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第三十节
作者:猛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542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六节

漆黑的夜里,突然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声音越来越大,地面渐渐开始抖动。

晋阳西城门上的巡值士卒惊恐不安,两眼极力向黑夜深处看去。

蓦然,一点耀眼的红星跃出了黑幕,接着,一片红光冲出了暗夜,照亮了天空。

“快,报警,报警……”西城军候大惊失色,“急报解大人,铁骑来袭,快……”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冲天而起,巡值士卒往来飞奔,数千士卒从城门两侧的营房内蜂拥而出,激烈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弩炮,把弩炮推上来……”

“打开石炮,准备抛石,快……快……”

晋阳宫内,虎贲、羽林军呼啸而出,护住了每一座宫殿,守住了每一座宫门。

虎贲中郎将段炫、羽林中郎将张萧各带精锐,以最快速度冲进了内宫。

虎贲左仆射杨密今日负责宿卫内宫,他看到段炫甩着一只手臂飞奔而来,急忙迎了上去,“大人,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段炫厉声说道,“护住天子,不准任何人出入禁中。”

天子紧紧地抱着伏皇后坐在床榻上,面无人色。

战鼓声,卫士们的奔跑声,武器的撞击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他在洛阳、长安经历了很多次这种场面,第一次洛阳兵变,大将军和奸阉死了。第二次长安兵变,董卓死了。第三次长安兵变,王允死了。第四沃长安兵变,自己被李傕掳掠到了北坞大营。这是第五次了,发生兵变的地方由洛阳的皇宫、长安的未央宫移到了北疆的晋阳宫。这次谁会死?自己的命运又将是什么?

“陛下,是大将军回来了吗?”伏皇后蜷缩在天子的怀里,颤声问道。

天子苦涩一笑,“不知道,朕不知道。”

“我们会死吗?”

“不知道,朕不知道。”

城门校尉解悟、城门司马徐乐气喘吁吁地冲上了西城楼。

火光照亮了黑夜,一万铁骑大军密密麻麻地列阵于城下,气势骇人。

“这是怎么回事?北军想造反吗?张大人疯了?”解悟吃惊地叫道。

“一定出了什么事。”徐乐擦擦额头上的汗,心惊胆战地说道,“大人,快去请大司徒、大司空,还有光禄勋鲜于大人,卫尉徐大人,司隶校尉吕大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有士卒大叫道:“快看,北军来人了。”

一小队铁骑冲出阵列,向城门飞奔而来。

“放下吊桥。我要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解悟转身冲下了城楼。

徐乐摇了摇头,一拳砸到城墙上,纵声狂呼:“举箭,准备射击……”

解悟打马冲出了城门。

北军虎贲校尉张震、越骑校尉秦谊同时举起了手臂,铁骑队缓缓停下。

解悟不待战马停稳,高声叫道:“张大人、秦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解大人,打开城门,我们要进城。”张震举起马鞭挥了挥,悠闲地笑道,“你紧张什么?大家都是北疆军,难道我还会自己造自己的反?”

“你这个架势,我能不紧张吗?”解悟指着对面铁骑大军,生气地骂道,“你想吓死我啊?进城可以,拿圣旨来。”接着他奇怪地问道,“深更半夜的,你们进城干什么?谁的命令?”

“你小子官不大,管的事倒不少。”张震笑道,“你把城门打开,然后就没你事了。”

“没有天子圣旨,我不能开城门。”解悟断然拒绝,“我们虽然是多年的兄弟,但这事不行。不要说你带着这么多军队,就是你一个人进城也不行。”

张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叫你开城门你就开城门,哪来这么多废话?”

“没有圣旨,就是不行。”解悟大声叫道,“谁来都不行。”

“放肆……”

长公主怒喝一声,一把拽下了战盔。如云的黑发顿时象瀑布一般飘洒而下。

张震、秦谊拨马闪向两旁。

长公主玉脸含威,怒气冲天地看着解悟,“我的命令行不行?”

解悟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然后翻身滚到马下,跪拜行礼,“臣不知是殿下……”

“还要圣旨吗?”

解悟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长公主深夜带军前来,到底要干什么?晋阳不管出什么事,好像也无须动用北军吧?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张燕出现在长公主的背后,悄悄对他做了个手势。解悟心领神会,“臣这就打开城门,恭迎殿下。”

解悟狂奔而去。不一会儿,猛烈地战鼓声突然停了下来。城门缓缓打开。

长公主转头看看张燕。张燕点点头,指着张震说道:“张大人,你率军在此列阵相候。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进城。”

张震躬身答应。

“秦大人,带上两百精锐,护卫长公主进城。”

泰谊答应一声,大手用力一挥,五十铁骑纵马冲向了城门,先行前导。

长公主抬头看看城楼上高高飘扬的大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这么做,大将军会怪我吗?”

张燕笑笑,低声说道:“殿下,大将军也好,我们也好,活着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中兴大汉,让大汉的百姓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张燕用手中的马鞭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只要我们坚守自己的信念,什么事都可以干。”

长公主咬咬牙,猛地一鞭抽下,“走,我们进城。”

司隶校尉府。

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太常蔡邕、宗正崔烈、少府袁滂、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大司农李玮等十几位朝廷重臣跪倒在司隶校尉府的大堂上,谁都不敢说话。

长公主一身戎装,长发披散,端坐在案几后面,神色冷峻。

长公主府长史刘放卷起手中的竹简,看看堂中的大臣,缓缓说道:“太原王家的历代先祖虽然为大汉屡建功勋,但后人不肖,行此谋逆之事,罪不容诛,因此……”

“殿下……”张温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奏道,“此事别有缘由,罪不在王家啊,请长公主三思。”

“你知道?”长公主怒目而视,颤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为三公大臣,应该知道这事的轻重,你为什么隐瞒不报?”

“殿下,臣虽有耳闻,但未经证实,臣怎敢以猜忌之言禀奏殿下?”张温急忙辩解道。

“你……”长公主翻身跃起,手指张温和堂上众臣,愤怒地问道,“你们是不是都有耳闻?”

大臣们有的趴在地上不敢正视长公主,有的显得非常吃惊。

这事的确有人知道。张温遣走王晨后,当天晚上就私下召集了崔烈、袁滂、丁宫等人紧急议事。

天子这一手让他们措手不及。把长公主嫁给王家,长公主的权势随即和北疆门阀的权势相结合,北疆门阀水涨船高,权势激增,这会严重伤害大将军和北疆武人的利益,继而会引发新一轮的朝廷动荡。

北疆大吏相互斗起来了,获利的自然是天子和长安旧臣。这种局面大将军不愿意看到,河北大吏们也不愿意看到,所以张温和大臣们仔细商议之后,拿出了两个应对之策。一是立即让大将军返回晋阳,稳定局面。二是尽快利用各种关系劝谏和阻挠天子,拖延或者迫使他暂时放弃做出这种极度不明智的决定。

张温一再告诫这些大臣,此事不能泄漏,尤其不能告诉长公主,以免长公主和天子的矛盾骤然激化,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长公主自从天子到了河东后,情绪越来越暴躁,行事也越来越乖张。这可能和她年纪的增长,和她身上承担压力的过重,和她对大将军那种痛苦的爱恋有关。她今天的身份和权势决定了她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长公主,而是中兴大汉的一股重要力量。这股力量是大汉的,是皇室的,也是她自己的,她不能给予别人,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她的命运从先帝把他送出洛阳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注定了。她虽然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谁能帮助她?谁会给她这个机会?

另外,凡大将军一系的人,也不能透露分毫。

长公主十岁到了北疆,在北疆文武大吏的呵护下长大,在这些人的眼中,她既是美丽的长公主,也是不可亵渎的皇权。北疆这几年能够如履薄冰地挺过来,很多时候得益于长公主这种高贵的身份。比如张温、马日磾、郑玄这些人之所以留在北疆,帮助北疆,不是因为大将军的武力强悍,而是因为长公主所代表的大汉皇权。张温等人不是为大将军效力,而是为大汉效力。北疆很多文武大吏对此非常清楚,长公主一旦出嫁,她所代表的皇权也就消失了,这是北疆不能容忍的。所以此事一旦泄漏,无论是出于对长公主的尊崇,还是出于大将军的嘱咐,他们都会告知长公主,帮助长公主迅速解决此事。

然而,张温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天子已经急不可耐了。

张温的失策,最终导致晋阳局势全面失控。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连夜出城,赶到龙山大营吗?”长公主指着鲜于辅、徐荣、吕布、李玮说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要带着一万铁骑陈兵西城门吗?”

鲜于辅、徐荣、吕布、李玮当然知道,长公主很少进城。而执金吾张燕要负责守护龙泉,要保护长公主和小雨夫人的安全,所以他自从大将军走后,就没有进过晋阳城。长公主相信张燕不知道这事。但自己这四人,她就不相信了。她带一万大军到晋阳来,就是要威胁自己这四人。如果自已这四人知道天子要把她嫁出去而故意隐瞒不报,那问题就严重了。

“臣的确不知。”四人无从辩解,只能说这五个字。

张燕就跪在李玮身边,两人相视苦笑。

“仲渊,看样子只有大将军回来,你们四个才能清白了。”张燕压低嗓门,低声说道。

李玮哭丧着脸,有苦自知。

“不要你们说,我自己会知道。”长公主拿起案几上的长剑,大步向堂外走去,“秦大人,随我去王府抓人。”

“张大人,你带着这些大臣去晋阳宫。自己有罪的,早点表奏,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长公主走了,大臣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惊惶不安。

“张大人,这等大事,你为何不告诉我们?”李玮实在气不过,拱手对张温说道,“这下可好,你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罪责。朝廷四位上公,太傅大人死了,大司马大将军在大漠。你这位大司徒也要下狱,就剩下大司空支撑朝廷了。”

杨彪低着头,苦笑无语。

鲜于辅大惊,“杨大人,你不会也知道这事吧?”

