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新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271

俯视泰坦帝国的疆域,多摩尔省和萨维西省的省界藏在一片广袤的原野上。在平原南部靠内里的地方,应该是离多摩尔省更近一些,坦荡的大地出现褶皱,地势开始了舒缓的起伏。就在两座稍稍突起的小山包之间,索卡拉齐亚城孜然而立。

和许多默默无闻的小城镇一样,索卡拉齐亚没有什么出名的特产,没有显赫一时的大人物,没有值得说上半日的典故,也没有值得市镇的居民骄傲自豪的历史,有的只是不咸不淡空洞乏味的家常里短,还有平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静。

教历802年8月28日,这对索卡拉齐亚城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在光明神的刻意安排之下”卜城忽然成为世界的焦点。

神圣泰坦帝国第二次卫国战争已经进入最后一场决定性战役的最后阶段。反坦联盟军在由都林斯平原大决战败北之后,两个月的时间里,四国盟军分路突围、三面出击,可直到现在,只有荷茵兰人曾与胜利保持一线距离,但又万分遗憾地与其失之交臂。

8月初至8月中旬,按照泰坦帝国控军部门的统计,为了确保彻底包围敌军主力,除去战役进程中固有的在编战斗部队,由帝国各方,特别是一直都未受到战火波及的南方两省和东方两省一郡,四十多万人组成的预备役战士被送到多摩尔省,再加上地方上的豪门显贵在战争期间组织起来的独立师级武装和独立旅级武装,破天荒地!参加最后战役的泰坦战士突破了110万人。若是把零零碎碎都算上……120万还不止!

28日,也就是今天,120万人组成的庞大至令人窒息地战斗集群将的余万法、利、威联军包围在索卡拉齐亚城极其附近地区。由包围圈南部的前锋战线向北眺望。单薄地小城无法完全遮挡反坦联军拥挤的营垒,在城镇左近。密密麻麻的行军帐篷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可真的到了地平线,你会发现那里依然站着身姿挺拔地泰坦近卫军。

最后的总攻定在28号,就是今天!

从西线战场到南线战场,尽管包围圈已经缩小至极限。可骑马也要走上半天。近卫军总参谋长鲁宾元帅一夜没睡,他在凌晨的时候出发,日出之后便赶到南方集团军群的战地指挥部,这座指挥部靠近前沿,就在索卡拉齐亚南侧城墙的正对面。

完片朝霞给安然卧在一块高地上的行营大帐抹上金色的光辉,老元帅下马的时候,赶来凑热闹或是在司令部当值的士兵将校全部跪倒路边。

鲁宾微微笑着,可他步履艰难!风湿、腰腿痛、神经衰弱、间歇性的心脏偷停,这些预示衰老地症候从始至终都在折磨他的肉体和心灵。

南方集团军群司令长官尤金·穆·布拉利格上将和集群参谋长达答拉斯中将就站在行营门外迎候老元帅的驾临,他们和普通士兵一样单膝跪地。用迎接帝国主宰者那样地谦卑礼仪对待领军奋战一年之久的近卫军总参谋长。

鲁宾元帅既无娇侈也不客气,他知道自己当得起这样的礼遇。

挽起南方军的两位控军大员,再向列在身前地军官队伍致以标准的军礼。经过一番口味清淡的客套。近卫军总参谋长被请进指挥部。老人奔波一夜,进门没多久就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勤务官奉上一杯清水,人们都知道老人不太会饮酒。可在场的人亲眼所见,鲁宾元帅朝水杯里倒了一些白兰地,也不谦让,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起来。

“校长!”达答拉斯中将言辞恳切,如果说有一段岁月影响了他的人生,这段岁月不是和年轻的统帅为友为伴的岁月,而是作为鲁宾元帅的教务助理在学院教学的岁月。

“您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您看是不是……”

“这里是不是就你一个聪明人?”鲁宾元帅语气不善地打断南方军的参谋长,搞得指挥部里的气氛立刻跌至冰点。

“尤金!”撇开莫名其妙的达答拉斯,老人转向南方集团军群的最高统帅。

“是将军!”尤金上将立即出列,他已看到达答拉斯递过来的眼色,一切都说明总参谋长的心情坏到极点。

“南方军主力由布拉利格要塞出发,到现在这个位置……多长时间?”

