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新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454

如果你想了解森林的心灵,那你就去找一条林中小溪,在参天巨树的环绕中,顺着小溪的上游和下游走一走。

拨开云杉的细枝、迈过一丛盛开的紫答,看见了!一条最普通的林中小溪!流水在浅的地方遇到树根的阻碍,于是冲着树根潺潺作响,淘气地吐出一些气泡来。水流由北向南穿越林地,它遇到一个又一个障碍,却毫不在乎,它只是聚集为一股股千百年都不曾改变过的力量,仿佛在一场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搏斗中收紧扎实的肌肉一样。

云杉和白杨的种子在小溪中漂浮,间或还有大颗的草萎顺流而下,阳光在由树冠上透射而下的时候已经逐渐暗淡,溪水没有反光,只在一些宽敞的地方留有大片的波光,像一群远自大海赶来的银鳟鱼一样。

林丛中有人影在移动,隐蔽者巧妙地利用了茂密的枝叶和森林的复杂地势,他或是他们沿着小溪赶往上游,速度很快!尽管难以确凿地分辨他们的面孔,但走避的鸟兽和枝散叶落的声音还是能够暴露他们的行迹。

溪水涂涂,这点喧闹无法惊开森林的静。突然!小溪边响起缓缓的脚步声,尽管若不仔细聆听的话根本无法察觉,可脚步却在接近小溪的时候踩断一截枯枝。清脆的折枝声令脚步倏地停了下来。等待良久,在周遭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之后,脚步重又开始移动。

溪水中出现一双机警的眼睛,瞳孔幽蓝。不断在扫视四周;慢慢的,溪水映出了一个年轻人地面孔。溪水能从这双蓝色的瞳孔中读出年轻的气息,若是单看这个人地相貌……胡子连鬓、脸上滴着沾满污渍的油汗。说不上多大年纪;渐渐地,溪水看到这个人的身躯。他穿着一件落满灰尘和泥土的铠甲,双手擎着一张拉满的弓弩,腰上一左一右配着双刀。

“是斯坦贝维尔家族的丛林战士!”小溪认得他,两百年了!

这名斯坦贝维尔家族地丛林战士在小溪边悄悄蹲了下来,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水面上。那里有一只水生小甲虫。像铜一样亮闪闪的,在平静的水面上自在地打转。一只大黄蜂往四面八方埋头乱撞,水面却纹丝不动;一只黑星黄粉蝶又大又鲜艳,在溪水最明亮的地方翩翩飞舞。然后……

视线突然定格,丛林战士的瞳孔收缩到一起。一具流尽鲜血的尸体静静倒卧在小溪边,任由溪流抚摸它的四肢和后背上的伤口。伤口触目惊心,丛林战士看得出,那应是一把马刀和一柄宽刃战斧制造地遗迹。

惠灵顿斯坦贝维尔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他向身后的丛林做了一个手势。陆续,林地中出现了十几名战士地身影。他们和年轻的指挥官一样,背负双刀、手挽劲弓。

“是苏利!”惠灵顿上校的声音极为沙哑,他小心地站了起来。阳光透过树冠落在他的身上。从前那位箭术精湛不芶言笑地青年人已经消失不见。他身型高大,体格健硕,从臂甲中露出的肌肉布满伤痕和一道道鼓起的筋腱。

“是苏利?”一名战友凑了上来,他没有动手翻弄尸体。

“就是苏利!”惠灵顿的面孔不断抽紧。他好像不再年轻。深沉的视线饱含坚毅、纠结在一起的眉宇和倔强的、打着结的大胡子很好地掩饰了一个美男子的容貌。很难想象,从前那位永远一尘不染、话说快些就会喘气的传令兵竟然变成一位邋遢的大叔,不过惠灵顿也很难想象,昨天他还与自己最小的表弟一块儿下棋,可今天……确切说是今天凌晨,他的小苏利就被森林中的精灵给带去。

“我的天!”一名战士惊呼一声,他刚刚翻过小战士的尸身。

惠灵顿凑了上来,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猛的别开头,他的小表弟被德意斯鬼子挖去了心脏!溪水将污血冲刷干净,年轻的斯坦贝维尔子弟再也不是生前那副生气勃勃的样子,他的胸膛变成一团翻着白肉、露着胸骨的烂泥。