杨彪点了点头,指着崔烈、袁滂、蔡邕、丁宫四人道,“我们几个都知道。”

鲜于辅气得一甩手,掉头就走了。

李玮脸红脖子粗,瞪大眼睛叫道:“几位老大人,你们怎么这么糊涂?这等大事,你们竟然……竟然……”李玮一跺脚,也走了。

张温长叹,“人算不如天算,大汉祸事不断,中兴无期啊。”

“该来的总要来。如果天意如此,人力岂能挽回?”崔烈拍拍身上的灰,不紧不慢地说道,“走吧,我们几个都到廷尉府大牢去吧。虽然天塌下来了,但觉还是要睡,饭还是要吃啊。”

几位大臣为了商议应对之策,没有骑马,改乘马车了。

吕布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李玮看他神情沮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奉先兄,你怎么了?也说两句。”

“我能说什么?”吕布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看得太多了,我已经累了,我想回五原去,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奉先……”鲜于辅不满地说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晋阳马上就要血雨腥风,朝廷还要靠我们支撑,大家要一起努力嘛。”

“还努力什么?”吕布苦笑,“大将军和你们努力七、八年,但结果呢?大汉还有什么希望?麴大人最是想得开,把头一缩,跑到家里睡觉去了。他快活了,把我害苦了。我也不干了,我要回五原去。”

“你少说几句废话。”徐荣眉头一皱,看着他说道,“晋阳这点风雨算什么?当年长安的事是谁干的?大汉没有中兴,谁也不能走。”

吕布头一低,不说话了。

“飞燕,你离开龙山大营的时候,可曾派出八百里快骑?”徐荣转头问张燕道。

“我已经派出去了。”张燕说道,“我在信中把情况说得很严重,但大将军未必能及时赶回。大将军离开美稷北上大漠的时候,正是草原雨季,行程肯定要耽误。这样等他把鲜卑人的事处理好后,至少要到九月。大漠的稳定,直接关系到今后平叛大战,所以我估计大将军在九月之前,是不会回来的。如果他十月返程,最快也要到十一月底或者十二月初才能回来。”

“我们几个都在晋阳,你就是告诉他晋阳的天塌了,他也不会回来的。”鲜于辅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不要指望他了,我们自已想办法吧。”

“暂时只有一个办法,尽可能劝谏长公主,把这场风暴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李玮说道,“长公主的目标其实是天子。但因为今天这事出在北疆人身上,所以闹到最后,我们损失最大。我看,我们把这场风暴的方向稍稍转一下,让长公主把矛头指向那些长安旧臣,这样,我们的损失就小了。我们损失一小,河北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

鲜于辅、徐荣、张燕互相看看,点头同意。

“飞燕兄,你立即派个亲信到王府去,传个话给王柔。”鲜于辅稍加沉吟后,低声说道,“我们可以保住他王家,但他必须牺牲自己,把长公主的注意力引向天子身边的人。”

王府。

长公主来回走了几步,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王柔,黯然长叹。“我知道你委屈,但你让我怎么办?我怎样才能救你王家?”

“罪臣不委屈。”王柔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罪臣太贪心了,罪臣以为凭借着兄长的功劳,天子的恩宠,罪臣就可以帮助某些人诛杀殿下和大将军,从此飞黄腾达。”

“你说什么?”长公主骇然心惊,一双眼睛顿时瞪圆了,樱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你再说一遍。”

“罪臣鬼迷心窍,听了某父子的鬼话,上了某父子的鬼当。罪臣虽千刀万剐,也不能赎己之罪啊。”王柔一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鲜血淋漓,“殿下,罪臣罪该万死啊。”

“他知道吗?他是不是也知道?”长公主突然冲上去,一把拎起了王柔。

王柔恐惧不安,连连点头,“殿下,你想想,如果不是他在背后,罪臣哪敢动这心思?这可是灭族的大祸啊。”

“你既然知道是灭族的大祸,你为什么还要干?为什么?”长公主气怒攻心,尖声高叫,“为什么?”

“罪臣不干行吗?罪臣不干也是灭门之祸啊。”王柔可怜巴巴地哭道,“殿下在晋阳,他也在晋阳,王家除了死,还有活路吗?”

“你……”长公主无力地松开王柔,慢慢坐到了地上。

忽然,她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娘,娘……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秦谊和陈卫一左一右扶起王柔,把他带到了隔壁的偏屋里。

北军中候吴叶走了进来。秦谊和陈卫转身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王大人,闲话也不多说了。”吴叶坐到王柔身边,“几位大人说了,无论如何要保住你王家。这一点,请你放心。”

“谢谢几位大人,你一定要代我谢谢几位大人。”王柔挣扎要站起来跪拜,吴叶把他扶住了。

“王大人虽然遭受了无妄之灾,但对方的目的不是杀了你们王家,而是要重击我们北疆。”

“这一点我清楚,我不会放过他们的。”王柔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吴叶两眼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大人不能白死了,所以你一个都不要放过。”

“我知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他们统统给我陪葬。”

晋阳宫嘉德殿。

大殿四周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虎贲卫士。大臣们陆续赶到朝堂,一个个站在那里惴惴不安。朝堂上的气氛非常压抑和紧张。

长公主提着长剑,抱着战盔,披着满头长发,突然出现在大堂上。

大臣们急忙跪拜。

长公主双眼红肿,神色憔悴。她看看跪在前列的鲜于辅。

鲜于辅立即奏道:“几位老大人去廷尉府自囚了。”

“马上给我带过来。”长公主怒声叫道。

时间不长,张温、崔烈等大臣身着罪服被带到晋阳宫,跪在了朝堂上。

黎明悄然来临。

刘放平淡而乏味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

大臣们噤若寒蝉。即使是在这炎热的夏季,大臣们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谁都没有想到,一夜之间,晋阳天翻地覆,竟然出现了谋逆大案,而且还是天子要杀长公主和大将军。

刘放话音刚落,张温的叫声就震撼了朝堂。“殿下,王柔之言,不足为凭。王柔自知必死,临死前为报私愤,故意造出这等骇人之事。此事绝不可信。”

“殿下,王柔乃奸侫小人。此言纯粹为了离间天子和殿下,祸乱社稷。殿下,万万不可轻信啊。”蔡邕也跪伏于地,高声狂呼。

鲜于辅、徐荣、张燕、李玮也是暗自心惊,面无人色。王柔好狠,临死前竟然敢把矛头对准了天子。这下麻烦大了。

鲜于辅撩衣跪倒,急声奏道:“殿下,天子年少,和殿下又是至亲,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王柔必定是胡说八道。”

大臣们纷纷谏奏,一时间朝堂上乱七八糟的,一片混乱。

长公主缓缓站起,猛然拔出长剑,一剑剁下。

案几一分为二。

大殿上霎时寂静无声。

“把陛下送进御书房,请他想想自己的过错,然后写一封罪己诏,遍告天下。”长公主望着刘放,冷声说道,“你告诉他,我是他姐姐,我只有他一个弟弟,我不会和他争什么江山社稷。如果他一定要杀我,让他再等五年。”

刘放急忙退下。

长公主缓缓走到张温面前,长剑指向他的胸膛,厉声问道:“你为什么放走王晨?是不是想把大将军骗回来,把他杀了?”

张温惨然一笑,闭上了双眼。当一个十七岁的公主失去理智的时候,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大将军?为什么?”

鲜于辅、徐荣大惊失色,一左一右跪行几步,苦苦哀求。

“大将军是你的部下,他一直信任你,一直把你当作他的恩师,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长公主的长剑突然刺了出去。

“殿下……”鲜于辅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剑刃。徐荣用力撞开张温,鲜血从鲜于辅的手上流了出来。长剑去势不减,刺进了徐荣的肩膀,鲜血迸射。

“殿下……”麴义、玉石、颜良、李玮等张温昔日部下惊呼一声,全部跪了下去。

张燕、吕布等众臣也齐齐跪下,高声哀求。

长剑上的鲜血映入长公主的眼里,直刺她的心弦。长公主心中蓦然剧痛,惨哼一声松开了长剑,踉跄后退。

“殿下,张大人在北疆这么多年,对殿下忠心耿耿,他怎么会谋杀殿下?”李玮张开双手,护在张温面前,乱喊一气,“殿下,这些都是追随你数年的老臣,你不能怀疑他们对你的忠诚啊。”

“拉出去,拉出去,打,打……”长公主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听到震耳欲聋的哀求声,一时心乱如麻,悲恸不已,“给我打。”

张温被虎贲卫士重责二十大板后,已经奄奄一息。这时麴义趁着朝堂上的混乱跑了出来,劈头盖脸把几个卫士一顿暴打,总算救下了张温的性命。

这一天,晋阳血雨腥风。

天子被关进了御书房,闭门思过。

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太常蔡邕、宗正崔烈、少府袁滂、廷尉丁宫、大鸿胪士孙瑞、将作大匠陈纪八位公卿被关进了廷尉府大牢。

皇亲伏完、伏德和董承两家老小全部被抓。仅阳安长公主一人幸免。

晋阳王家和祁县王家三百二十口全部入狱。马家、杨家、许家、崔家在朝官吏全部被捕。

长安旧臣淳于嘉、张喜、赵温、赵谦、周忠、贾诩、钟繇、司马防、冯硕、杨琦等三十多人被请进了廷尉府。

原长安北军的杨密、张苞、张绣、夏育等十几位大小将领被全部抓捕。

麴义因为在皇宫内无视律法,公然殴打虎贲卫士,被罢去左将军职,禁闭府邸。

廷尉府一时人满为患。

晋阳朝廷转眼陷入瘫痪。

长公主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朝政皆由光禄勋鲜于辅、大司农李玮和尚书令荀攸三人暂领尚书事,全权处理。

圣旨急送大漠,请大司马大将军李弘急返晋阳。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七节

长公主在龙泉养病的时候,谁都不见,只有小雨夫人和大将军两个呀呀学步的女儿陪着她。阳安长公主、大司农李玮的夫人筱岚、太常蔡邕的女儿蔡琰曾先后赶到龙泉求见,但都被长公主拒绝了。

晋阳的事,长公主不想让大将军一系的人插手,以免祸及无辜,同时她也不想让长公主府的人出面,以免纵容包庇、姑息养奸。因为没有合适人选主持审理此案,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长公主病倒,公卿大臣被囚廷尉府,繁重的朝政全部压在鲜于辅、李玮和荀攸三人身上,这种状况维持几天还可以,但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晋阳的事必须要立即处理,否则河北上下将人心惶惶,后果堪忧。为此三人数次上书长公主,要求立即审理晋阳谋反一案,把一些无辜大臣尽快放出来。然而,目前朝中有资格主持审理此案的大臣一个都没有,长公主忧心如焚。

七月上的一天,鲜于辅亲自赶到龙泉,和长公主商议此事。

“殿下,臣举荐前太傅刘虞之子,先帝朝的重臣刘和大人主持审理此案。”

鲜于辅的这句话,顿时让长公主眼前一亮,喜上眉梢。她把刘和忘记了。

刘虞病逝后,刘和为父守孝三年。到今年六月止,恰好三年期满。当年,正是这位宗室大臣,把她护送到了河北的河间国,然后又把她送到了北疆。

“鲜于大人,谢谢你了。”长公主微微躬身,由衷地感激。

“如果没有你们支撑朝廷,河北也许已经……”她伤心地摇摇头,泪水悄然落下。“陛下还好吗?”

“陛下他……”鲜于辅抬头看看长公主,低声说道,“陛下这几天情绪很差,他想和皇后待在一起,不知道殿下能不能……”

“不能。”长公主一口回绝。

七月中,刘和从涿郡日夜兼程赶到了晋阳。

随同刘和前来的还有前太傅刘虞的属下魏攸、孙谨、张逸、张瓒、尾敦等人。

鲜于辅出迎三十里。他和刘和、魏攸、孙谨已经一年多未见。此时再度相逢,彼此都很兴奋,但晋阳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重,鲜于辅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

“羽行,你在书信中托我带来的几个人,我都给你带来了。”刘和朝身后招了招手。三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急忙跑到刘和身边,跪倒给鲜于辅磕头。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鲜于辅把三个人扶了起来,“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更不要给大将军丢脸,知道吗?”