“两个月!到今天整整两个月!”尤金下意识地回答。

“两个月?”鲁宾元帅和尤金上将年纪相当,可他在对方的部众面前一点也没给南方军总司令留情面:

“抵达中央战场两个月,南方军的歼敌数字是多少?战场伤亡数字是多少?物资和军械损耗的数字又是多少?”

尤金上将固然明白鲁宾元帅的言下之意,在投入主力决战的两个月来,南方军的长途奔袭再加上包围战役的消耗已经大大超出了军部最初的预算,由于缺少充足的准备和对战役持久性的正确估计,南方军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用尽了自身储备的军械粮草,保持进攻势头的日常所需用度全靠首都战区的接济。也许这在一次伟大胜利面前并不算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可事实就是事实,南方集团军群投入了全部,他们歼灭敌军的数字却在整个近卫军中排数倒数第一。投入与产出的巨大反差令尤金上将面红耳赤,可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

“一直以来,南方军的战场动作严格遵照军部决策机关和最高统帅奥斯涅安鲁……”

“别提那个臭小子!”鲁宾元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尤金将军立刻闭上嘴,就像他的参谋长说的那样。老元帅地心情坏得出奇。

就在南方军官集体被尴尬和不甘搞得有些气馁的时候,炮声忽然响了起来!沉闷的轰鸣就像一阵连续不停地惊雷,呼啸的炮弹似乎就在帐幕外面腾空而起。带着撕开空气地裂音和尖声厉啸,一直冲进云天。

落往远方的小城!

“出去看看!”近卫军总参谋长坐不住了,他率先走出向北开着的帐门。

充作帐幕卷帘门的厚重布匹被守门的卫兵掀到两边,南方军将校跟随面目阴沉地鲁宾元帅走向面朝战场的一侧营区。站在矗立于高地顶端的旗杆下面,索卡拉齐亚城和绵延十几公里的战场一览无余。

泰坦穹苍下,聚集在四面战场上的帝国战士排成了千余座方阵。骑兵阵营往返奔驰、步兵阵营藏于其间,战鼓和旗手组成的队列堪比一个方面军!

迎着初生的朝阳,向东、向南、向西、向北,围绕着侵略者占据的战场中心地带,所有的泰坦军人都在做着向心运动,连绵不断的欢呼声响彻云天,先是东边地战士敲响盾牌之类的军械,然后是北边的战士在马背上唱响军歌,紧接是西边地战士发生声声万岁的呐喊,最后是南边的战士!我们只能看到来自南方的战士在嘴里絮叨着什么。奈何惊天动地地炮击阻隔了一切声音。

炮阵就在索卡拉齐亚城下,刚刚完成整编的近卫军炮兵第一师部署在锋线右翼,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的三个炮兵连部署在锋线左翼。火炮制造了浓雾一般的硝烟和剧烈的爆炸光焰,围绕侵略者在索卡拉齐亚城的矮墙上修筑的箭堡和垛口,吞噬一切的烈火和弹幕的炙烈光影带走了一切。

就在炮兵阵地后面,南方军排开了冲车和十几辆楼车组成的第一攻击集群。泰坦战士的钢铁铠甲就在这些庞然大物附近闪耀着海洋一般的光彩!只要浮云一动、阳光陡然猛烈,钢铁海洋便发散出金属的特有光闪。刀剑、盾牌、长矛、刺枪,所有的凶器都在这片令人难以直视的光彩激流中涌动,战士的身影完全消失,只有泛着蔚蓝的大地、只有蒸腾着浓黑的铠甲丛林。

“恩……”鲁宾元帅难得地点了点头,若是说到冲锋陷阵,无论是战役中的哪支部队都无可指摘。

达答拉斯将军稍稍靠向身后,一名知机的通讯官立即对他耳语几句。南方军的参谋长向军群司令官示以眼色,然后便悄悄退到所有人的后面。

鲁宾元帅早已留意到正待偷摸落跑的达答拉斯,老人朝从前的小秘书使劲儿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快去告诉咱们的最高统帅,就说一个口齿不清的老头子赖在尤金将军的指挥部里发神经!”

