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新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334

绿色,在南方的土地上广泛存在。

只要看看贵族领地上,人们的居所和教堂……石头与黏土堆垒的城堡,尖顶和大理石建筑,就会知道勤劳的南方人有多么喜爱这种纯粹、鲜艳的颜色。

门楣、窗根上结满花嫁果和青藤,栅栏和沟垒边简单的堆砌着爬墙虎,在这之间还点缀着零星的牵牛花,苜蓿在田野里疯长着,有的甚至高过燕麦。远方高大的山墙虽为地平线涂抹了一层暗淡的光辉,但天光和艳阳却使这层光辉稍显稀疏。

确切一点说,这是一副杂乱的景致,因为我们没有见到勤劳质朴的农户,也没有见到手艺精湛的园丁。只有荒废的葡萄园传来手风琴的奏鸣,城堡敞开的窗户飘出哀愁的挽歌。可无论如何还是见不到人的,人们躲在坚固的要塞里等待救济和贵族老爷的慈悲,也有的背井离乡,据说是去寻找幻想中的安适生活。

我们不必细数,战争的创痍已经历历在目。

战乱为南方带来了什么?是豚鼠聚集的田野还是麻雀飞舞的草场?是天边落日旁的火光还是隐没在林间沟壑里的尸骨?

如果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就去问问饱经苦难的孩子们吧!孩子们是最诚实的!哪怕只是一个哀婉凄切的眼光,孩子们也会让你读懂战争这个词语所包含的苦痛。

“小家伙!你在这儿干什么?”骑士在两株大榕树前拦住一个被日头晒得黝黑的金发小子。

“怎么了?他不会说话吗?”又一名骑士牵马靠了上来,他机警的打量着榕树后的小教堂,虽然小教堂已经被大火烧穿了屋顶,但那里仍可能藏着一些不干净的家伙,要不然荒野里的孩子是哪来的?

“算了!看看他怎么了!”骑士终于在与男孩儿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孱弱的孩童,男孩子疑惑的打量着面前的军人,他留意到对方拥有一匹膘肥体壮的战马,样子看上去——真好吃!

骑士掀开孩子的上衣,孩子的上身布满零碎的伤痕,不过一把小刀令骑士紧张起来,他们都与南方匪徒打过交道,他们知道这里连孩子都会在近卫军营地的水井里投毒。

“你用它做什么?”骑士攥着小刀,他在孩子的面前比画了几下,因为他不清楚这个小家伙是不是个哑巴。

感受到高大军人的不怀好意,孩子终于开口了,“对付……野狗!”

“他只是对付野狗,”另一名骑士已经不耐烦了,“把刀还给人家,难道你怕给那玩意儿来上一下吗?”

没有理会同伴的叫嚣,骑士继续打量着小男孩儿,说实在的,这是个漂亮的小家伙,只不过与同龄孩子比起来太瘦弱了。

“比起刀子,他更需要食物!”骑士扭回头征询同伴的意见。

“好啦!随你便吧!把这个给他,咱们该归队了!”马上的骑士将自己的一袋干粮丢给战友,虽然他显得那样的厌烦,但干粮的分量却说明他还是十分慷慨的。古老的泰坦有一种说法,幼年没挨过饿的孩子绝对是贵族老爷家的,因此没人会为难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家伙。

小家伙警惕的接过近卫军战士的口粮袋,他利落的拉开扎紧袋口的麻绳。

“哇哦!”孩子发出赞叹的呼声,特种战士隐没在黑布后的面孔也难得的露出笑容。

有些出乎意料,孩子似乎忘记感谢面前的施客,他飞速的奔进榕树后的小教堂,两名骑士的目光又严肃起来,看来教堂里确实藏着人。

男孩儿在半刻钟后溜了出来,他手里提着空空如也的干粮袋,但这个小家伙在冲出后的一瞬间便惊恐的停下脚步。场景怎么变了?两名骑士怎么变成这么多?难道……他们会魔法?

男孩儿惊恐的打量着聚集在教堂门前的一队骑士,他感到脊背窜起冷风,骑士们隐没在黑色纱布中的眼睛似乎正在喷火!男孩儿只是想归还那位大叔的粮袋,但他已经分辨不出铠甲丛林中的任何一个。

一匹黑色的巨马踱至少年面前,少年并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吃,他只看到了这匹巨兽的鼻孔和眼睛,那双大眼流露出野兽才有的光泽。少年连忙低下头,但他立刻就看到了巨马的红蹄子!