三个年轻人连连点头。

左边身材高瘦,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叫徐邈,幽州蓟城人,是刘和的弟子,鲜于辅的亲戚。此人擅长书画,尤其擅长画人物和鱼类,很有才华。

中间那位容貌俊雅的年轻人叫孙礼,幽州涿郡人。师从卢植,文武双全。去年鲜于辅奉命到邯郸主持修改兵制的时候就想带着他,但他以给老师守孝为名婉言拒绝了。这次鲜于辅把他强行征辟来了。

右边年轻人威武英俊,是度辽将军阎柔的弟弟阎志。阎柔认为武人终究难以出人头地,所以他让自己的弟弟拜名师学习经文。

鲜于辅话还没有说完,刘和就开始摇手了,“这三个人先给我。等晋阳的事处理完了,你再另行任命。”

“随你吧。”鲜于辅叹了口气,“我带你去龙泉拜见长公主。”

马车上,刘和听完鲜于辅的述说后,脸色非常难看,“羽行,你在书信中是怎么说的?你怎能骗我?”

“我不骗你,你能来吗?”鲜于辅无奈苦笑,“子安,现在河北除了你,还有谁能处理此事?”

“你……”刘和气得一张嘴,想骂都不知骂什么好,“你把我害苦了。这事你让我怎么干?我无论怎么处理,最后不是得罪天子就是得罪长公主。我这不是象伏完一样,跑到晋阳来找死嘛。”

“羽行,你,你……”魏攸瞪着双眼,手指鲜于辅,连连摇头,“你们害死了老大人,现在又要害死子安,你们简直……”

鲜于辅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任由两人一顿埋怨。不过骂归骂,现在人都来了,想跑也跑不掉,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死了,一定要拉你做垫背。”刘和狠狠打了鲜于辅一拳,气哼哼地说道,“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大将军可有什么交待?”

“大将军远在三千里外的大漠,至今一无所知。”鲜于辅睁开双眼,无力地摊开了双手,“就算大将军知道了这事,他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大将军自己不愿主政,而天子太小又不能让他主政,让长公主主政,结果长公主一气之下又惹出这么大乱子。你说现在怎么办?这个烂摊子,我们不收拾,谁收拾?”

“怎么收拾?”刘和生气地说道,“王柔一口咬死,说天子和伏完、董承密谋诛杀长公主、大将军,这是多大的事,你知道吗?”刘和伸手拍拍鲜于辅的肩膀,“羽行,你听清楚了,是天子要杀长公主和大将军,是天子。你让我去审问天子吗?”刘和一甩头,极为绝望地举手叫道,“天啊……这事怎么办啊……羽行,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魏攸抱着脑袋坐在角落里,就象马上要丢脑袋一样,气色灰败,惶恐不安。

“听长公主的。”鲜于辅手抚三绺长须,慢慢说道,“今日主政的是长公主,我们当然要听长公主的。”

“长公主迟早要出嫁,天子迟早要主政。”刘和挥舞着双手,痛苦地说道,“一旦天下平定,天子掌控了大局,我们也就活到头了。”

“所以我要请你来。”鲜于辅拍拍他的手臂,“你是皇室宗亲,和天子、和长公主都有很深的感情,他们姐弟之间的矛盾要靠你来化解。”

“靠我……”刘和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望着鲜于辅,匪夷所思地说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凭什么让他们姐弟握手言和?”

“你在朝中出任九卿重臣的时候,我还在西凉打仗,朝中的事我哪有你清楚?”鲜于辅一推了之,“请你来,当然要你想办法了。”

“你……”刘和气得抬手就是一拳,“你太狠了。你要杀我也就罢了,也还要让我灭族,我打死你这个混蛋。”

鲜于辅一脚踢开车门。亲卫骑正护在马车旁纵马飞驰。鲜于辅飞身跳到亲卫骑马上,回头冲着咬牙切齿的刘和连连招手,“子安,我先走一步了。”

“鲜于辅,你等着,我和你没完。”

刘和觐见长公主。

当年,先帝让刘和带着长公主到河间国避难的时候,长公主只有十岁。刘和是长公主的堂兄,对长公主呵护有加,而长公主身边也只有这一个亲人,所以两人之间感情深厚。长公主看到他,非常委屈,哭诉了很长时间。

刘和一掌拍到案几上,大为愤怒,“殿下国色天香,当今天下谁人能配?陛下这样胡闹,简直咎由自取,让他闭门思过好了。要让他好好想想,当今天下能娶殿下的,只有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他都不知道?臣看他就是瞎了眼嘛。”

长公主恨恨地连连点头,“他就是瞎了眼。忠臣的话不听,却听那帮奸侫的祸国之言,竟然要骨肉相残。”

“是啊,是啊,先帝要是知道了……”刘和悲戚难忍,眼眶转眼就红了,“他会伤心欲绝的……”

长公主的泪水顿时又下来了。

刘和拿衣袖擦了擦眼睛,然后指着琴台上的弦琴说道:“殿下弹琴解愁的时候,殿下的母亲一定听到了,她,她……”刘和突然声调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伏案痛哭起来,“先帝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人世之惨,莫过于骨肉相残啊……”

长公主悲恸至极,忍不住放声痛哭。

刘和拿着长公主的手诏,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御书房。

天子又惊又喜。当年刘和跑到长安要圣旨,要救他,后来突然就不告而别了,他还一直担心刘和的生死,私下问过很多大臣,但谁都不知道刘和是死是活。

“爱卿没死?”

刘和摸摸脑袋,笑着说道:“臣命大,没死掉。”

“爱卿来救朕?”

“陛下是大汉天子,这里又是晋阳,有大将军的护卫,很安全,哪里还需要臣来救助?”刘和笑道,“陛下难道不安全?”

“爱卿,朕的姐姐要杀朕,你不知道?”

“陛下开什么玩笑?”刘和大笑,“臣一到晋阳,马上就来觐见陛下,臣觉得晋阳很安静啊。”

“真的,姐姐真的要杀朕。”天子恐惧地说道。

“为什么?”

“朕要把姐姐嫁给晋阳王家的王晨,不料激怒了姐姐,惹出了天大的祸事……”接着天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这事怎能怪朕?朕如果把姐姐嫁给大将军,朕将来不就成了摆设,任由大将军摆布?姐姐变了,不是朕过去那个姐姐了,她自己被大将军利用了她还不知道。没有大将军给她撑腰,她不过就是个长公主,但大将军为什么要给她撑腰?还不是因为大将军要独揽权柄。这事白痴都知道,她却不知道,反而倒过头来帮助外人对付朕,要骨肉相残。”

刘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爱卿要救我。”天子哀求道。

“好。”刘和满口答应。

君臣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天子大概一个人在御书房待得太无聊了,不让刘和走。“爱卿陪朕下盘棋吧。”

刘和把棋子拿在手中,神情顿时激动起来,“这是先帝的……”

“是啊。”天子十分伤感地说道,“朕的父皇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唯独一个姐姐还要杀朕,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着干啥?”

刘和眼圈一红,泪水滚了出来,“先帝在九泉之下,一定知道陛下和长公主骨肉相残之事。惨啊,惨……”刘和越说越是凄伤,突然他一手抓起一把棋子,伏地痛哭。

天子心中本来就苦闷、颓废、绝望,给刘和这么一哭,再也忍不住了,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天子哭了一会,愤懑的情绪得到发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一丝悔意悄然而生。想起自己在长安的日子,想想自己这几个月在晋阳的日子,那的确是有天壤之别。也许,自己错怪姐姐了。

刘和抱着脑袋还在干嚎。

天子伸手拍了拍。“爱卿,爱卿……你起来,朕有话对你说。”

刘和有气无力地爬了起来。

“爱卿,你暂时不要走了,留在晋阳吧。”天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你去告诉朕的姐姐,朕不管她的事了。她想嫁给谁,想什么时候嫁,只要她开口,朕都答应。”

刘和“嗯”了一声,“陛下,那几位国戚怎么办?”

“这件事是朕的主意,和他们没有关系,请姐姐放了他们。”

刘和把脑袋摇了几下,然后小声建议道:“陛下,还是给长公主写封信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

天子犹豫良久,“朕是一番好心,不是朕的错。”

“臣替陛下写,陛下只要盖个印玺就可以了,好不好?”刘和拱手哀求道,“陛下,想想先帝,想想陛下可怜的母亲,想想可怜的董太后……”

“好吧。”天子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几位老大人被带到了张温的牢房。

张温挣扎着想爬起来,崔烈赶忙把他扶住,“你好好躺着吧,估计这也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大家有什么话赶快说,说完了我们吃饭、砍头……”

“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袁滂骂道,“不死也给你咒死了。”

刘和出现在廷尉府大牢。

几位老大人吃惊地看着他。崔烈猛地一拍手,“好,又来一个找死的。”

“子安,你这时候来干什么?送死啊?”张温挥手喝叱道。

刘和微微一笑,躬身说道:“我是来救几位长辈出去的。”

“哼……”丁宫苦笑,“子安,恐怕我们出去了,你就要留下了。”

“几位长辈这叫什么话?好象巴不得我死似的。”刘和笑道,“我已经来了三天了,有些事情我无法做主,必须要找几位大人商量一下。”接着他把天子写了罪己诏,长公主拒绝释放两家国戚,执意要诛杀谋反叛逆的事说了一遍,“看样子,这人不杀是不行了。”

“天子写了罪己诏?”崔烈看看刘和,奇怪地问道,“天子既然已经写了罪己诏,又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长公主为什么还要杀?”他指着刘和问道,“那份罪己诏不会是你伪造的吧?给长公主看出来了?”

“我哪有那个胆子?”刘和苦笑道,“说实话,我同意长公主的意见。长安这几年发生了多少事?董卓为什么被杀?李傕、郭汜、樊稠为什么自相残杀?很简单,都是长安那些大臣们努力的结果。”刘和望着杨彪,一脸怀疑地说道,“长安大臣干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低头就有主意,抬头就是计谋,三五个人就能推倒一大片。你们想想,董卓当初那么大的势力,他们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都敢杀,为什么现在不敢杀长公主,不敢杀大将军?只要有人挡着他们的路,威胁到他们的生死,他们就敢杀,逮谁杀谁。”

“刘和,你不要血口喷人。”杨彪气得浑身颤抖,怒声叫道。

“杨大人,李傕、郭汜、樊稠之所以互相残杀,就是因为你的离间计,你敢不承认?”刘和脸色一冷,“现在李傕、郭汜、樊稠的几个部下就在这间大牢里,你敢说你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没有一点瓜葛?”