黑森林孕育了无数的传说,传说故事里涌现出无数英勇无畏的丛林战士。斯坦贝维尔人始终坚信,黑森林中居住着一位掌管弓矢的大精灵,是他教会斯坦贝维尔人制造弓箭、对付森林的敌人。大精灵会赐予最英勇的斯坦贝维尔以森林之心,它激励着守护此地的士兵,为士兵在出没敌丛的时候送去艰忍不拔无坚不摧的斗志和好运气。

德意斯鬼子挖走了丛林战士的心,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会费这个力气,除非遭遇了拥有森林之心的斯坦贝维尔战士!被挖走心脏自然是一件人神共愤的事,可在斯坦贝维尔人看来,这是一项殊荣,是大精灵收回了森林之心,他要把这颗真正的战士之心交给下一个获此殊荣的勇士。

苏利

是斯坦贝维尔家族这一代里最小的男孩子,按照传统,他在年满十八岁时加入家族武装部队,像他所有的哥哥那样开始在最苦最险的岗位服役。这是他服役的……第四天!惠灵顿的脑海中闪出这个数字,苏利每天都在算,算他什么时候能够当上小队长、什么时候当上中队长……

什么时候当上将军,像他的父辈一样率领着无数家族士兵冲向敌群。

苏利拥有森林之心,德意斯鬼子的恶行证明了这一点。战友们找到了他的箭囊,里面空空如也,他的表哥找到了他的一把战刀,刀锋遍布缺口,抹着厚厚一层擦也擦不净的干涸血迹。

苏利一定让追击他的德意斯人吃足了口头!要不然鬼子们不会挖走他的心!

想通这一点,惠灵顿立刻感到胸肺一阵顺畅,他淌过溪水。清凉的水流令他精神一振。这条小溪就是大精灵的一支血脉,他为拥有森林之心地战士洗去污秽,又让流水带走宝贵的心灵。最后。惠灵顿相信,水流会在森林中的某个地方发现又一名渴得满嘴最大泡地斯坦贝维尔战士。当这名战士蹲在溪边埋头大叫过瘾的时候,哺育他地森林就会借着清澈微冰的水流给他送去一个勇士的心灵。

“让我来吧!”惠灵顿走到小弟弟身边。战友们立刻散开了,他们平静地望着自己的长官。这名长官是森林中的传奇,他可以一箭射倒狗熊、两刀劈开直径半米地云杉。现在……他脱下刀、递出弓,用他的肩膀背起弟弟。用他的手掌紧紧揽住小弟弟僵直的大腿。

“我来帮您吧……这样会快些。”一名士兵凑了上来。

惠灵顿背着沉重的、被溪水泡得浮肿的尸体,他艰难地迈出第一步。“不用了!既然是我把他领进森林,就让我把他带出去……”

溪边平静下来,丛林战士消失了,即使他们总也舍不得离开这股活生生的水流。是水流孕育了森林,森林孕育了战士,战士们前仆后继,他们将森林之心珍藏在胸口,只有敌人的刀子才能带走心灵。但这不是结束,目睹这一切的水流会记载战士的灵魂。会告诉森林重聚战士地,心。

小溪从密林里流到空地上,水面在艳阳郎照下开阔起来。水中窜出无数朵黄色的小花,还有蜂房似的一片青蛙卵。这滩深色地悬浮物已经相当成熟了。从一颗颗透明个体里可以看到黑黑的蝌蚪。也在这片开阔的水域里面,许多几乎同跳蚤一样大小的浅蓝色苍蝇贴着水藻不停地打转,一个不留神就会载进水中地倒影,或是被蛰伏许久的青蛙扑个正着。就像那些不断寇边的德意斯人,永远不知疲倦又永远学不聪明。