魔兽!这是魔兽!男孩儿惊恐的向后退却,他绊到了教堂的台阶,屁股坐起一蓬尘土。

奥斯卡低咒了一声,看看孩子眼中的惊恐,我可不是骑马出来吓人的!

“小家伙!我听说你需要帮助!”年轻的近卫军元帅利落的跳下马,他用身体挡住了面相狰狞的小奥斯路。

特种战士在这时已经散到教堂四周,他们占据了各个适合出击的位置。

“给……给你!”在确定面前这位脸孔圆圆的叔叔确实是个人之后,小男孩鼓足全身的勇气向这个古怪大叔递出袋子。

“这是谁的?”奥斯卡接过粮袋看了看。

“是我的元帅!”

奥斯卡将粮袋丢还给出列的骑士,“你做了件好事!晚餐时到我的帐幕里领一杯酒。”

“元帅……其实……是我的同伴!”骑士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他的战友,是他的战友这样提议的。

奥斯卡打量了一下那名未发一言的战士,他微微一笑,“那就两杯好了!”

小男孩儿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不太清楚“元帅”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他听大人讲过许多“元帅”的故事,那都是大英雄呢!

“那么……元帅!我可以走了吗?”

“告诉我这里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吗?”

小男孩儿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的骑士,他连连摇头。

奥斯卡又笑了起来,他从铠甲豁口内的衣兜里掏出一袋巧克力糖块,不过他在打开袋子之前四下望了望,他要确定对巧克力糖块极为敏感的云豹不会突然冲出来,那样的话不但会吓坏孩子,而且事情也就不那么好玩了。

“小家伙!告诉我!里面是你的父母吗?他们是做什么的?”

小男孩儿并不知道“元帅”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他只是敏锐的察觉到堆积在一起的小方块儿散发出诱人至极的香……呃……看来他也不确定那是什么味道。

“告诉我!这些就归你了!”奥斯卡坚持不懈的摇晃着装满糖果的小袋子。

小男孩儿的目光亮了起来,他似乎下定决心了,在“元帅”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里面什么都没有!”

奥斯卡的脸色变了变,他四下望了望周围的骑士,骑士们开始动了!几乎是立刻,马蹄踏响教堂的地板,三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子惊叫哭喊着闯出大门,她们扑到男孩儿身边,这时的男孩儿已经不再是那副孱弱无力的样子,他猛的拔出腰间的小刀,指向四方任何一个敢于接近他的高大军人。

“元帅,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一名骑士向目瞪口呆的亲王殿下准确的报告。

奥斯卡打量着瑟缩成一团的孩子们,这应是一个男孩儿、三个女孩儿,不!不!是两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也不像!奥斯卡不能确定,孩子们都是一副营养不良兼且活见鬼的样子!他只知道最大的是那个持刀的小家伙。

“你们都散开!你们都散开!你们吓到孩子们了!”亲王突然大声叫嚷起来。他的骑士连忙向四周散去,那两名最先接触孩子的骑士则留了下来,他们不能丢下亲王一个人。

奥斯卡摘下头盔,他的面相虽不算英俊,但离和蔼差不多。

“小家伙,只剩下我们了!告诉我,你是要保护你的妹妹吗?”奥斯卡试图接近孩子。

“别过来!”男孩儿猛的震起小刀,他的目光喷涌着绝望无助的怒火。

“你看那边!”奥斯卡突然甩手一指。男孩儿果然上当了,在下一刻他的小刀就被诡计多端的大叔夺走了。

“好啦!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奥斯卡随手便将小刀钉在小教堂的门楣上,刀尾发出轻声颤动,这一手立刻令哭闹的孩子们安定下来。

“以身前的光明神起誓!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如果伤害了眼前的孩子,他的灵魂就会坠入地狱最底层,永远遭受苦难和魔鬼的折磨。”

男孩儿望了望教堂中那尊破掉一边的神像,又望了望发过毒誓的大叔,他渐渐松弛下来,当他再次看到挂在骑士腰间那个空空的粮袋时,他的敌意便开始消减了。

“哦啦!这都是你的妹妹?”

“是的!”

“她们都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奥斯卡尝试逗弄那个最小的女孩儿,但这个还没有台阶高的小家伙竟然打开他的手。

“伊尔莎、七岁,白亚、六岁,小海仑只有三岁。”

“你们的父母呢?”

男孩儿咬紧牙关,“被你们绑走了!”

“我们?”奥斯卡瞪大眼睛。

“戴肩章的家伙说他们是匪徒!”