“你……”杨彪眼里闪出一丝惧色,不敢再说话了,越说麻烦越大。

“子安,你今天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张温示意蔡邕、陈纪两人把杨彪拉到一旁,然后冲着刘和招招手,“长安旧臣当中,其它人有没有这种谋反意图,我不敢保征,但杨大人我可以保证。”

“我当然相信杨大人。”刘和说道,“长安旧臣那些可以留,那些不能留,请杨大人给我一封名单。”

“我不写。”杨彪怒声说道,“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写。”

刘和看看他,摇摇头,“随你。你要是不写,我就看那个名字不顺眼,我就杀那一个。”

几位大臣低头不语。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选择的。还好这次主持审理晋阳谋反大案的是刘和,如果换了别人,早就一锅端了。

“北疆大吏因为特殊原因,牵连的人很少,比较好办。”刘和接着说道,“长安旧臣我们很难相信,所以不管是不是无辜的,能杀的都要杀。最难办的就是两家国戚。”刘和望望几位老臣,拱手说道,“恳请几位老大人给个话,到底是杀伏家,还是杀董家。因为这一杀,就必须杀到底。不管是皇后,还是贵人,都要杀。保一家,留一家,将来我们才有生路,否则,我们死定了。”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八节

七月下,刘和抱着奏疏觐见天子。

刘和把最近一段时间廷尉府的审理情况做了详细说明,最后说道:“经过我们反复审查,确认卫将军董承、大鸿胪士孙瑞、平准令王柔、侍中杨琦、黄门侍郎冯硕、谏议大夫梁绍等十几位大臣秘密联合虎贲、羽林军的杨密、夏育、高硕、张苞、王昌等五位将领,暗中策划兵变,准备谋杀长公主和大将军。”

“这怎么可能?”天子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叫道,“这绝不可能。”

“陛下,董承过去是叛逆牛辅的部下,杨密、夏育等人都是叛逆李傕、郭汜的部下,他们和北疆军有仇,时刻担心大将军要借机杀他们,所以他们想杀大将军,很正常啊。”刘和跪奏道,“过去,司徒王允大人和士孙瑞等大臣曾密谋数年,最后终于说服皇甫嵩、吕布等大人联手诛杀了董卓。今天,士孙瑞、王柔等大臣再次密谋诛杀长公主和大将军,夺取权柄,有什么不可能?陛下,你要知道,士孙瑞干这事,可算是熟门熟路,成功的把握非常大。这次如果不是被我们碰巧发现了,长公主和大将军的性命可能就没了。”

“姐姐答应朕的,说要放了他们,不再追究了,她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要欺骗朕?”天子愤怒地叫道,“她为什么要诬陷别人?难道她非要把朕身边的人全部杀了,她才心满意足,才会罢手吗?”

“陛下,陛下……”刘和连连磕头,“陛下,你错怪长公主了,这是两回事啊。经过陛下的说明,长公主已经知道阳安长公主和伏完老大人是好心办错了事,所以她也不再追究伏家的罪责了,她也允许陛下和皇后在一起了。臣现在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是卫将军董承、大鸿胪士孙瑞等大臣密谋诛杀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事。陛下不要把两件事混为一谈嘛。”

“刘爱卿,你以为朕是白痴啊?”天子挥动着双手,激动地吼道,“她就想把朕身边的人都杀了,你以为朕不知道?朕身边的人都死了,大将军就能轻轻松松地主掌权柄了。她上当了,上了大将军的当,你难道不知道?你是朕的家人,你为什么不帮朕,反而要帮外人?”

刘和苦笑,“陛下,当年董卓杀了多少大臣?李傕和郭汜又杀了多少大臣?今日朝堂上的大臣,臣还认识几个?董卓、李傕这些叛逆诛杀大臣的时候,陛下为什么不反对?长公主今天不过才杀十几个大臣,陛下就反对成这样。为什么?陛下想过为什么吗?”

“刘爱卿,董卓、李傕都是叛逆,朕被他们挟持,朕自己都性命难保,哪里还有能力保护那些大臣?”天子瞪着一双小眼问道,“爱卿的意思,是说朕的姐姐也是叛逆了?”

“陛下,既然长公主不是叛逆,大将军又远在三千多里外的大漠,那这朝堂还有谁是叛逆?”

“没有叛逆,这朝堂上就没有叛逆。”天子气晕了,大声叫道。

“既然陛下说没有叛逆,那这参予谋反的大臣应该判罚何罪?”

“他们没有罪,没有人谋反,这朝堂上根本就没有谋反。”

刘和望着神色狞狰的天子,绝望地叹了一口气,“陛下,那就赐臣一道圣旨吧,让臣饮鸠自杀好了。大家都不是叛逆,这谋反之罪肯定是臣造出来的了,那臣只有死了。”

“你敢威胁朕?”天子拿起案几上的竹简,对准刘和就砸了过去,“朕杀了你。”

竹简劈头盖脸地砸到刘和脸上,刘和不躲不让,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柱。

“臣哪里还有活路?杀了臣好了。”刘和咧咧嘴,笑得比苦还难看。

“你……”天子气苦,一屁股坐到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陛下,谋反的事证据确凿,陛下就是不承认也不行。难道陛下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没有谋反吗?”刘和闭着眼睛,一个人张着嘴说个不停,“陛下如果能把这些人果断杀了,不但可以建立自己的威信,也能因此得到长公主的信任和大将军的忠诚。另外,陛下还可以就此和长公主恢复过去的亲密关系,把长公主紧紧地拉到自己身边。朝堂上,大将军在陛下和长公主的联手制约下,他还能象董卓一样为所欲为吗?”

“陛下,你需要的是大汉社稷,不是董贵妃,更不是卫将军董承和一帮无权无势的长安旧臣。”刘和睁开眼睛,看看低头不语的天子,小声问道,“臣的话,陛下听明白了吗?”

天子朝他无力地挥了挥手,黯然长叹。

晋阳龙泉,长公主府。

长公主一边打开刘和的奏疏,一边关心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臣骑马摔了一跤。”刘和一脸晦气地说道。

“是不是太累了?”长公主注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事处理完了,你好好歇一段时间。”

刘和躬身拜谢,心里却惶恐不安。他不知道长公主看完这道奏章后,会是什么反应。

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冷,蛾眉越皱越深,刘和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

长公主看完最后一个字,然后抬起头,怒气冲天地盯着刘和,突然,她一把抓起竹简,狠狠地甩向了空中。

“哗啦……”竹简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刘和浑身上下打了个冷战,背心顿时冰凉,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以为我是白痴?”长公主冷声说道,“你忙了二十多天,最后就给了我这么个结果?阳安长公主是不是找到了你?伏家给了你多少钱?王、杨、马、许、崔五家给了你多少宅院田地?关在廷尉府大牢里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殿下,臣已经尽力了。”

“你审了几个人,重刑拷打了几个人。你以为我不知道?”长公主一拳砸到案几上,手指刘和,厉声问道,“你是不是希望长安的事在晋阳重演?你是不是希望社稷败亡?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欺骗我。”

“殿下,臣冤枉……”

“董卓是怎么死的?李傕、郭汜是如何被杀的?这些人已经承认要谋杀大将军了。你还在这里替他们隐瞒,你居心何在?”

“殿下,殿下……”刘和急忙辩解,“不能逼得太急,要慢慢来,要慢慢来。陛下还小,你把他逼急了,什么事都有可能。”

“难道他还要亲手杀我不成?”长公主用力推开案几,一跃而起,“我现在就去晋阳问问他,看他敢不敢杀我。”

“殿下,殿下……”刘和急了,翻身爬起来,一把拽住了长公主的手臂,“你把他逼死了,对北疆有什么好处?对中兴大业有什么好处?”

“他会死?他会想死?”长公主嗤之以鼻,“他要杀我,你忘记了?”

“殿下,陛下亲口说的,他说他活着没意思,他觉得生不如死。”刘和松开长公主的手,躬身奏道,“殿下,请听臣一句话,给陛下一段时间。陛下刚刚到晋阳,一切才开始,不能急啊。”

“给我重新审,想杀大将军的绝不止这几个。”长公主停下脚步,怒声说道,“一定要给我杀得干干净净,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刘和连连点头,躬身退出。

刘和回到晋阳,一筹莫展。

鲜于辅、李玮、荀攸先后来问,刘和无言以对。

“羽行,我给你害死了,我给你害死了。”刘和指着鲜于辅,咬牙切齿,“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饶你。”

“你还没死。”鲜于辅哭丧着脸说道,“看样子,这事除了大将军,没人能处理了。”

“大将军有消息传回来吗?”荀攸问道。

“有,大漠上的事很麻烦,大将军年底前能赶回来就不错了。”鲜于辅叹道,“刘豹、刘冥带着匈奴人离开大漠后,步度更趁机联合柯比熊,突然攻击北部鲜卑,杀了塞曼。”

刘和、李玮、荀攸无不震骇。

“现在呢?”

“大将军赶到大漠后,步度更自知不敌,率部撤向了大漠深处,游弋于落日原、居狼胥山一带。”鲜于辅接着说道,“大将军在信中说,他首先要把柯比熊劝服,孤立步度更,然后再率军北上击杀鲜卑叛军。”

“这么说,十月底之前,大将军如果不能彻底击败步度更,年底他就回不来了。”李玮长叹道。

刘和绝望地大叫一声,举起拳头在案几上一个劲地砸了四五下,“混蛋,混蛋,都是混蛋。”

“晋阳的事他有回复吗?”荀攸又问道。

鲜于辅摇摇头,“大将军在大漠上行踪不定,晋阳的急报他未必能及时收到。就算他及时收到了,我们也要到八月底才能看到他的回复。”

“那就等到八月底吧。”刘和挥手说道,“这事先拖着。”

“这事长公主天天催,怎么拖?”