斯坦贝维尔人在坡地底下开凿了引水渠,沟渠的砖墙还是新的,上面浮着苔薛,尽管德意斯鬼子每次光临这里的时候都会破坏水渠,可在此落地生根的生物却根本无法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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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很高,由林地边缘一直向上延伸约三百多米。从坡地的中腰望向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森林静悄悄的,只有不断在树冠上起落的飞鸟间或发出一两声啼鸣。盛夏的阳光笼罩着墨绿色的大地,在斯坦贝维尔人眼里,大地就是森林,是养育他们的母亲。

黑森林要塞坐落在坡顶制高点上,百年战火和背后那片不知长宽几许的“大地”给要塞蒙上一层暗淡的光影。在堡垒的吊门上方,斯坦贝维尔人把德意斯鬼子的骨头研磨成粉,混合石膏之后制成双刀挽弓树藤缠绕的纹章,然后在这块巨大的、恐怖的家徽外面镀了一层银。

与身后那座大森林一样,要塞静悄悄的,敌楼尖顶上飘着一式的双刀挽弓旗,城墙上的每一个垛口都立着一名面目严肃的士兵。

要塞南墙连接坡底的水渠,森林中的溪水被水车送往高处的渠道,然后便落进城墙内的蓄水池。这条运载水源的渠道其实还有另一个用处,当负责搜寻死难者的小队回到要塞的时候,城墙上就会在水渠里放下一个足够两人乘用的滑梯。惠灵顿揽着弟弟坐上滑梯,抓紧扶手,城墙上的士兵转动绞盘,缆绳就牵引滑梯进入要塞。

与外面看上去的完全不一样,要塞里面忙乱一团。士兵在石头营房和各处防守地段往返奔走,他们抱着大捆的箭矢、大颗的石头、大根的滚木,每个看上去极为瘦小的人体都带着比身躯大上一些的东西跑来跑去。

要塞北墙面向德意斯边境,从前这里可没有那么多的隐蔽所和暗道,可在鹏年,来自苏霍伊家族的建筑工人硬是在要塞城墙上辟出十六座砖石结构的炮台。现在,每座炮台里面都躺着一门十二磅炮,在通往炮台的暗道里面还存放着近千枚各式炮弹。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些炮弹和封锁了整个正面

战场的火炮足以对付来犯的德意斯人。

“那么……德意斯人什么时候来?”要塞指挥官望了一眼呆愣出神的惠灵顿。

斯坦贝维尔卢旺斯方面军第一独立步兵旅的上校旅长猛然回神,他刚刚安顿好弟弟,却因战事紧张而无法为弟弟守灵。

“快了!”不知多久没有刮胡子地青年军官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要塞司令颇有些不耐烦。他早就等不及要看看德意斯人在炮火齐鸣的战场上会露出怎样的丑态。“自从奥斯涅亲王打迎妻女山阻击战以后,咱们地老邻居都快忘记黑森林要塞……”

司令官有些不甘心地抱怨:“咱们的火炮只能打到那些木头堆起来地方阵!你说那满天的木屑要是变成德意斯人的肉块儿该有多好!”

“他们就要来了!”惠灵顿展开了手里的地图册,“林子里静得离谱。德意斯人没有渗透、没有派出斥候、连个哨探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那他们还在等什么?”一名早已按捺不住的军官终于不耐烦了。

惠灵顿地目光越过城墙、越过墙下的开阔地、越过家族先辈与敌周旋了两个半世纪的古战场……北方天顶已经暗了下来,连带南天上的艳阳也收敛了一些光彩。

“他们在等雨!一场暴雨!”

鱼群逆流而上。它们和小溪进行着激烈的抗争!一股水流将小鱼们推往下游,鱼儿便倔强地摆着尾巴冲了上来。水流的阻击周而复始源源不断,鱼群则纠集无数个体堵塞水道,借着同伴的身体由这段湍急的水域弹射出去。

黑森林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迎来久违的雨季,暴雨会把停留在浅水中地小鱼砸飞出去。鱼儿落在地上的命运不会比固守要塞的士兵强到哪去,它会挣扎、它使劲喘气、它会不断摆动四肢,最后!它会窒息而亡,等到雨停地时候就被蚂蚁、昆虫和一切以它为食的生物带走躯体。