奥斯卡感到谈话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他不得不换个话题。

“这里没有人烟的,你为什么还要拒绝帮助你的人呢?”

男孩儿的牙齿已经咯咯作响。

“姐姐从陌生人手里拿走一袋干粮,然后就再没回来过!”

奥斯卡有点疑惑,倒是他身旁的骑士低低的啐了一口。

“是该死的人贩子!专门在南方诱拐女孩子,这种事我们以前见多了!旅长就曾亲手结果了好几个!”

男孩儿像个小大人儿一样沉痛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把妹妹们藏在教堂里,欺负她们的人不是被我也会被神明送进地狱的!”

奥斯卡垂下头,他感到自己的南方战略需要做一番调整,不过是时候展示他的糖果了。近卫军元帅将糖块儿摊到掌心,“来,勇敢的小男人!这是你应得的!”

孩子们在犹豫,在挣扎!奥斯卡看得出,不过最后他还是等不及了,他一把抓住男孩儿的手,将糖块儿硬塞给他。

男孩儿摊开掌心看了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样子好好吃啊!

这个小家伙终于大着胆子吞掉巧克力糖果,他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哇哦!”男孩儿再次发出悦耳的赞叹,奥斯卡也像他的骑士那样开心的笑了。

“海仑!海仑!你快来尝尝!”男孩儿将嘴里的糖块飞快的吐出来,他递给最小的妹妹,“快点海仑!快啊!”他感到糖块在迅速融化。

“哇哦!”小海仑发出与哥哥同样的赞叹,其他的两个女孩艰难的吞咽着吐沫,她们对妹妹看了又看,然后便抿着小嘴盯着怪叔叔的手。

“这是你们的!”奥斯卡将糖果分摊到孩子们的手里,现在每个人的嘴里都鼓鼓的。

“这是什么味道啊?”小海仑眨着天真的眼睛向她最信任的哥哥问到。

“我不知道海仑!”

奥斯卡瞪大眼睛,什么叫不知道?

“甜不甜?这是一颗糖果,巧克力糖果!”奥斯卡试图唤醒孩子们的记忆。

“甜?”小海仑一脸茫然。“哥哥!你知道什么叫甜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抱歉我的小妹妹,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奥斯卡呆愣了半晌,直到孩子们咬响糖块的声音唤回他的神志。他已经明白了,这些生在战乱中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专门为他们提供的美食叫糖果,也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令人陶醉的味觉叫做甜!

甜蜜令孩子们傻呼呼的笑作一团,望着那无邪的笑容,年轻的元帅感到面孔上冷冰冰的!

奥斯卡突然伸出手,他接到了一滴滚烫的泪水!

亲王猛的起立,他大惊失色的叫喊起来,“我的光明神!这是什么东西?”

泪?太遥远了!太陌生了!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何尝有泪?他早已忘记流泪的滋味!

“泪!那是泪啊!”被吓了一跳的男孩子掰开怪叔叔的手掌,“小时侯我也经常哭,妹妹们也经常哭,可我们长大就没再哭过了!叔叔,等你长大了也不会有这东西了!爸爸告诉我的,男子汉是没有泪的!”

奥斯卡攥紧拳头,“没错!你父亲说的对!他叫什么?”

“史密斯!附近最好的铁匠!将来我也会是的!”

奥斯卡点了点头,他的泪很快就在温热的手掌中融化了。

特种战士组成的散兵线一批接一批,他们陆续通过小教堂。元帅在小教堂的境遇已经传开了,战士们经过守侯在路边的孩子时都从身上掏出一些零碎的食物,有人丢下几个泰士,有人丢下几件宽大的衣物。很快,孩子们面前的近卫军物资就要堆成小山了!

当那名最开始接触小男孩儿的骑士也要离开时,他抛给孩子一把真正的凶器,那是把没有护手的飞刀。

“用它来保护你的妹妹们吧!做个真正的男子汉!”骑士摸了摸孩子的头。

男孩儿翻来覆去的把玩着特种战士的飞刀,他在心底感谢光明神,往日的祈祷确实应验了!今天他遇到了一个……哦不!是许多好人!最后他深深的向这位骑士叔叔鞠了一躬。

“谢谢您,也谢谢那位给了我一个金泰的元帅叔叔!”

