为他是皇帝。”张四维叹口气道:,“我知道这些年来,大家都很快活,但那是建立在皇上太小基础上。现在皇帝长大了,要收回权力了,这是大势,违逆了就会粉身碎骨。”

,“这么说,你心意已决了?”王崇古道。

,四维虽然外表柔弱,但极有决断,点颔首道:,“圣意违逆不得,我必须奉旨行事。”说着展颜一笑道:,“舅舅没需要和我连结一致,在局势未明朗之前,咱们这也算是两边下注。”

,“嗯”王崇古面无脸色的领首道:“也好。就看咱爷俩谁的选择是对的了。”

“希望我是错的。”张四维笑笑道:,“舅舅,我送你。”

“没必要了。”王崇古虽然走进士身世,但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磨砺失落他身上的酸腐之气,招招手,待下人把马牵过来,便翻身上去,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望着他干脆利索的背影,张四维不由摇头苦笑。直到看不见人影,他还定定站在那里,只是脸色变得阴沉似水。

如果说张居正对沈默,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奈,那张四维就要恨老天爷,为什么要弄这么多强人在自己眼前头!

说起来,张四维的前半生,丝毫不比沈默张居正来得逊色。他身世于官商买办之家,张家是山西有数的巨富,又有王崇古、杨博等一干尊长看护,绝对是既富且贵。但这一切都不得掩盖他自己的优秀,张四维天生玲珑心思,有过目不忘之能,四岁即可以出口成篇。长大后,人又生得朱唇皓齿,风流俊俏,这样的人生,不消奋斗都可以过得鲜hua着锦。

但他没有迷失在富贵乡中,而是潜心进修取仕,年纪轻轻便一路高中,以第一名的成绩选庶吉士。而后凭借先天的人脉,加上自己兢兢业业,他步步攀升,最终仅比沈张二人晚两年便入阁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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