“怎么拖?我遇刺受伤,没人处理了,这事不就拖下来了。”刘和瞪着鲜于辅说道,“马上派个人,在路上行刺我。”

鲜于辅三人目瞪口呆。

八月初,刘和遇刺,重伤不起,晋阳谋反一案被迫再度搁置。

八月中,汉北郡太守田豫书告朝廷,大将军已经率部北上,深入大漠西部的燕然山追击步度更。由于大军行踪飘忽不定,无法把朝廷急报送到大将军手上。

八月下,太仆赵岐带着太傅马日磾的灵柩返回晋阳。随同而来的还有北海相孔融和孔融的忘年之交平原人祢衡。孔融被田楷打败了,逃到了琅琊郡,准备到徐州避难。途中恰好遇上赵岐,于是伪装成赵岐的随从,辗转到了河北。

太傅马日磾的葬礼非常隆重。长公主亲自扶灵到墓园,天子也派人吊慰。

太仆赵岐的归来,极大地安慰了心力交瘁的长公主,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晋阳朝廷的危机。

九月初,在赵岐的劝解和举荐下,长公主重新任命了一批公卿大臣,并奏请天子御批。

凡被牵连进晋阳谋反案的公卿大臣一律免职,等候判决。

转拜赵岐为大司徒。

转拜刘和为大司空。

转拜荀攸为太常、盖勋为太仆、张邈为廷尉、郭蕴为大鸿胪、令狐邵为少府、许劭为宗正、孔融为将作大匠。(许劭出使荆、益未归,暂由宗正丞金尚代领其职。)

转拜张范为尚书令,朱穆、田畴为尚书左右仆射,陈宫、刘翊、司马朗、邢颙、谢明、唐放为六曹尚书。

转拜司马防为御史中丞,臧洪、陈好为治书御史。(司马防出使荆、益未归,暂由臧洪代领其职。)

朝廷各府缺少的掾属,立即由邯郸大学堂的祭酒郑玄、晋阳大学堂的祭酒王剪举荐,即刻上任。

到九月中,晋阳朝廷逐渐恢复正常运作。

朝廷稳下来后,长公主开始把所有精力投到了晋阳谋反案上。

长公主命令大司空刘和、太常荀攸、廷尉张邈、尚书左仆射朱穆、代御史中丞臧洪、司隶校尉吕布六位大臣同堂审理,务求早日审结此案。

此时,晋阳发生的事情已经陆续传到各地。河北诸郡有些人心惶惶了,而关东袁绍、兖州曹操、青州田楷、徐州刘备等各地州郡大吏也纷纷派遣使臣赶到晋阳打探消息。

尤为严重的是,晋阳朝廷的大臣们经过多次合议后,竟然向天子和长公主提交了修改刑律的奏议。

这一举动,顿时激怒了长公主。

大臣们认为大汉律在某些方面过于严酷,制约和束缚了中兴大业的推动,应该本着“隆礼重法,约法省刑”的宗旨,大力修改名目繁多而严密苛酷的刑拜,极力推行“春秋决狱”。

《春秋》是孔子晚年修订的一部编年史,是社会大动荡时期的产物,是为稳定固有的君臣、父子、夫妇之道,挽救礼崩乐坏,维护尊尊、亲亲,男女有别的礼制而作的。

本朝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儒学士子开始步入朝堂,并逐渐以儒家思想修正本朝的立法思想,全面引“礼”入“律”,儒家学说便通过各种途经渗透了律法。当“经义”与“律法”产生冲突时,当审判疑难案件时,官吏们便以儒家思想和儒家经典为指导,特别是用《春秋》作为分析案情、认定犯罪的根据,解释和适用法律。“经义”和“律法”由此开始走向融合。这就是所谓的“春秋决狱”,又称“引经断狱”。

春秋决狱最基本的原则是“原心定罪”。

《春秋》特别强调礼的作用和规范,重视支配行为的动机是否符合礼的道德准则,强调“礼禁于未然之前”,也就是说,你的行为只要符合春秋中的“微言大义”,即所谓的“志善”,即使是违法,也可以从轻处罚。相反,如果犯罪人主观动机严重违反了儒家倡导的“忠”、“孝”精神,即使没有造成严重危害后果,也要认定为犯罪,并予以严惩。

春秋决狱还有一个重要原则,便是“亲亲”,“尊尊”。

“亲亲得相首匿”是指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认为是犯罪,反之要定罪,这是本朝用儒家学说补充律法的一个重要依据。

但本朝律法又规定,对于谋反、谋大逆、谋叛及其它某些重罪,直接侵犯皇权,或严重破坏社稷安全的,规定亲属有义务告发、作证。所谓“君亲无将,将而诛焉”便是指臣对君,子对父不能冒犯、忤逆、甚至作乱,即使只有犯上作乱的想法而没有真正付诸行动,也是大逆不道的犯罪,即使是皇亲国戚触犯这条原则,也要依法处置。

大臣们此时推出修改刑律的奏议,其目的非常简单,利用春秋决狱的优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次晋阳谋反案经过长时间的审理后,最后认定其主要诛杀对象是大将军。如此一来,所牵涉此事案犯的范围将大大缩小,适用刑罚也将大大减轻。

晋阳谋反案的起因是天子要嫁长公主,意图夺回权柄,确实没有谋反一事。这一点包括北疆众多文武大臣心里都有数,这纯粹就是一个冤案,然而,长公主铁了心要铲除所有可能危害到大将军安全,危害到河北稳定的所有不利因素。所以这场冤案被扩大化了。

大臣们认为,现在长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河北很多重臣和几乎所有长安旧臣都被赶出了朝堂,所有可能危害到大将军安全,危害到河北稳定的不利因素都已不存在了,再血腥杀戮就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大臣们从维护天子威仪,稳定晋阳朝廷和稳定河北士人,避免河北局势走向恶化这个角度出发,选择了一条稳妥之计。

但是,长公主的反应大大出乎大臣们的预料。

长公主请出了晋阳大学堂祭酒王剪先生在朝堂上公开讲授王符先生的《潜夫论》。又以八百里快骑请到邯郸大学堂祭酒郑玄先生讲授荀子“隆礼重法”的精义。

九月下,长公主在朝堂上公开宣称,大汉刑律的确要改,但不是“隆礼”,而是“重法”,春秋决狱不是要极力推行,而是要逐渐废弃,要“依法治国”。

“无法何以立国?”长公主大声质问众臣,“弑君要灭九族,诛杀朝廷重臣反而无罪,这也叫刑律?大将军不是忠臣,那袁绍是不是忠臣?你们说谁是忠臣,谁就是忠臣,那还要律法干什么?你们一张嘴就可以治国?既然你们的嘴可以决定谁忠谁奸,那大汉为什么会陷入败亡的深渊?谁能告诉我答案?”

九月底,长公主断然下令,以谋叛罪诛杀董承、士孙瑞、王柔、杨琦、冯硕、杨密等二十八位涉案大臣。董贵妃被下诏赐死。

同日,大司空刘和等六位大臣赶到龙泉覆命,并呈奏赦免人员,其中包括国戚伏完,原大司徒张温等河北大吏,淳于嘉、赵温、贾诩、钟繇、张绣等长安旧臣,王、马、崔等家族其它涉案人员。

长公主断然拒绝,“给我再查,此事如果在十月底不能全部查清,你们六个去廷尉府大牢待着,不要再来见我。”

从九月上晋阳新的公卿大臣上任,到十月上这段时间内,阳安长公主几乎跑遍了晋阳城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数次自降身份到龙泉拜访大将军的夫人小雨,恳请她出面劝劝长平长公主,饶了她伏家老小。但小雨不敢说,她从被大将军接到军营的那一刻起,她就牢记大将军的嘱咐,从不干涉任何一件政事,这次也不例外。

天子出面了,他亲自召集公卿大臣,当着众臣的面痛哭流涕,哀求大臣们救救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伏家一旦陷入此案,皇后肯定保不住。

大臣们在赵岐的代领下,一起赶到龙泉劝谏,但长公主事先得到消息,命令张燕带着一万大军把龙泉团团围住,谁都进不去。

赵岐无奈,连番派出八百里快骑急报大将军。现在,只有大将军能救皇后了。

十月中,长公主听说此案还没有进展,勃然大怒,立即召见麴义、杨凤。长公主下令恢复麴义左将军职,命令他和杨凤会同六位大臣,共同主持审理此案。

麴义跑到廷尉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伏德一顿暴打,伏德自知事关妹妹的性命,死活不肯开口。麴义火了,“给我砍下一条腿。”腿一砍,伏德什么都认了,连带把吕布都招了。

这事和吕布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当年诛杀董卓的六个主要人物王允、士孙瑞、黄琬、皇甫嵩、杨瓒、吕布就剩下吕布没死了,而士孙瑞又是此次晋阳谋反案的关键人物。所以吕布肯定是怀疑对象了。

麴义怎么问,伏德怎么答,就差没有说吕布要砍下长公主和大将军的脑袋了。吕布当场被抓了进去。吕布也没反抗,戴上刑具就走进了大牢。途中看到杨彪,杨彪抱头痛哭,“都死了。当年杀董卓的都死了,天啊,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吕布摇头笑笑,“人杀多了,总有报应的。”

杨凤觉得既然把吕布抓了,那吕布的手下也一个不能放过。

“都给我抓。”麴义一声令下,魏续、成廉、侯成、宋宪、李封等人全部被抓了进来,除了张辽在外带兵逃过这一灾,吕布的其它手下一个都没逃掉。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失控了。

魏续等人一看这架势,知道死定了,麴义和杨凤摆明了要置自己于死地。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们死了,你河北也休想安稳。他们马上把矛头对准了冀州的官吏。太原太守崔琰、雁门太守刘恭、晋阳令李历,其它诸如崔林、甄俨、张岐、季雍等冀州大吏一锅端了。

冀州官吏大为震怒,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张邈、臧洪、陈宫、刘翊、张超、吴资、张楷等兖州官吏,又是一锅端。

麴义、杨凤大为高兴,急报长公主。六位主审大臣中有三人都是叛逆,当然没有进展了。我们已经基本上搞定,此案很快将水落石出。

兖州官吏把北疆大吏恨之入骨,这纯粹就是铲除异己的血腥屠杀。他们立即把矛头对准了令狐邵、卫觊、郭蕴、唐放等原北疆大吏。

三天之内,朝廷上的大臣几乎被一扫而光。

朝廷立即瘫痪。

赵岐、鲜于辅、徐荣、李玮等大臣冲进廷尉府,把麴义、杨凤一顿臭骂。麴义、杨凤这才感觉大事不妙,但为时已晚。

赵岐、刘和奏请天子,立即急报大将军,否则一切都迟了。

十月底,长公主下旨,立即诛杀首恶,决不姑息。

阳安长公主伤心欲绝,最后一次驱车赶到龙泉。她不是来求情的,她是来拜祭高祖、世祖庙的,她决心和伏完一起死去。

小雨听说阳安长公主来了,赶忙到营外迎接,并一直陪着她。阳安长公主拜祭完了,支开了小雨,悬梁自尽。小雨感觉不对,马上又返回了祭堂,救下了阳安长公主。

当她带着昏迷不醒的阳安长公主回到大营时,吕布的夫人小月也来了,她哭求小雨救救吕布。

小雨实在忍不住了,她冲进长公主府,苦苦哀求。

长公主听说阳安长公主要在宗庙自缢,心中痛苦万分。

刘和发疯一般冲进了长公主府,“殿下,陛下为救皇后,抢饮毒鸠,皇后与其争夺,陛下一不小心,摔倒于殿台之下……”

长公主顿时眼冒金星,如遭雷击。

十月底,大漠,稽落山。

大将军李弘击败步度更,得胜而回。

田豫以最快的速度迎上了李弘,“大将军,晋阳大乱……”说完把十几封急报一起递了上去。

“严重吗?”李弘拿着马鞭冲身后的司马懿挥了挥手,示意他接过去看看。

“很严重。”田豫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接到的消息还是九月中的,听说大司徒、大司空都被抓起来了,朝廷已经瘫痪了。”

李弘大吃一惊,急忙回头看向司马懿。

“大将军,快回去,否则人要杀光了。”司马懿举起最新的一封急报,“朝廷半数以上的大臣都被抓进了廷尉府。”

李弘骇然心惊。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九节

十一月上,大将军快马加鞭赶到金雪原大营。

大司马府、大将军府两府长史余鹏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飞马迎上。

“伯翰,晋阳可有急报。”李弘急声问道。

“天子连下七旨,三公府日日急书,督请大将军即刻返回晋阳。”

余鹏拨转马头,和李弘并辔齐驰,神色非常惊慌,“晋阳已经大乱,大将军必须日夜兼程赶回。我已经命令沿路驿站备好快马和马车,急送大将军返程。”

“九月中之前的情况,我已经知道,这之后晋阳又发生了什么?”李弘眉头微皱,大声问道。

“大司空刘和等六位大臣审案不力,有意拖延,随后公卿大臣又奏议修改刑律,意图结束此案,结果激怒了长公主。”余鹏凌空一鞭,气急败坏地说道,“长公主一怒之下,让麴义和杨凤两位将军主持审理此案。两位将军是北疆系的将领,对国戚、大臣联手谋反一事深信不疑。在一番严刑拷打之下,牵连范围越来越广,涉案大臣也越来越多。到十月下的时候,朝中大臣几乎被抓光了,很多北疆大吏都被抓起来了。”

“真的有这么多大臣要杀我?”李弘转头看看余鹏,苦笑问道,“我真的象董卓一样?我做了什么谋逆之事?”