黑森林的壮丽和神秘难以掩盖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生存危机,鱼群在暴雨到来之前做着最后地努力,它们埋头前进、不顾一切!在面对危机和困境的时候依照本能演奏着生命最后的旋律。它们逆着水流奋勇向前,只要抵达溪流上游深且开阔的水域,生存就不再是奢望,它们就能在暴雨肆虐的时候获得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会有多么来之不易?逃难的鱼群数量众多,它们要被等在溪边只要一低头就可以饱餐一顿的飞鸟掠走一大批。它们还要被水下的那些更大型的同类吞进肚里;它们要躲避乱石、躲避急流、躲避上下落差极大的水道,当它们历经万难最终抵达开阔深邃的水域时,近万同胞只剩下区区数千只。这个时候。一口大锅突然探进水里,只是猛地一捞就把聚在一起所剩不多的鱼群带了三分之一。

一个操着德意斯语的外国人高兴地叫嚷:“蘑菇熬小鱼!蘑菇熬小鱼……”

按照森林中的那位大精灵订立的法则——送走了雨季,躲在深水里的小鱼就会迎来一年一度的繁殖期。它们数目不多,却能产下百万子女。这些幼卵会在严冬静静地发育。会在来年春天化身为鱼,鱼群再一次壮大,再一次沿着溪流的枝节散入森林。它们必定再一次开始长征、再一次演出命运的瑰美、豪迈和壮丽。

所以……它们也是森林中的战士,它们也拥有一颗无惧无畏的勇者这之心。

教历801年8月21日,在西尔布特的先行者打响保家卫国第一战的第引天,泰坦西北边境豪森克省黑森林要塞一线前沿战场点燃了耸立在堡垒尖顶上的烽火台。德意斯王国军的的个师终于向泰坦边境方向逼近。

20日夜,北方盛夏中的第一场大雨如期而至,暴烈的雨水铺天盖地,就像要彻底淹没落落寡欢的黑森林。

这天夜里,惠灵顿斯坦贝维尔躺在他的行军床上,听着一屋子大汉的鼾声和窗外的电闪雷鸣辗转反侧,即使后来到底还是睡下了,他也梦到自己仍然醒着。年轻人在晚餐过后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又刮了胡子,现在的他就变成那个大家熟悉的传令官了。惠灵顿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然后就去为弟弟守灵。

在肃穆的神像前,这名早已麻木的老兵在仔细观察小弟弟的面孔时突然哭了出来,尽管惠灵顿只是大张一下嘴,涌出几颗眼泪,可他立即就用双手掩住面孔,在使劲儿揉了几把之后才缓缓放开。

泪不见了,爱和恨也不像刚刚那样浓烈了。看了看时间,哥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向神明行礼,又亲了亲小弟弟冰冷地面颊,然后戴上军帽、扶好战刀,大步流星地从神明的殿堂走了出去。

经过要塞里的指挥中心,乍一看这座灯火通明的石头大堂确实令人压抑,尤其是高墙上那副标注着战场态势的全景地图。惠灵顿停下脚步,他仔细打量:

德意斯人在边境那端大致分作三个战斗部,进攻黑森林要塞的自然是突出部。60个师?斯坦贝维尔家的年轻军官有点怀疑。那不就是沤万人?进攻要塞的部队若是突出部主力,兵力就会在8万人至10万人之间。

直至目前,黑森林要塞驻有斯坦贝维尔卢旺斯方面军全部的战斗兵员,惠灵顿的独立第一步兵旅不在要塞战斗序列,他的队伍要在城堡背后的丛林里打运动战。也就是说……英雄部队的指挥官难堪地别开头。

对于这样一场战争,他帮不上什么忙。独立一旅不但要化整为零,还要在原始丛林里转悠好几个月。只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在战争结束的时候走出妻女山、走出黑森林。

教历801年8月22日凌晨,看天色是白费力气,雨还在下,天地之间一片浑黑。夏日的暴雨送来久违的清爽和寒意,战士们甚至在藏兵洞里烤起火盆。

远天有雷光在闪动,隔了半晌之后才听到雷鸣的轰响滚滚而至。要塞矗立在浓黑的天底,雨幕的最中间,除了噼吧的雨声和排水沟内不绝于耳的哗哗声,要塞里隐约还能听到战士们在大声呼喝口令。