达答拉斯停下脚步,他只得苦笑以对:

“校长……这里也是奥斯涅摄政王殿下的临时指挥部,殿下人已到了帐外。”

鲁宾刚刚培养起来的好心情瞬息跌入谷底,他瞪起眼睛,“那你还在等什么?请他过来!”

※※

达答拉斯领命而去,在场的人都看出了他的无奈。

和事先的分析差不多,泰坦近卫军的最高统帅选择南线战场做他的战地指挥部是必然的举措。就战役整体而言,南方军给敌人的打击力度和他的战事进度恰成反比,在四方阵营中间,南方战士因由维耶罗那血战产生的仇怨尽数发泄在正对面的法兰人身上,可包围圈中的法兰王国军依然拥有二十至二十五个军的完整建制,面对南方军的强攻,法兰人守得异常艰辛,可也守得稳如磐石。

与几成一盘散沙的利比里斯人比起来,威典王国军在最初的突围作战中的表现仍要称为可圈可点,但以近卫军总参谋长鲁宾元帅为核心的西方集团军群没有给威典人留下逃出生天的机会。强大的水仙骑士团在进一步巩固了西方集团军群的阵地之后,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原地驻防,而是化整为零,借由夜色掩护,在围歼战打响之后的每一个夜晚四处出击,杀得威典王国军不得不全面收缩阵营,无奈之下只得与法兰集群和利比里斯集群合兵一处,共同面对全员被围的绝望局面。

这样一来,在包围圈核心。势力最为壮大的法兰集群占据了以索卡拉齐亚城为中心地南部阵线,不到十五万人的威典集群和可有可无的利比里斯集群负责余下地三个方向。这种战场态势对威典人和利比里斯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奈何急于逃窜地荷茵兰集群过早地退出了这场战争。威典和利比里斯遭遇的苦楚只得往自家人的肚子里咽。

应该说,直到此时此刻。也就是教历802年8月28日,在布置了最后一次总攻的出击位置之前,泰坦近卫军和水仙骑士团才真正彻底地全面地完善了他们对敌人的包围圈。

从始至终,抛去只与胜利一线之隔地荷茵兰人,法兰和威典王国军从没放弃过突围作战!就连怎么看怎么碍眼的利比里斯王国军也朝守在锋线上的泰坦军人丢过石头。可见战事一直是在焦炙和反复争夺中向前发展。

按照鲁宾元帅对这场歼灭战的理解,大的决策固然是以逼使敌军无条件投降为战略目的,可追寻这一终极目标的手段和态度不该像他的小学生那样拖泥带水不紧不慢!

战役已进行到最后阶段,现在我们可以看出,就整体而言,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和他的幕僚们选择了一种稳步推进、阶段发展的消耗战法,这种战法保证了敌人地大部集中、保证了包围网络的逐步完善,但在另一个方面,鲁宾元帅的坏脾气主要来源于近卫军对自身资源地不合理浪费,这种浪费的代价是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都被用来修筑隔离沟、填充粮草、无限制地扩大补充兵和预备役。若是按近卫军总参谋长自己的战术进行安排,投入可以缩减到最小,而最后地战果将会完全一致。两相比较之下,他的小奥斯卡就显得很不成熟,甚至有些讨厌!

和一位老元帅的驾临是两码事,最高统帅的到来不但让漫山遍野的泰坦战士纷纷跪伏于地。还让声声万岁的壮烈欢呼在整个穹苍之间回荡不绝!