男孩儿笑呵呵的向骑士展示着那枚金光闪闪的钱币。看来他不识字,因为那枚金币并不普通,确切说那根本不是金泰,而是一枚印着安鲁家族第四子周岁生辰的纪念币,奥斯涅元帅一直贴身珍藏着。

“收好它吧!”骑士翻身上马,“但别让外人瞧见了,你得到的是一位伟大统帅的馈赠!”

望着绝尘而去的骑士,小男孩儿冲动的挥舞起那把飞刀,他冲着烟尘飘舞的方向高声呐喊。

“告诉那位元帅叔叔!我一定会履行诺言,在长到门楣那么高的时候带着这枚金币去找他的……还有!别忘了告诉他!我叫李斯特!”

骑士消失了!小李斯特摊开手掌,他虔诚的亲吻了一下金币,阳光洒在他的掌心,金币发出耀眼的豪光。

长到门楣那么高的时候?李斯特呆呆的望着教堂的大门,“哇哦!好高啊!”得到确切概念的少年不安的嘀咕起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不过少年突然发现那把深深钉在门楣上的小刀,他想到了元帅叔叔的那一甩手,又想到了另一位叔叔赠予他的飞刀。

男孩儿最后自信的笑了笑,就算他长不到门楣那么高也不要紧,他已经找到保护妹妹的好办法了!

在许多年后,确切时间是没人知道的。小李斯特还是没有长到门楣那么高!他也没有像他父亲那样成为一个出色的铁匠!但这个时候的泰坦帝国已在流传一个动人的传说。

一个拥有飞刀绝技的年轻游侠做了许多劫富济贫的大好事!据说这位天下第一游侠在游历时救助过许多人,每次他都留给人们一袋糖果和一个金泰,意指甜蜜美好的未来就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穷苦善良的大众。这位大游侠甚至救助过蒙难的大帝,最后还迎娶了大帝的女儿,那是皇朝最美丽的一位安鲁公主!

不过真正的传奇并不是游侠的经历,而是他的刀,他的飞刀!面对险峻的阴谋、面对刺客团的围杀、面对司法警察的追捕、面对无数慕名而来的挑战!直到传说的最终也没人看清他的飞刀如何出手!在火枪盛行的年代,他的飞刀是唯一比弹药还快的凶器,不过他的飞刀从不杀生,只为救人于水火!

南方人为他们的优秀子弟建立了圣堂,穷苦人则在口头上代代传诵他的事迹。在那些动人的故事中,人们亲切的叫他——小李飞刀!

不过……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概不负责)

当夜幕低垂的时候,未来的泰坦第一游侠已经枕着草垫沉沉睡去,他的嘴角带着笑,手中握着飞刀,胸口贴着金币,似乎……正在做着驰骋天下的甜梦!

“对不起!我睡不着!”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走进临时搭建的营帐,他的几位高级幕僚和一众将校都在等着他。

尽管刚刚被叫醒的人们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大家没有任何抱怨,迎着一脸愁苦的亲王殿下,军人们打起精神立定站好。

“不看不知道!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咱们在都林制订的南方攻略是多么荒谬!”奥斯卡将一本厚厚的卷宗丢在硬木圆桌上,这张桌子是可以拆装的,亲王殿下的力道已令它摇摇晃晃。

在座的军人四下里交换着眼色,但他们始终没说话。

作为南方集团军群总参谋长,达里奥.贡萨莱斯上将是时候表态了。虽然主位上坐的是一位元帅,但南方攻略是已经确定了的作战计划,随意改动会让集团军群这边非常尴尬。

“殿下……”

“叫我元帅!”奥斯卡猛的打断老将军,他猜得出对方要说什么。

“是元帅!”老军人有些丧气,他没想到年轻人会这么不客气。“我……我认为南方攻略在大的方向上是完全正确的,我们若是……”

奥斯卡连连摆手,他的态度令达里奥上将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承认这一点,南方攻略在大方向上确实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作战计划也是诸位集体智慧的结晶。但我们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我们的南方攻略就像近卫军历次发动的清剿行动一样,只能在一定范围和一定时间内阻止匪徒武装的扩大,他们打不过就会跑,我们撤退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了!”