隔着炮台宽大的炮窗,雨幕下的世界尽收眼底。要塞前空旷地古战场上零散地矗立着几株年轻的白桦,它们孤独倔强地耸立在敌我双方的交战场地。用恬淡地目光打量着雨幕中的景致。

要塞里地斯坦贝维尔战士低声念叨,他们很久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雷雨,往常的雷雨总是时停时歇。可今年的雷雨却有德意斯人的那股劲头——连绵不休、铺天盖地。

城堡哨塔是要塞甚至是整个黑森林地制高点,几名哨兵躲在石头屋檐底下。百无聊赖地盯着远处的雨帘,也许德意斯人不会来……士兵们这样想。雷雨浇熄了烽火台上的柴火,那东西就在哨塔上边,在昨天白天,烽火台冲天的烟柱引起整个森林的响应。估计现在就能将敌讯传入都林。

驻守此地的军人并不畏惧战争,他们向往森林的心灵,并用这种心灵守护森林。他们与德意斯人打了两百年,很少分出胜负,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不一样。德意斯人投入了很多部队,多到斯坦贝维尔必须放弃大片国土进行重点防御。军人们就想,他们热爱的森林、他们热爱的精灵、他们热爱的人民会在之后发生什么事情?

天已经亮了一些,太阳很可能躲在乌云上边。雨水没有一点衰弱地迹象,要塞里的泰坦战士就在屋檐底下吃了早餐。早餐很丰盛。卢旺斯方面军的指挥官嘱咐要塞司令拿出了所有地军官补给给战士们享用。

尝一口你的煎红肠,再吃一口我的苹果馅饼,战士们就笑。他们说这样的早餐最适合为战友送行。送到哪里?将灵魂送回森林,将心灵还给森林。就在铁锅里地红菜浓汤已经开始散发诱人的甜香时,要塞哨塔突然响起急促的笛声!紧接着,敌楼敲响警钟、炮台敲响传送炮弹的鸣板。

黑森林要塞激烈地动了起来。军长找到师长、师长找到团长、团长找到队长、队长找到他的士兵。当命令一级一级传达到最基层战斗单位时,雨水恰倒好处地弱了下来,阳光无法穿透浓密的云层,只是给云层内外添抹上惨淡的灰白色。冷雾缓缓由森林中钻了出来,被古战场上的硕风一吹便散入阴沉的天宇。要塞前的景致渐渐清晰。

“正面锋线……距离3公里……德意斯王国军……23座千人阵……第11步兵军、第9步兵军、第16重装甲步兵军……”哨兵一边观察单孔望远镜里的呈像一边向身边的通讯员大声报告敌情。

斯坦贝维尔家族的子弟兵站满整座北线城墙,他们的长官就聚在敌楼里面。卢旺斯方面军司令是本地人,他有一双被所有的丛林战士所羡慕的蓝色大眼睛。司令眨着美丽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飞座千人阵能把咱们的要塞怎么样?”

要塞指挥官冲方面军司令耸了耸肩,“他们也不想怎么样,就是想进来。““不管他们有什么本事!咱们都往死里打!”

命令很快就传到战场第一线,斯坦贝维尔战士在风雨中撤出长弓,在脚边的箭囊里摆好各式弓箭。雕翎箭、穿刺箭、豁槽箭、带倒刺的放血箭……足够60个师的德意斯人享用半个多月的箭矢都从地库里面摆上走廊,任由森林子弟兵取用。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扎上刀片的滚木、在半夜就已煮沸的滚油、在几个月前就已埋设妥当的陷阱。

如果刚刚提及的那些还不够——士兵们就将双刀背在身后,两边肩膀只露出刀柄,只要有一座扶梯搭上城墙、只要有一个德意斯鬼子敢于登顶……话不能说得没有余地,德意斯人一定会登顶!雅利安野蛮人在历史上就有四次占领黑森林要塞,可历史只是历史,不管它会不会重新上演那样的悲剧,两百年来,斯坦贝维尔战士始终站在这里!这里的勇士不会在乎一座要塞的得失 哪里有敌人就在哪里战斗,这是森林给予战士们的智慧。