帝国的现实主宰者穿戴一身戎装,披挂着许久都未上身的野战装备,他策着魔兽一般高大的黑色战马,在皇室神牌和安鲁神牌的拱卫当中,像历史上所有那些伟大的统帅一样,缓缓地踱进战区,用轻微摆动的手臂和微微牵起笑意的亲切面孔迎向他的信徒、他的骑士、他的军人和他的臣民。在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位帝王,军人的帝王!一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人统帅。

走出人海、走进将校军官们齐聚一堂的高地空场,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所有的军官都在黑色魔兽前进的道路两侧单膝跪倒、立剑于地,当最高统帅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就低下从未垂落的头颅,用无声的敬礼恭迎王者的驾临。

比之普通士兵展现的那种朴素的、浓烈的、难以抑制的豪情,泰坦军官对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欢迎仪式是宁静的,人们只是无声无息地跪在王的脚边,即不欢呼,也不与王打招呼,他们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一个概念:在这里,在他们置身的天地之间,只能有最高统帅一个人的声音!

奥斯卡轻轻打着马,经过肃静的军官阵营,他的微笑仍挂在脸上,道路两侧鸦雀无声,可仔细看看这些跪伏在地的军官!他们的面孔和神情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冷静!他们或是目光炯炯,或是狂热激奋!每个人都紧紧抿着嘴唇,用沉默来遏制心声,可他们在巍然不动中孕育着的肢体语言却异常清晰地传达了一个信念:

面对统帅!举剑向天!欢呼!欢呼!再欢呼!用最炙烈最雄壮的欢呼告诉天顶的神明,他们的统帅当封世界之王、人间天主!他们的统帅就是照耀泰坦大地的太阳!宇宙和世间万物的中心!

在营帐门前跳下马,没有理会同样跪在自己脚边的达答拉斯,奥斯卡随随便便地把雷束尔的缰绳丢给了一名赶到近前的圣骑士。

在无声中,最高统帅四下打量一番,他似乎对现场的气氛不是十分满意,于是他就扶起了一名跪在人群里的军官。

不凑巧!这位军官是所有在场的军官里面军衔最小的一个!

“少尉……你想说点什么吗?”

奥斯卡笑呵呵地打量着对方,这个面相青涩地小家伙显然是刚刚从军校毕业,摄政王殿下还看得出。对方是一个体面的贵族子弟,就像许多为了信仰和荣誉感参军入伍的小伙子一个样。

“元帅……元帅……”在军中刚刚度过成年礼地近卫军少尉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光明神可怜见!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和激动!他竟当着在场的所有将校和最高统帅地面泪流满面。

奥斯卡和身边的一干高级军官面面相觑,对面这个小家伙是怎么了?

“万岁……祖国万岁……近卫军……近卫军万岁……统帅……统帅万岁!万万岁!”

等到小小的近卫军少尉艰难地表达了他对满面涕泪的观感。奥斯卡就和周围的军官大声笑了起来。

最高统帅拍了拍小军官地肩膀,“路还长着呢小家伙……”

摄政王殿下被众多军官和护卫簇拥着。他在走进指挥大帐之后还不忘回头看了看那个情感丰富的少尉军官,奥斯卡想到自己在那个年纪时的样子,他不是那么爱哭,但面相是一样的年轻、青涩!那是一段如火如歌、如诗如画的岁月,对于现在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来说。那时的心境再也不会有了。

鲁宾元帅还是接受了最高统帅的拥抱,他被那个冲动的小伙子抱得太紧了,等到奥斯卡放开他的时候,老元帅发出一阵凶猛地咳嗽!连续不断的战事和艰苦卓绝的荒原行军完全破坏了老人地健康,鲁宾在靠大把的药物和惊人的毅力坚持主持世界上最残酷最伤脑筋的工作。

“我地老爷爷!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这是奥斯卡的开场白。

“是啊!感谢光明神!看来我要比你这个傻小子还长命!”这是鲁宾元帅的答复。

奥斯卡皱起眉头,是他听错了吗?他以为自己的老师会像那个涕流满面的小男孩儿一样扑到他怀里,再亲他的面孔。

“这是怎么了?这里有人惹您生气了吗?”奥斯卡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南方军官,包括南方军的司令员和参谋长在内,所有人都像见到鬼一样躲开了最高统帅向他们发来的探询的目光。

“不关他们的事……”鲁宾边说边指了指眼前的战场,“看看你干的好事!”