余鹏脸色霎时就变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李弘,扯着嗓子叫道:“大将军,或许是有人要杀你,但绝不会有这么多大臣要杀你。大将军,你冷静一点,这事肯定别有隐情。历朝历代象这种谋逆之事多如牛毛,每每牵连甚广。很多人屈打成招,最后朝廷元气大伤,以致于亡国亡朝啊。”

李弘咬咬牙,大喝一声,“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大帐内的气氛非常紧张。

余鹏、傅干、陈群、袁涣、司马懿等两府掾属,赵云、庞德、燕无畏、卫峻、铁钺、雷子等大将,汉北郡太守田豫等大漠官吏坐在两旁,传看晋阳朝廷的书报。

李弘神色冷厉,他看完最后一封天子圣旨,然后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自己的部属,缓缓问道:“晋阳的事,你们怎么看?”

庞德、田豫等人久在大漠,对晋阳朝廷非常陌生,不敢随意说话。赵云、余鹏等人自今年二月便随大将军北上,对晋阳发生的事也不清楚,他们也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说话啊……”李弘一拳砸到案几上,怒声吼道,“我现在回晋阳怎么处理?这些人是杀还是不杀?晋阳乱成这个样子,还怎么中兴大汉?”

众人心里一惊,知道大将军此刻怒气冲天,杀气腾腾,晋阳的事恐怕凶多吉少。

“临走时我一再交待过,要稳定晋阳,稳定晋阳,但鲜于辅、徐荣和李玮是怎么干的?这个时候,还要修改刑律。这不是摆明着要和长公主对着干吗?一帮混蛋。”李弘用尽全身力气,又是一拳砸了下去。案几拦腰折断。

“晋阳朝廷对合议通过修改刑律有什么解释?”李弘一手推开断开的案几,翻身站了起来,指着余鹏大声叫道,“我让你驻守金雪原大营,让你全权处理晋阳的急报,你是怎么处理的?你难道不知道这件案子北疆人不能插手吗?尤其是北疆武将。麴义、杨凤一插手,晋阳朝廷随即崩溃,你该当何罪?”

余鹏惶恐不安,跪倒请罪,“大将军,下官自七月开始,便以大将军的名义陆续急书长公主和鲜于辅等大人,一再嘱咐务必不要让北疆大吏插手此案。但朝廷突然通过修改刑律一事,下官知道的太迟了,根本无力阻止。”

“朝廷合议,要求修改刑律,显然是赵岐、刘和、鲜于辅、徐荣、李玮、荀攸等大臣打算联手逼迫长公主放弃追查。也就是说,朝中各方势力已经达成了某种妥协,继续维持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余鹏看看紧紧盯着自己的李弘,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赵岐、鲜于辅等北疆大臣肯定认为晋阳谋反案一事,随着董承、王柔、士孙瑞等一批大臣的死去,已经结束了。”

李弘脸色一寒,一双浓眉顿时皱到了一起。余鹏心中一颤,赶紧闭上了嘴巴。

“你站起来,把话说完。”李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脚把残破的案几踢到一边,慢慢坐了下去,“你怀疑长公主另有目的?”

余鹏站起来在大帐中来回几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对李弘说道:“大将军首先必须要承认,鲜于辅、徐荣和李玮三位大人肯定知道麴义、杨凤主持审理此案的后果,他们应该及时劝谏和阻止长公主的任命,但他们为什么没有劝止?既然他们没有劝止长公主对麴义、杨凤的任命,那么他们先前为什么又要同意朝廷修改刑律?”

“显然,三位大人可能想利用长公主铲除朝廷上所有可能对中兴大业不利的势力。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激怒长公主,现在看来,他们好象做到了。”

“然而,让人不解的是,他们这么做,虽然可以铲除一些势力,但也会让长公主的势力迅速膨胀。公卿大臣经此两次更换后,朝堂上的大臣们有很大一部分将是长公主的人。”余鹏望着李弘,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将军,你不要忘记了,原北疆大吏有很大一部分是士人,是各门阀大儒的门生弟子,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更忠诚于长公主。另外,北疆的部分武人和士人,也已经成为朝堂上各大势力的一部分了。”

李弘已经明白了余鹏的意思。

“大将军,如果你现在回去,把关在廷尉府内的人一杀,或者你来不及赶回去,他们已经被长公主下令杀了。那么,朝廷会是一种什么局面?”

“朝廷大臣中,原北疆大吏和长公主的人各据一半。长公主控制了天子和中朝,权柄要远远大于外朝,外朝权柄再次受到削弱。”

“大将军再看看外朝。外朝一半是北疆的文武大吏,一半是长公主或者亲近于长公主的人。”

“大将军再看看外朝这一半北疆文武大吏。鲜于辅、徐荣、李玮、张燕四位大人已经走上朝堂。他们的势力经过晋阳谋反案后,已经开始独立扩张,而这种扩张正是天子和长公主所需要的,也是那部分亲近长公主的大臣所需要的,同时也是北疆这四位大臣所需要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分散和制约大将军。”

余鹏面色沉重地看着李弘,苦笑道:“如果事情被我们猜中,如果朝中大臣在大将军赶回晋阳之前被杀了,那么,大将军的权势将受到严重制约。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队,大将军的权势都将受到制约。”

帐中一时悄无声息。

李弘低头想了很长时间,忽然他指着余鹏问道:“你的意思是,权柄继续制衡?”

“对,权柄必须要制衡,这是维持朝堂正常运作的基础。今日晋阳危局,就是因为长公主的权势无人可以控制。其危害之大,大将军已经看到了。朝中势力任何一方独大,尤其是长公主的权势独大,对大将军,对北疆,对中兴大业肯定是一场灾难。”

“天子和长公主,北疆大吏和朝廷其它几方势力之间必须要制衡。只有这样,大将军的权势才能得到维持和保证。”

“尤其是北疆文武,他们只有受到制约和威胁,才会和大将军紧紧地站在一起。这个制约和威胁,既要来自于天子和长公主,也要来自朝中各方势力。北疆的内部稳固了,天子和长公主的势力就受到了制约和威胁,他们就无法独揽权柄。朝中其它势力因为同时受到了天子、长公主以及北疆势力的威胁,尤其此次遭受重击后,他们为了生存,只有抱成一团,力求权力制衡。只有权柄得到合理制衡,他们才有生存的机会。他们再也不敢主动挑起事端,打破这种平衡了。”

“另外,大将军,你不要忘记了,将来北疆的文武大吏都是功勋显赫之臣,这部分人如果没有制约和压力,在天子和长公主的刻意培养下,许多人会渐渐远离大将军,甚至会抗衡和代替大将军。”余鹏躬身说道,“北疆军里的派系太复杂,原北疆军大将一旦在朝堂上形成势力,大将军就很难直接控制北疆军的各部将领了。大将军,这个隐患对河北的危害,对中兴大业的危害,要远远大于朝堂上各派势力之间的权力纷争。”

“伯翰,按你这种推测,晋阳的危局,难道是长公主和赵岐、刘和、鲜于辅、李玮等人故意造成的?”燕无畏迟疑着问道,“长公主很年轻,在北疆待这么多年,她对大将军非常了解,她会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大将军?鲜于辅、徐荣、李玮等人都是追随大将军多年的兄弟,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权势,而置大将军的安危于不顾?”

“长公主是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但从这次天子把她嫁出去,她反应异常激烈来看,她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柄。至于晋阳危局的形成,我估计不是出于长公主的本意,而是被人利用了。”余鹏略加沉吟后说道,“鲜于辅等几位大臣当然不会置大将军的安危于不顾。他们正是想让大将军独揽权柄,才故意默许和纵容长公主任用麴义、杨凤主审此案。他们之所以要违法大将军的命令,可能是长公主和天子之间的争斗,让他们感觉到河北岌岌可危了,所以才行此下策。”

“我所说的几位大臣权势扩张可能对大将军不利的话,那是将来的事,这也是大将军把他们推上朝堂的必然后果。当然了,大将军这次如果能让朝廷重新恢复权柄制衡,几位大臣的这种权势扩张对大将军就有好处,北疆的权势就更大了,我们在朝堂上说话的份量也就更重了。”

“长公主被人利用?”燕无畏疑惑地问道,“伯翰,你能不能说明白点,谁利用她?”

“长公主权势增大,谁最得利?”余鹏微捻短须,反问道。

“大司空刘和。”燕无畏说道,“长公主主掌朝政,皇室宗亲就能独揽大权。”

“对,但不止是刘和一个人。”余鹏说道,“还有朝中那帮大臣。”

“大将军自己的权势已经很大,但北疆武人正在陆续进入朝堂。而且现在朝廷没有战事的时候北疆大将都在朝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部分将军也会逐渐融入朝堂,最后正如大将军所说,武人和士人同掌权柄。不过,这些武人都是北疆的武人。如果再加上北疆的士人,朝堂上就是大将军一个人的声音了。这是朝中大臣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们要利用晋阳谋反案的机会,在很短时间内迅速增强长公主的实力,从而让长公主形成一股足够抗衡大将军的势力。”

“现在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长公主实力大增。”余鹏冷笑道,“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朝中的大臣们大概万万没想到,实力大增的长公主转手就去对付他们,把他们一扫二净,连带把大将军也推到了危险之地。”

“所以,大将军要立即起程,日夜不停地赶路,争取在这个月底之前赶回晋阳,把这帮自以为是的大臣救出来,让他们来制约北疆文武,制约权势倾天的长公主。”

李弘和余鹏、赵云多方商议后,决定急返晋阳,但大漠上的战事刚刚结束,胡族诸部还要花时间安抚,本月底还有一个诸部落王的议事。李弘决定留下夫人风雪,让风雪代替自己完成这些事。

风雪担心李弘的安全,拒绝留在大漠,“你说过,我和小雨不能干涉政事,我不能留在大漠,我要陪你回去。”

李弘把风雪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金发,非常歉疚,“小雪,我不在大漠,你也不在大漠,柯比熊是不会来的。如今骞曼死了,步度更也死了,鲜卑人就柯比熊实力强大,如果不能把他劝抚,大漠还要再起兵戈。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就这一次。”

“可我想孩子,我想她。”风雪流着眼泪,哀求道,“让我随你一起回去吧。”

“冬天过去了,我就派人来接你。”李弘小声安慰道,“孩子有小雨照顾着,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我不愿离开你,真的不愿离开你。”风雪搂着李弘的脖子,埋头哭道,“大漠上有庞德将军,有无畏大哥,为什么还要我留下?”