卢旺斯方面军第一独立步兵旅整装待发,他们聚在要塞的南墙底下。利用最后一点时间,战士们就与驻守此地的战友热情地道别。父亲拥抱儿子、兄长挥别兄弟,没有在接敌锋线上的战士都来为第一独立旅送行。

惠灵顿直到这时才知道他的父亲斯坦贝维尔公爵地安排是多么耐人寻味!若是陷入一座孤守待援的要塞,还不如在森林里打游击的存活率大一些。他在放置苏利地神堂大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独自走进去。

“照顾好他!”年轻的步兵旅长向方面军地军官们致以军礼。“神明在上!大精灵和黑森林保佑你们!”

“神明在上!你在大精灵和黑森林的怀抱里!”军官集体向出征的勇士回致敬意。

要塞南门缓缓升起,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涌了进来,士兵们的面孔没有多少离愁别绪。不管是要塞还是不知命运如何地父兄子弟,这些都是黑森林的一部分。黑森林始终屹立于此。烧不尽、拿不走、带不去!

“走!快!”惠灵顿上校叫喊着第一个冲出要塞,在他身后是五千余名只带了半个月补给的丛林勇士。勇士们顺着山坡冲进林地,要塞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城墙上的士兵似乎对逐渐接近的敌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迎着雨水。冲远去的兄弟行注目礼。

“注意!北部锋线……12座千人阵……5座铁皮塔楼……进入火力极限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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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塔里的呼声吸引了战士们的注意力,在雨幕尽头,飘渺的冷雾里面,德意斯王国的军人踩着烂泥、“哼着军歌走了过来。皮靴和马刺蹂躏着泰坦帝国地土地,攻城塔楼发出金属碰撞的噪音,黑色的铠甲像一股缓慢地寒冷的潮头,这股洋流在起伏中波动,在波动中推进。一名骑士突然奔出侵略者的阵营,卢旺斯方面军的总司令在吊门上地城墙垛口搭弓上箭,他凝视着战马的步履、计算着敌人的身体在马背上不断颠动的频率。在这名通讯官距离吊门三百步的时候。斯坦贝维尔家的军人弓首微抬。手指一松!

箭矢离弦而去,冰冷的箭头在雨水中带出一条明亮的水线,然后那名骑士便“呀啊”的一声栽进烂泥里。要塞城头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

丛林战士都看到了。是三百步!他们的统帅在三百步外一箭命中敌人的胸膛,若在考虑雨天的不定风、雨水的重力、骑士的速度,这得是怎样的神技!

“总得听听鬼子们会说什么……”要塞指挥官颇为难过地打量着方面军司令。

好看的蓝眼睛眨了眨,“咱们这儿又没人听得懂德意斯语……”

这一次。一个懂泰坦语的德意斯骑士冲了过来,他在距离城墙四百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斯坦贝维尔战士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骂他“胆小鬼”风中传来德意斯人的呼喊:

“放下武器……升起吊门……否则……”

黑森林要塞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爆鸣,北墙上的一座炮台凶猛地晃了晃,冷雨中立刻窜出一道亮白色的烟雾,炮弹带着尖啸狂猛地飞扑而出。下一刻,德意斯骑士立身的大地突然四分五裂,泥块儿飞溅、弹片四散!熟透的人体和大块的马肉在空中飞舞,炙热的弹片落入泥水时发出爆燃的滋滋声。

“那家伙说什么呢?”司令问要塞指挥官。

后者迷茫地摇了摇头,他准是没听清。

方面军军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透过略见稀疏的雨幕,他已看到传令官和旗手在德意斯人的阵营间飞奔,这是进攻的前兆。

军长拔出战刀,“该论到咱们了!”

要塞指挥官点了点头,他在拔刀的同时面向城墙上的勇士,“祖国万岁……”

几乎同时!黑森林要塞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呐喊,斯坦贝维尔家族的勇士们用声嘶力竭的欢呼迎接数倍于己的敌人!