奥斯卡的视线落在战场上:南方战士排开了气势恢弘的进攻阵势。

塔里的纳索夫两位将军的身影在硝烟弥漫的炮兵阵地上若隐若现!似乎……这个势头还算凑活呀?奥斯卡一点也看不出鲁宾元帅会把脾气发在何处。

“看不出来?”

奥斯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瞪大无辜的眼睛。

“真的看不出来?”

奥斯卡无可奈何地摊开手,他和老师久别重逢的喜悦心情已经跌进谷底。虽然他在内心深处抱怨着老人的固执性格,可鲁宾一向如此,奥斯卡只能责怪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通常情况下,只要遇到有人犯错误。作为导师的鲁宾校长可不会顾忌场合,他会在第一时间义正词严地纠正这个错误!即使对面站着帝国的现实主宰者,只要这个人做过老人的门徒,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小子!你错了!”

“咱们别兜圈子了!”老人对门徒的迟钝彻底失望,他指了指远处那座摇摇欲坠的小城:

“你有没有想过……法兰王国军要是联合威典王国军拒不投降的话,你该怎么办?”

附近的军官都在看着,奥斯卡尴尬地抓了抓头,他已经是帝国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但他的导师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哦啦……我觉得……哦不!是军部参谋部和作战部的同僚们一致认为,并不存在您所说的这种可能!”奥斯卡说出心里话,也是大实话,在历次突围作战都被近卫军以雷霆之威粉碎之后,彻底陷入重重围困的法兰王国军和威典王国军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坚持作战,在丧尽颜面的战败和协议投降之间作出选择应该不难。

“这只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鲁宾元帅斩钉截铁地下了断语,“要不是你选地那位总参代长官还有点帝国军人的风范和气节,我早就把他降到列兵去锻炼!看看你的幕僚都给你出了些什么主意?而你也不动脑子仔细想想!”

在场地军官都被老元帅的直言快语吓了一跳。他们着实为最高统帅捏了一把汗,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似乎并不打算据理力争,他只是傻呵呵地笑着。用讨好地眼色打量自己最为尊敬的导师和长辈。

鲁宾元帅的脾气发起来没完,从近卫军完成针对敌人的初步包围之后他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各种宝贵地战争资源就这样被他的小学生和一群一无是处的应声虫给浪费掉,而人们还口口声声地说这是为了避免造成士兵的不必要的伤亡,听听!听听!多么冠冕堂皇,没脑子的人们难道就没想过只要战争拖延一天,士兵的伤亡就地不断积累!这个道理多么浅显!

“你应该到西方战场和敌占区去看一看。看一看你的敌人把这个富庶的国家破坏成什么样子!国家战争资源和人力、物力以及财力资源都是有限的,你用这些累世储备起来地有限资源成就你的不败之名,我只能把这种做法理解为狭隘!”

奥斯卡连连点头,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老元帅对他的批评有多么严厉!

“我理解你作为帝国武装力量最高统帅地求胜心理!但你别忘了!你同时也是帝国的摄政王,你应该站在阿莱尼斯女皇陛下那样的高度为整个帝国和这个帝国的臣民考量对敌策略!在卡尔查克特战役取得大捷之后,当务之急不是逼使你地敌人向你低头认错,而是尽快把他们赶走,夺回失去的领土,稳定动荡的社会局势……”

说到这里的鲁宾元帅突然压低声音,“小家伙!这是你自己的帝国、你自己的臣民!对待敌人要用七分力。剩下的三分是给自己的力量做铺垫!你赢得了战争、赢得了伟名,却输了宝贵的时间!”