李弘紧紧搂着她,无言以对。

十一月中,李弘越过阴山,到达五原。

朝廷圣旨,天子病危,请大将军即刻返回晋阳。

李弘心急如焚,命令尚在翻越阴山的赵云、余鹏率军直接返回晋阳,途中不要在云中大营停留,以免晋阳有变。自己带着三十名黑豹义从沿着驰道狂奔。白天骑马,晚上乘车,日夜不停地赶路。

十一月下,大将军李弘回到晋阳。

太常荀攸、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出城迎接。

车马高速行进在驰道上,如雷般的蹄声撕碎了黑夜的宁静。

疲惫不堪的李弘歪坐在车厢里,面如寒霜。鲜于辅和徐荣坐在他对面,沉默不语。

荀攸坐在李弘的身边,小声叙说着近期晋阳发生的事。

天子摔倒的地方是皇后所居的长秋宫。那石阶约有十步,天子摔下后,正好头部着力,当场昏迷不醒。太医令黄达等十几名太医虽然竭尽全力,但未能把天子救醒。后来大司徒赵岐派出八百里快骑,到邯郸延请襄楷和华陀两位大师。华陀大师认为天子脑部出血,必须要开颅止血,拿出血块,否则天子必死。自古至今还没听说过把脑袋打开医治的事。长公主不答应,差点把华陀大师杀了。

“陛下还能活多久?”李弘闭着眼睛,无力地问道。

“华陀大师说,最多还能维持两到三天。”荀攸脸色苍白的说道,“大将军如果再迟几天回来,就看不到陛下最后一面了。”

“皇后呢?”

“天子昏迷不醒,长公主方寸大乱,赐死皇后的事也就拖下来了。”荀攸低声叹道,“不过天子一死,这陪葬的至少有数千人。”

“伏家呢?都杀了?”

“伏德受刑过重,死在廷尉府大牢里。伏完还活着。阳安长公主在龙泉,大将军的夫人正在日夜陪着她。”

“张温、崔烈几位老大人呢?”

“在廷尉府大牢。张温大人被廷杖之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医治,身体每况愈下,近来又听说天子伤重,心中悲愤,病情骤然加重,恐怕很难度过新年了。”

李弘咬着牙,痛苦地连连摇头,“其它人呢?是不是都杀了?”

“没有。长公主此刻懊悔不已,悲恨交加,无心过问此事。”荀攸如释重负地说道,“大将军,幸好你及时赶了回来,否则,晋阳就血流成河了。”

“谋反一事,证据是否确凿?”

荀攸霎时呆住了,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没出声音。

鲜于辅犹豫了片刻,然后小声说道:“大将军,晋阳谋反案牵连太大,恐怕多有冤情。”

“牵连太大?”李弘冷笑,“谁审的案子?”

鲜于辅不说话了。李弘看向徐荣,徐荣苦笑,“是麴义和杨凤两位大人主审。”

“谁的主意?”

“据说是某些大臣举荐的。”鲜于辅拱手说道,“大将军,此事不要再查了,再查下去,朝廷就没人了。”

“临走时,我是怎么交待的?”

“我们劝了。”鲜于辅无奈地摊开双手,“但长公主不听。”

“长公主不听你们的劝谏,麴义和杨凤呢?他们也不听劝谏?”李弘坐直身躯,指着两人怒声骂道,“晋阳的事,你们要负主要责任,还有李仲渊,他人呢?为什么不来接我?”

“李大人正在和大司徒、大司空等大臣商议天子的后事。”荀攸急忙答道。

“商议天子的后事,我看他应该商议自己的后事。”李弘怒视着鲜于辅和徐荣,大声说道,“还有你们,天子驾崩了,你们也可以去陪葬了。”

大司空刘和、太仆盖勋、宗正许劭、大司农李玮、将作大匠孔融、尚书令张范、御史中丞司马防、光禄大夫周忠等大臣在城门处迎接李弘。

李弘和诸位大臣稍加寒暄后,立即询问许劭、司马防和周忠的出使情况。许劭欲哭无泪,天子即将驾崩,这一趟出使等于白跑了。

李弘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到晋阳宫去,他实在没心情问这些事了。

“大将军,长公主刚刚出城回龙泉了。”李玮随着李弘上了马车,垂头表气地说道。

李弘愣了一下,“这种情况下,她还到龙泉去?”

“长公主已经快崩溃了,如果再看到你责备的眼光,我估计她马上就要崩溃。”李玮叹道,“这一年的日子,太难熬了,苦了她了。”

“你呢?”

“我?”李玮诧异地看看李弘,“我还好。”

“你还好?我看你想死。”李弘猛地扑上去,双手卡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把你留在晋阳,指望你给我稳定局面,结果你给我捅出这么大祸事,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李玮白眼直翻,任由李弘把他拽来推去,心中也是悔恨莫及,“大将军,谁能料到天子会出这种意外?谁能料到?这都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谁相信这是天意?袁绍?刘表?还是曹操?他们相信这是天意?”李弘推开李玮,狠狠地给了他脑袋一下,“河北这下想不打仗都不行了。”

李玮揉了揉脖子,仰天长叹,“朝廷已经下令各地郡县,立即想办法屯积粮草,急速调运河东郡、魏郡、甘陵国和平原郡,准备打仗。”

“麴义和杨凤呢?”

“他们已奉旨往冀州去了。”李玮说道,“冀州的七万大军和河东的五万大军将在年后集结,布署于黄河北岸。晋阳的四万北军和两万南军将在天子大丧后,随时南下作战。”

“这两个混蛋,我恨不得剥了他们的皮。”

“真的?”李玮故做认真地说道,“我马上传大将军令。”

“还有你的皮,一块剥。”李弘没好气地骂道。

天子静静地躺在榻上,嘴角带着一丝痛苦,没有任何知觉。

李弘在大司徒赵岐的陪同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站在榻边默默地看着天子,心中非常酸楚,非常痛苦。

自己花了数年心血,想尽了办法,总算把他救回来了,但天子带给自己的不是中兴大汉的开始,而是河北的一场灾难。更大的灾难将接踵而至,河北能撑得下去吗?

李弘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先帝,臣实在无能,既不能救活天子,也不能中兴大汉,臣可能要辜负你的重托了。

李弘感谢了守在天子身边的襄楷大师和华陀大师,随即和赵岐匆匆走进了尚书台。

朝中的几位公卿大臣都在这里等候李弘。

“没用的话不要再说了。”李弘嘶哑着声音说道,“先议最重要的事。”

“大将军,目前三件事最重要,一是皇统,二是晋阳谋反一案的善后,三是……”尚书令张范看了李弘一眼,“三是长公主。”

“长公主?”李弘心里一窒,立即想到了什么,神色顿时不安起来,“她怎么样?”

“天子如果驾崩,长公主可能……”赵岐手抚白须,一脸黯然,“可能也不行了。”

李弘一阵战栗,低头不语。

“大将军,哀莫大于心死,长公主心死了,还有希望吗?”刘和拍拍李弘的肩膀,“大将军,只有你去劝劝她了。如果……”刘和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皇统的事,你们可有对策?”李弘不理众臣期待的目光,马上把话题转移了。

“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现在谁也不知道。”太仆盖勋说道,“只有看天意了。如果天佑大汉,这就是未来的大汉皇帝。”

“如果是个公主呢?”李弘问道,“皇统继承一事怎么办?你们没有选择一位皇室后裔?”

“长公主不说,我们怎敢提?”将作大匠孔融说道,“天子的事,已经严密封锁,皇统继承的事,我们可以再等等。先看看天意吧。”

李弘点点头,接着问道:“晋阳谋反一案,你们打算如何善后?”

尚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

当着李弘的面,没有人愿意说出自己的意见。“朝廷难道连个善后的意见都没有?”李弘不可思议地问道。

“有。”赵岐说道,“但我们想先听听大将军的意见。”这个时候,只有赵岐敢说话了。

“我能有什么意见?”李弘苦笑道,“都放了吧。”

大臣们一下子站了起来,很多人激动地看着李弘。

“这是大将军的建议?”赵岐难以置信地问道。

“都放了。”李弘用力一挥手,“从长公主诛杀董承、王柔、士孙瑞等大臣开始,这件案子就终结了。”

“长公主那里怎么办?”赵岐微微眯起眼睛,一语双关。

“我马上赶到龙泉觐见长公主。”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三十节

深夜,廷尉府大牢。

马蹄声,卫士们的奔跑叫喊声突然响彻了黑夜。

一队队的士卒冲进了大牢,高举火把,把守在每一间牢房的门口。

牢房里的人惊醒了,大家神色不安地坐在地上,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大司徒赵岐、大司空刘和、太常荀攸、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先后走进了大牢,沿着长长的甬道急步而行。

众人停在了张温的牢房前。张温缓缓睁开眼晴,痛苦不堪地掀起上身,吃力地望向赵岐,“时辰到了?”

“大人,大将军回来了。”赵岐眼含泪花,激动地说道,“大将军回来了。”

张温迟疑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笑意,然后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一口气,重重地趴倒在地,“天啊……他总算回来了……”

徐荣走到了吕布的牢房前。吕布紧贴着墙根坐着,抬头苦涩一笑,“大人,替我照顾好小月,我来世报答你。”

徐荣笑笑,“大将军回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吕布蓦然瞪大眼睛,虎躯一跃而起,纵声问道:“真的?大将军回来了?”

徐荣点点头,“他去要圣旨了。”

吕布狂喜,猛然一把抱住脑袋,跪倒在地,低声呜咽起来。

大将军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牢所有角落,人们惶恐不安,焦急等待着命运的抉择。大将军是要杀他们,还是要救他们?

淳于嘉、张喜、钟繇、贾诩、张绣等原长安旧臣被关在大牢的最深处,他们听说大将军回来了,心中最后的一丝生存希望顿时彻底破灭。大将军即使劝谏长公主赦免被诬大臣,但不会赦免他们。这是最好的铲除天子势力的机会。除非大将军疯了,否则他绝不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刀已经砍到了长安旧臣的头上,就不会再收回去了。

凌晨,大将军李弘纵马赶到了龙泉。

张燕在辕门外相迎。李弘飞身下马,和张燕紧紧拥抱,“兄弟,谢谢你了。”

张燕苦笑,“我尽力了,大将军,晋阳发生的事,我无力阻止。”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我知道,我谁也不怪。这事早晚都要发生的,早发生比迟发生好。”

“你要杀他们?”张燕一边陪着李弘走进大营,一边问道。

“你说呢?”