攻防战开始了,德意斯王国军还是那样强悍,斯坦贝维尔还是那样坚定!德意斯人送来箭雨、泰坦战士就还以标枪;要塞被德意斯人的投石机砸出一条凹槽,炮兵兄弟就用霰弹埋葬对方的一支步兵小队。很明显,德意斯人选在雨季发动进攻根本就没有道理。斯坦贝维尔给要塞上的炮台搭建了遮掩工事,暴雨并不会像从前那样侵蚀火炮,而德意斯人不但要冒雨发动冲锋,还要在箭幕、投枪、炮火的威胁下攻顶。

“这不合理!”卢旺斯方面军司令大惑不解。战斗已经持续一个多小时,投入第一波冲击的德意斯王国军没有一座千人阵能够保持完整地建制,对方在一个小时的战斗中损失了三成有生战斗力。而这还只是第一天的第一次进攻而已。

“有人能够确定对面地德意斯人有的个师吗?”方面军司令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只是听取了斥候和军情密探的汇报。他并没有真正看到旧万人组成地进攻集群。如果……只是如果,斥候和军情密探会不会在某个地方搞错了?

卢旺斯方面军司令被自己的怀疑吓了一跳,他与德意斯人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攻势。德意斯王国军若还是从前那支霸道的劲旅,他们就该包围黑森林要塞、就该切断要塞水源、就该断绝要塞地补给路线、打击可能北线赶来的援军。可现在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发动了一场没头没脑的进攻,这绝对说不过去。

战斗还在继续,五座攻城楼车悉数被炮火摧毁,湿漉漉的泥地上倒卧着无数德意斯军人的尸体。历经千辛万苦,步兵队伍终于将扶梯搭上要塞垛口,当第一个成功攻顶的德意斯人被无数把战刀砍成碎块儿的时候,攻击一方的本阵竟然换上撤退的避战旗。

斯坦贝维尔战士冲着潮水一般退出国境的敌人大声欢呼,只有方面军司令万分气恼地四处搜寻。终于,他找到了那个冲上城头地德意斯武士,对方的尸首面目全非。缺胳膊少腿,在这名德意斯人仅存的一支手臂上,老道地方面军司令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纹身图案。

德意斯贵族通常会给农奴烙上这种令人永远也无法离开土地的印记。

“他们不是德意斯正规军,只是奴兵!是炮灰!”

要塞总指挥觉得方面军司令有些小题大做,德意斯人用奴兵发动一场试探性进攻,这绝对说得过去。

“没什么好担心的!正规军迟早都会进入战斗序列。”

方面军司令只得这样想。但他还是告诉要塞指挥官:

“怕就怕他们不在这里……”

“黑森林要塞攻防战第一天……投入进攻地德意斯人损失过半,在开战不到四个小时的时候就匆促撤出战场……”

“第二天……鬼子们的攻势终于像模像样了!他们调集了大量的投石机,并在头天夜里修筑了躲避炮火的藏兵坑。同时……攻城锋线上加入了重甲部队,远程箭士队伍换装了射程较远的努机……”

惠灵顿斯坦贝维尔缩在他的行军帐篷里,不断翻看他的日记。战役打响了,不知不觉就已进入第二个星期。

“第三天,德意斯人开始尝试包围黑森林要塞,我部即方面军属第一独立步兵旅在丛林中与敌交锋。双方互有伤亡,但最终逼使敌人放弃了进一步渗透黑森林的打算……”

“第四天!”惠灵顿挠了挠了头,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德意斯人在战役第四天调派了一个整编步兵军清剿要塞背后的林地,第一旅有三支中队被敌人钎住尾巴追杀殆尽。我部不得不避入林区纵深,至此与要塞守军断绝联系。”

“第五天……”令年轻的丛林战士大惑不解的事情出现了。“德意斯人到底想干什么?若想攻克黑森林要塞必须南北两面同时发动攻势,可鬼子们竟然在森林里转了一天之后就退了出去!旅团派出的侦察兵再次联系到要塞守军,方面军司令嘱咐第一旅务必保存实力,防备真正的突袭!”