奥斯卡终于摇了摇头,“我不太明白!”

老元帅还给小学生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当然不明白!你知不知道重新建立西方防线需要多少时间?你知不知道在饱经摧残的敌占区恢复秩序、恢复生产需要多长时间?维耶罗那是怎样一座城市你最清楚不过,可为了你在中央战场上的伟业,你又如何知道维耶罗那的废墟散落着多少块砖?我们要把那些砖块一颗一颗地拣起来,修补、粉刷。严重的就要推倒重建!帝国的民生经济和地方政体的约束力已经倒退了好几个世纪,这是你的帝国!得由你的手重新建立被人破坏和被你自己挥霍的一切!”

“您是说……我们只要把他们赶走,然后再以有限的国力资源抓紧时间休养生息……”

“晚啦!”老元帅慨然长叹,“我率领西方集团军群出现在该在的位置上,这是对你的承诺!这样做的最有效的后果就是加速反坦联军向边境逃窜,可你……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你选择把他们包围起来,成就一世伟名!你太年轻!你不知道在一世伟名和一个千年帝国之间该怎么选!”

奥斯卡摇头,连连摇头!

“不懂!老师!我真的不懂!难道在实质上歼灭瓦解敌人的有生力量就是错的吗?如果放任他们安然退返各自的王国,下一次组建反坦联盟就会在来年!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恢复帝国民生了吗?”

“多么傻的问题!”鲁宾毫不留情地瞪了过来,“德意斯人撤退了吗?”

奥斯卡点了点头,“三天前就已开始全线撤退,看他们的架势……再有两个星期就能撤到边境那边。”

“俄列人按时出兵了?”

奥斯卡又点了点头,“完全遵照战前协议!库列佐夫一世皇领军亲征,在我们接到盟友送来的消息时,哥萨克骑兵的前锋部队已经攻抵德意斯北部的传统防线。”

“就是这个道理!”老元帅的心情似乎平复下来,语调也缓和了一些。“国家力量的消涨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实质上歼灭瓦解敌人的有生力量地确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一个国家的对外策略,但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利益决定一切!今天是敌人、明天就可能是盟友!世上没有绝对地事!所谓反坦联盟的立场也一直在变!过分地打击你地敌人只会让你和敌人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等到你有需要让敌人变成朋友的时候,最大的阻力就会变成你对敌人的打击太过惨烈!”

奥斯卡似乎有些明白,但更多地仍是迷惑不解:“这……是战略还是……”

“不!这不是战略!”鲁宾异常肯定:“这是政治!战争和战略只是政治的终极手段!我承认。你已经是一位优秀的军事统帅,但你的政治触觉和政治思维仍需要一番历练!”

“法兰王国的宫廷使者已经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了……威典国王里约里耶姆一世也给阿莱尼斯送去一封措辞恭谨的个人信件。政治这个东西……”

“千万别小看政治!”老元帅打断了小学生:“政治是万能的!黑能被它变成白、白能被它变成蓝,关键就看你怎么运用它!在战场上,一味争胜而忽略了政治因素,这会最终导致你的败北,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常胜将军。战争或许能让你在政治上占据优势,可不是必然,就像现在!”

鲁宾元帅说到这里不禁再次加重语气:

“无可否认,不管面前地敌人如何选择,你都将获得一场空前的胜利!可在政治上!于泰坦境内损失了五十多万子弟兵的西方王国联盟会视你为蛇蝎!你在军事上地不断胜利也会引起现在的盟友对你提高警惕,等到他们也认为必须得打击一下你的气焰时,你面对的就是整个世界!你地胜利、你的威望、你借由战争获取的一切优势都会把你推到所有人的对立面!”