张燕犹豫了很久,“杀吧。”

“天子的事已经发生了,不管此事是天灾还是人祸,它都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了。”张燕压低声音说道,“结果很明显,大将军可能背上弑君簒立的罪名,袁绍、曹操、刘表这些人可能要借机攻打河北。从河北目前状况来看,我们很难支撑持久大战,一旦在大战的紧要关头晋阳发生叛乱,河北在内忧外患的前后夹攻下,必然瞬间崩溃。”

李弘不言不语,大步前行。张燕一把拉住了他,“大将军,你现在已经是董卓第二了,如果不杀,关中、长安之事必将在河北、晋阳一一重现。大将军……”

李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张燕,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是不是干了弑君篡逆之事?”

张燕摇摇头。

“我既然没有干,我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弑君簒立?”

“大将军,问题不是你承认不承认,而是各地州郡的叛逆们怎么看待此事。他们说你干了弑君簒立之事,那你就是大汉叛逆。”张燕急切地劝道,“刘表、刘备这些皇室宗亲首先就会跳出来讨伐你,这次不要袁绍多费口舌,他们就会主动联手,气势汹汹地直杀河北。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什么选择?”

“我有选择。”李弘自信地说道,“事实就是事实,我没有弑君簒立就是没有弑君篡立,我无需在意袁绍这些叛逆的指责。这就象那些关在廷尉府大牢里的人一样,他们不能为自己没干的事而付出代价。我要放了他们。”

“大将军……”张燕吃惊地看着他,“大将军,这个险不值得冒。”

“这不是冒险不冒险的问题,而是大汉律法的尊严问题。”李弘指指张燕,又指指自己,“如果大汉律法连最起码的对错,最起码的正义都没了,如果我们这些公卿大臣可以肆意践踏凌辱自己的律法,我们还怎么中兴大汉?我们还有什么资格中兴大汉?我们凭什么指挥别人为中兴大汉而奋战?”

李弘转身疾行。张燕站在原地没动,他无奈地连连摇头,“大将军,你凭什么认定他们没有谋反?”

李弘回头笑道:“飞燕兄,你凭什么认定他们一定要谋反?”

张燕恨恨地一跺脚,仰头长叹。

李弘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透过摇曳的火把,看到了小雨。李弘飞一般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小雨。

亲卫们停在原地,放低了火把。黑夜立时遮掩了一切。

“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殿下说的,她说你今夜一定会回来。”小雨用力搂着李弘的脖子,喜极而泣。

“孩子们都好吗?”

小雨把头埋在李弘的长发里,轻轻地点了点头,“小雪呢?”

李弘心弦一颤,哑声说道:“我把她留在大漠了。大漠还有很多事……”小雨的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李弘知道她的心思,急忙改口道,“春天我就去接她,否则孩子们都不认识她了。”

小雨静静地偎在李弘怀里,幽幽一叹,“我……我做了件错事……阳安长公主要自缢,吕夫人也来哭求,很多大臣被抓进了大牢,我很怕,我去求殿下饶了他们,我做错了……”

李弘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小雨长发上的香气,低声说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小雨泪珠一滚,把李弘抱得更紧,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李弘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天太冷了,你回军帐去吧。我还要去觐见长公主。”

小雨温驯地“嗯”了一声,松开了李弘,“我等你。”

“不要等我了。我要到赦免圣旨后,马上还要返回晋阳。”

“你不杀他们?”小雨猛地抬起头,惊喜地问道。

“我说过要杀他们吗?”李弘笑着低下头,在小雨的脸上温柔地亲了一下。“你快回去吧。”

“我去告诉阳安长公主。”小雨转身向军帐跑去,跑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什么,又一头钻进了李弘怀里,“殿下最近因为天子的事悲伤欲绝,你要好好安慰她一下,不要再把她激怒了。”

李弘笑着答应了。

长公主长发凌乱,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双眼无神。下巴也尖了,整个人消瘦了一圈,非常的哀伤而无助。她一直低着头,象泥塑一般坐在案几后面,任由李弘不停地劝说着,毫无反应。

“殿下,这么多理由还不够吗?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你赦免他们?”李弘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无力地说道,“陛下一旦驾崩,臣就要南下冀州,准备阻击叛逆的围攻。臣没有多少时间待在晋阳了。晋阳不稳,臣如何安心在黄河一线阻击叛军的进攻?殿下,请看在先帝份上,看在这些大臣一心追随殿下中兴大汉社稷的份上,赦免了他们吧。”

“你为什么总要走?为什么就不能在晋阳待上一段时间?”长公主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质问道,“你要离开晋阳,你可以随时走,你不要告诉我。”

“殿下……”李弘脸色一沉,语气顿时严厉起来,“晋阳局面危在旦夕,如果再不及时挽救,损害的不是河北,而是大汉社稷。臣之所以要急赴冀州,原因是什么,难道殿下不知道?”

“晋阳局面危在旦夕?”长公主瞪着李弘,樱唇不停地颤抖着,泪水霎时滚了出来,“你怨我,你凭什么怨我?是你让我主掌国事的,是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晋阳的,是你,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李弘怒气上涌,张嘴想反击两句,但看到长公主哀怨的目光,消瘦的身躯,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深深的歉疚。这一切,说到底,的确是自己的责任。

“殿下,臣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所有的罪责,殿下甚至可以把臣杀了,但殿下无论如何要听臣一句话,立即把那些大臣赦免了。”李弘跪拜再求。

“你让我把你杀了……”长公主手指李弘,悲痛欲绝,“我杀得了你吗?我能杀你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现在竟然要我把你杀了……”长公主猛地站起来,一边掩面痛哭,一边向后帐奔去。

长公主撕心裂肺般的哭声象利刃一般刺穿了李弘的心灵。李弘浑身战栗,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翻身爬了起来,三两步冲上去,一把拽住了长公主的手臂,“殿下……”

长公主挣扎欲走。

“殿下,这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李弘厉声说道,“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长公主停下脚步,猛然转身看着他,哭得象个泪人一般,“都是你,不可能都是你造成的。”

李弘闭上双目,无颜以对。

“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怕他们把你杀了,我怕他们杀了你以后,我再也看不到你了。”长公主嘶哑着声音,大声哭叫道,“我只是想天天看到你……”

泪水霎时涌上了李弘的眼眶,“殿下,你这是何苦……”李弘把长公主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了,“我没有怪你,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要你的礼物,我只想看到你。”长公主抱着李弘,号啕大哭,“你到大漠去,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你不要我,小董侯又天天逼着我嫁出去,你让我怎么办?小董侯要死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还活着干什么?”

“殿下,你不要太自责,陛下的事是个意外,是天意。”李弘把长公主的脸从怀里抬起来,盯着她的眼睛爱怜地说道,“如果陛下不在了,中兴大业就靠你一个人支撑,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大汉社稷怎么办?千千万万无家可归的百姓怎么办?都不要了吗?”

“小董侯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长公主不停地哭,大声地哭,好像要把这一年来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哭出来。李弘不停地劝慰着。

长公主哭累了,蜷缩在李弘的怀里沉沉睡去。李弘抱着长公主,坐在案几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右将军张燕和长史刘放守在大帐外,一直站到天亮。

刘放望着天际间的朝霞,突然低声问道:“有可能吗?”

张燕沉默良久,“你看到那轮朝阳了吗?虽然我们现在还看不到,但那轮朝阳就在大山下面,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就能看到日出。”

晋阳城度过了一个焦虑不安的夜晚。

赵岐、刘和等大臣在廷尉府内走来走去,越等越没信心。张温、吕布等人坐在冰冷的牢房里,心情如同这初冬的早晨一般寒冷而孤寂。淳于嘉、钟繇等人在牢房内团团乱转,等待死亡的时间越长,他们也就越恐惧。

快马急驰而回,结果还是一样。龙泉大营没有消息,信使被挡在了辕门之外。

“大将军能办到吗?”刘和抬头望天,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赵岐。赵岐置若罔闻,低着头,徘徊不止。

李弘太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帐外传来巡值卫士的脚步声惊醒了李弘。

怀内的玉人也醒了,睡眼惺忪,满脸红晕,看上去非常动人。李弘微微一笑,“你好些了吗?”

长公主脸显羞色,双手用力抱住了李弘的腰,娇嫩的身躯蜷曲得更加厉害。

“殿下还记得八年前,你到云中大营的时候吗?”李弘低声说道,“那也是冬天,你冻得手脸通红,常常因为思念先帝而哭泣不止,有时候夜里还做噩梦。那段时间我们都很难,但我们咬牙挺过来了。现在和那时相比,我们条件要好很多,相信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们都能挺过去。”

“我能挺过去。”

长公主在李弘的杯内微微点了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李弘犹豫了片刻,有些事可不能随便答应。

“你是大将军,胆子却小得可怜。”长公主抬头看看他,非常郑重地说道,“是一件小事,但你一定要答应我。”

李弘谨慎地说道:“殿下先说说。”

“你和我一起搬到晋阳城。”长公主伸手摸摸李弘的长发,小声说道,“你因为誓言而披发,但你不能因为誓言而非要住在军营里。我孤身一人,什么也不求,只求能经常看到你。”

中午,李弘、张燕陪同长公主的车驾进入晋阳城,直奔廷尉府。

赵岐和刘和等大臣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把所有案犯押到了大牢外的广场上,把此次晋阳谋反案的所有文卷堆在了广场中央。

在人们的期盼中,长公主终于出现了。长公主一身白色袍服,腰悬长剑,配上她绝世容颜,显得高贵而英武。

众臣齐拜。刘放宣读圣旨,朝廷认为晋阳谋反一案已经查清,涉案叛逆已经被诛。原大司徒张温、原大司空杨彪等大臣已经被罢职,不再追究罪责,各自回家。廷尉张邈、少府令狐邵、大鸿胪郭蕴、司隶校尉吕布等大小七十余位官员官复原职。原御史中丞钟繇、尚书仆射贾诩等人暂时回家休养,等候朝廷任命。其余涉案人员,一律赦免。

大臣们感激涕零,跪谢天恩。

接着长公主站起来,把大臣们一顿责斥。

晋阳谋反案的审理之所以失控,朝廷大臣之所以牵连甚广,原因不在于朝廷,也不在于长公主府,而在于你们自己。

从伏德诬陷吕布开始,朝中大臣便利用彼此间的矛盾,利用晋阳谋反案,大肆诬陷和打击对方,这其中也包括部分朝中武将。正是因为你们这些大臣心术不正,贪慕权势,唯恐天下不乱,才导致晋阳危机不断加剧。

“今天,我把你们的供词烧掉,我希望随着这把大火,你们之间的仇怨也就此一笔勾销。”长公主环视众臣,缓缓拔出长剑,一剑砍断了面前的案几,“如果今后我发现有哪位大臣利用这件事,故意打击和报复对方,我就旧帐新帐一把算,杀他九族,绝不姑息。”

大将军李弘亲自点燃了广场中央的文卷。

大火熊熊燃烧,大臣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晋阳的血雨腥风终于在大将军归来后的第二天停止了。

大汉国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十二月。

十二月初二日,天子崩。<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