“真正的突袭?”惠灵顿反复咀嚼这个词汇,当前的攻势只能说明德意斯人没有投入全力,进攻时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到大前天那次慌不择路的夜袭……年轻的丛林战士低声诅咒了一下,哪有人把一座用于发动进攻的前进营地建成要塞的样子?投入夜袭的那支团队还没接近敌人的营盘就被一个暗哨发现了,接着就是惨烈的暗夜搏杀,再接着就是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敌人,紧跟着就是分批突围,最后大家自然走散了,能够回到这处临时落脚点的战士还不够一个大队的建制。

“战役第六天凌晨的夜袭彻底失败,独立一旅损失了五百余名作战兵员。“年轻的旅长难堪地合上日记,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德意斯人大举来攻,却对早日攻陷要塞不甚在乎,反而把出击阵地经营得像铁桶一样,摆出一副就地防御的架势。“这不是德意斯人的作风!更不是德意斯王国军惯常使用的战术!”惠灵顿打算从战术角度分析这个问题,可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结论。德意斯人是想赖在这儿磨蹭下去?还是想彻底孤立斯坦贝维尔的西北防线,在北方或是西方策应反坦联盟的进击?

“旅长!旅长!”一名通讯官兴高采烈地闯进惠灵顿的小帐篷。

“敌人的一支巡逻队在西边缀上了咱们的兔子!”

惠灵顿点了点头,放兔子引狼,这都是森林教晓斯坦贝维尔战士的智慧。

年轻的步兵旅长收好日记,穿好铠甲,配好战具,当他从帐篷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林地中的勇士立刻停止喧哗,他们没有排队,也没有威武的军姿、更没有令人一见胆寒的阵势,士兵们只是零零散散地站在一起。

惠灵顿的视线扫过林地,扫过每名士兵的面孔,他与这群可爱的小兔崽子们相处了三年,长一些的有五年,他了解每一个人的心灵。

“伙计们!打狼去!”

旅长的命令引来一片附和,丛林战士很快便离开林地,他们像矫健的花豹一样在浓密的森林中飞奔、像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进入早就为狼群准备好的伏击阵地。

淡弱的阳光逐渐消失,稀薄的乌云更加暗淡,黑森林又开始下雨,雨量不大,最开始是三滴两点,然后便哗哗啦啦地从天穹之顶直落下来。雨中的森林只闻雨声、只见雨幕,雨幕砸穿了树叶、稀释了泥土,给战场送去一层飘忽不定的雨的光芒,这层虚弱的光随着雨势不停转移,一会儿在东边的灌木丛,一会儿又在西边的林地。

西边的林地传来一阵喧嚣,丛林战士放出的兔子急匆匆地奔了过来,其实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斥候小队,十名队员只剩下四个,有一名健壮的士兵还背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伤员。

惠灵顿从藏身处稍稍露出一边身体,他的铁制重箭就搁在弓槽上,槽口已经圈住战友的身体。

仓皇奔逃的斥候队员距离他们的旅长越来越近了,惠灵顿的劲弓也是越撑越紧。

当四名战士进入突击圈之后,他们那疲倦至极的面孔终于现出笑容,旅团战友抢过伤员,伤员却不急着接受救治,他对每一个经过身边的战友说,“对方有一个大队、有努机、穿铁甲、反应不错、是正规军!”

惠灵顿已经听到斥候队长的报告,但他的视线却没有离开箭羽,他知道这是一名合格的丛林战士,即便就要流光鲜血,他也要战友们准确掌握敌人的讯息。果然……森林在不久之后再一次陷入单调的雨鸣,那名斥候队长躺倒在战友们的怀里,他大瞪着眼,即使被粗鲁的军医摆弄伤口也不哼不叫。最后,他被放靠在一株湿漉漉的云杉下面,聚在他身边的士兵们也逐渐散去。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想要让他看到伏击的战绩,没有人给他阖上眼睛。

弓箭搭槽中出现一名德意斯武士的身影,速度很快,转眼之间就越过好几棵高大的橡树。像做过无数次那样,丛林战士的首领轻松地放开弓弦,箭羽嗖的一声便没入丛林。

大精灵由沉睡中苏醒,黑森林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眼睛,他看到耀眼的鲜血顺着草叶滴淌在地,看到人体和树干由箭矢紧密连接。最后,大精灵惊喜地发现,战士们的胸膛里都跃动着一颗宝贵的森林之<!--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