“这就是政治?”奥斯卡的口气透露出他的惊疑和胆怯。

“没错!这就是政治!政治的最深层的内涵就是平衡,西方王国联盟希望借由战争获取国力上对泰坦的平衡,你的胜利却进一步地摧毁了这种平衡!等到你的力量进一步攀升,就会有越来越的人加入进来。谋求对泰坦的平衡,这一点你已无法避免!”

“您的意思是说……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是整个世界的敌人?”

“不!不对!”鲁宾摆了摆手,“看来我的话吓到你了!但你得明白。我的意思是你若真的有决心、有信心经营这个神圣伟大的帝国,你的敌人就是整个世界!”

“我的敌人是整个世界?”奥斯卡苦笑起来,“这和我会是整个世界的敌人有区别吗?”

“傻小子,动动你的脑子!两句话只是看似一致!可其中有着本质的区别!”老人的目光突然透出炙烈的光焰。他那微弯的脊背也在一瞬间抖擞起来:

“你的敌人是整个世界!你可以运用一切政治手段在整个世界寻求盟友,但前提你得明确——你若为皇,敌人就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国王,因为你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从来就不是!你的上位借由庞大的军人集团!这使你的皇冠和你的国家在一开始就具备了最危险的侵略性!你的盟友在和你打交道的时候,不管是未来还是现在,他们最先想到的永远是这一点!”

“所以呢?”

深谋远虑的老人看了看早已避到远处的近卫军军官:“军人展示出的暴力是一柄双刃剑!我是军人,一个老军人!我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您没回答我的问题!”

鲁宾露出苦涩的笑容,“所以你会是一个孤独的皇者!因为你已明确你的敌人是整个世界。而同时,你是一个幸运的皇者,你有他们!”

奥斯卡顺着鲁宾元帅的视线望了过去,一大群近卫军军官正冲着这边交头接耳,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佩带着各式各样的勋章,他们的功勋加在一起可以抵上世间一切荣誉,奥斯卡知道这时才豁然发现这一点。

“你太年轻……真的不够老练……”鲁宾元帅又发出这样的长叹。

奥斯卡只得扮成无辜的样子,直到现在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鲁宾说了很多,若把这些东西全部联系起来。奥斯卡觉得这几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关于政治和战争的理念。

“您为什么没有在我做出决定之前告诉我这些?”

鲁宾不耐烦地瞪了过来,“在你做出决定之前?你做决定的时候我还在佐兰迦沙湿地那个鸟不生蛋地鬼地方挨饿呢!等到我费了千心万苦走出无人区,你已经摆出一副全面包围的架势。这时还要我逼你打消彻底战胜反坦联盟这个伟大的念头吗?那样做只会让战场态势出现利于敌人地一面!”

“谢谢您……”奥斯卡发出来自心底的呻吟。

鲁宾摇了摇头,“失望越大。失望越大:责之深,爱之切!奥斯卡!我爱你!你这个小家伙让我看到了身为军人身为帝王地一切品质,这一次!你情有可原!但下一次……下一次我可能见不到了,所以希望借由今天这番谈话给你提个醒!政治的手段是战争,反之却不是!多用政治头脑思考问题。在思考政治问题的时候离那些当兵的远一点,这对你的未来、对帝国地未来有百利而无一害!”

“是!导师!”奥斯卡郑重地点头,他有一种感觉,除了眼前这位身形憔悴的老人,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出同样一番话。

“您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泰坦帝国的最高统帅拿出了学生该有的姿态,他指了指面前的大战场,那里有120万泰坦军人组成的包围战线。

“战争必须结束!就在今天!”面对现实中的最高统帅,鲁宾拿出了毋庸质疑的口吻:

“无条件投降还是算了吧!再有半个月你也争取不到!眼前发动的总攻只会增加伤亡数字,光是精锐的二十万法兰王国军就够你啃上几天几夜!”

“谈判?”奥斯卡虚心地试探。

“是啊……谈判!”虽说鲁宾力主放弃决战,可他在提起这仵事时还是带着遗憾地口吻。他毕竟是一位元帅,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人。

“还是给西方王国里面的两个主流强国留些脸面,有荷茵兰人做那个可怜虫就足够了!”老人语气一变。他并不像年轻地统帅那样留恋战场上的伟名。

“在你与西方王国联盟的代表坐上谈判桌之前,包围圈里的四十万联军必须放下武器,你得告诫他们,这不是变相地投降。而是为了四十万联军官兵的生命安全!若不放下武器,泰坦军人就有权力消灭这些入境的外国武装人员!”

“怎样处理这些放下武器的兵员呢?”

“监管!他们还不完全是战俘!在你与西方王国联盟达成最终谅解协议之后,由水仙骑士团监督联盟军撤出国境线!不过在此期间,帝国近卫军和水仙骑士团有权扣留任何一支联军部队,用以……用以……”

老人沉吟了一阵,他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用以清查战争罪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似乎已经开窍了,他的这个提议终于得到近卫军总参谋长的赞叹。

“没错!就这么办!”鲁宾点了点头,他的背又弓了起来,眼光又浑浊起来,在对小学生进行了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他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年。

“传令官!”最高统帅的喝令吸引了所有的人注意,包括小柯克在内,一下子跑过来十多名待命的传令官。

“命令所有参战部队即刻停止进攻!约会联军主官,就说我们要谈判!”

传令官们面面相觑,这好像不是即定作战方针里的任何一个条目。

“快!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最高统帅的敦促发挥了作用,传令官迅速散去,留下一大群莫名其妙兼又对战事转变一无所知的泰坦军人。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你的原定战略是不是冒着很大风险!”

奥斯卡皱起眉头,他又有些不解。

“你不会忘了吧!你连我的第一个问题都还没有回答呢!如果包围圈里的三国联军拒不投降,选择与你死战到底!你会怎么办?”

“哦啦……”奥斯卡哦啦不出什么东西,在他的战略设想里根本就没有过这个可能。

“小家伙!难道法兰指挥官和威典指挥官在战前就已告诉你他们在四面被围的时候会选择无条件投降吗?看看你的战略是多么一相情愿,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里面的法兰人和威典人打算做一回死战不降的烈士,你费尽心机把他们围困在这里不是给自己掘墓吗?要牺牲多少帝国军人才能把这些决意死战的敌人彻底消灭?”

奥斯卡无言以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坚定地认为包围圈里的敌人在事不可为的时候会向他主动投降,作为最高统帅,他应该也必须考虑到“万一”带来的危险,但他没有!所以鲁宾元帅对他的指责全部都是成立的,他根本无力辩解。

“想知道我的办法吗?”

奥斯卡点了点头,他的雄心壮志和“勃起”挑惹的漏*点都已冷却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就像刚从水底上岸,脚底到头心淋透了冷汗!万一他的敌人宁死不降那该怎么办?这竟是一个死结,也是死劫!有这个万一,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就会一步从天堂落入紧临地狱的深渊。

“我亲自为你跑一趟吧!”鲁宾元帅突然探手指了指敌人占据的城垣。

“您在开什么玩笑?这就是您说的办法吗?您可真是算了吧!”奥斯卡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可不会让您去冒这个险!我依旧是最高统帅!我否决!坚决否决!”

鲁宾押了押筋骨,他根本就没理会小学生的叫嚣:

“不然……你让我怎么办?”老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呀……就把这当作是一次教训吧!教训你的刚愎、教训你的骄傲、教训你对战争的一知半解!如果法兰人决意死战,估计他们决不会放过我这个送上门的近卫军总参谋长!如果他们有心投降,我就能回到我的牧场安然度过晚年!”

“老师……”奥斯卡单膝跪倒,浑身发颤,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及面前这位老元帅的十分之一!除了内疚和自责,他也再没有直视这位师长的颜面。

鲁宾元帅叹了一口气,“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的孩子!”

奥斯卡无言以对,他只是虔诚地单膝跪地,直到老人离开他的视线。<!--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