“元帅的担心有道理!”达达拉斯少将肯定的点了点头,“匪徒们就是这样,他们在山区打了六七年游击战,没人比他们更懂得怎么逃窜!我们的作战虽然会大量杀伤敌人,但确实不能在根本上扑灭匪徒武装。”

这次连达里奥老将军都沉默下来,事实在那明摆着,南方集群在山区包围了两年,清剿了三年,定点屠杀了一年!所有的方法都使尽了,但奈何匪徒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匪徒武装屡剿不灭、屡禁不绝呢?”奥斯卡的指节敲响了桌面,他用只有统帅才有的目光逐一打量着在座的军人。

“其实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吗?”已经领会亲王心思的默茨海尔男爵发言了,“我们一直以为南方攻略的重心在于强有力的军事打击,其实呢!我们错了,目前的南方五省需要的不是近卫军的箭羽,而是恢复已经濒临崩溃的生产生活秩序。”

在场的军人们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们都想到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孩子们竟然不知道甜是一种什么味道!说出去是没人信的,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那个场景实在是惊心动魄的!

“所以……我想……咱们的计划应该暂缓一下了!”奥斯卡的话音令所有的军人都皱起眉头,他们都觉得统帅的决定过于仓促,或是……多少都有些一相情愿。

奥斯卡望了望军人们的脸色,虽然他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但他并不在乎,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年轻的统帅开始深刻的反省自己的驾临南方的出发点,他曾是那样的相信自己的能力,他确实一相情愿的认为只要自己的兵势在南方扩展开来、剿灭匪徒武装,那么自然会得到五省贵族的拥戴,进而攫取帝国南方的实际控制权,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

任何一种形式的专制统治都有他的存在基础,莫瑞塞特皇室凭借的是什么?是帝国各方大贵族大门阀的支持,和以宗教为依托的建筑在四百年历史上的人民向心力的拥护!那么我呢?奥斯卡偏着大头思索起来,我能凭借什么获得预想中的权利呢?

即便匪徒武装的扩散趋势得到遏止,南方贵族的生存状态会有所改变吗?不会的!他们本来就生活在坚固的城堡和庞大军队驻守的城市里,匪徒势力强盛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到南方贵族!所以……将希望寄托在善于骑墙的贵族身上——行不通!

那么……南方还有哪些可堪利用的势力呢?商人阶层?新兴的低等荣勋贵族?他们的生存状态一定非常艰苦!有没有可能利用政府策略谋得他们的支持呢?奥斯卡敢肯定,这条路是行得通的,但商人和新贵族都是善于钻营的行家,他们连骑在墙头上的大贵族还不如,他们在没有见到实际利益之前是不会公开表态的。

那么……还有什么?

奥斯卡冥思苦想,他遇到的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这个问题只会出在他这种顶级贵族的身上,顶级贵族的思维方式是固定既成的,他们只会从自身利益出发,偶尔扩展一下思路就会陷入孤立的境地。

其实这个问题被年轻的统帅复杂化了!无论南方的特权阶级和商人阶级如何变动,这个问题都只能概括为——如何获得最广泛的支持!

那么何谓最广泛的支持?想想起义军是如何坚持抵抗的!他们是山民的儿子、是猎户的兄弟、是手工业者的同胞、是不耐压榨追寻自由的商人后代,是看清统治阶级凶残本质的新兴贵族的代表!他们获得了南方五省各个阶层的最广泛支持,所以才能在险峻的大山之间与势力绝对占优的近卫军周旋数年,并且一直未露颓势。

再想想孩子们无邪的目光吧!可现实就快把这道目光冲毁了!那个小家伙已经拿起刀!那么他的未来会如何?没有父母的关照,没有教师的指导,他会像许多孩子一样在充满苦难的人生旅途中走上邪路!也许他会成为一位义军战士,也许他会成为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不管怎样,他的人生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注定被毁掉!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奥斯卡突然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他的思路突然进入一个异常广阔的天地!他兴奋的来回踱步,手舞足蹈!此刻的他就像站在阿卑西斯主峰上鸟瞰穹苍,泰坦大地正欲迎接一轮崭新的红日!

亲王突然停了下来,他拣起了桌面上那份孤零零的南方攻略,下一刻他便亲手撕毁了这份无数日夜的辛劳所得。

“这东西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纯粹是胡扯!”

在座的军人面面相觑,元帅怎么了?这是发什么神经?

“穆尔特!”

立在帐门旁的军情机要秘书连忙答应一声。

“记我的命令。”

“是元帅!”

“即日起,军事情报局南方分局调整工作重心!首先,大部退出山区,只在重点地段和敏感区域留守部分精锐行动人员。针对匪徒武装地下势力的清查工作维持不变;其次,以基层工作组为单位,下驻五省司法部门及军事管辖下的所有监狱和苦役营,彻底清查其中的冤假错案,并为每一名在籍囚徒编制档案,以方便之后可能存在的追踪监管;最后,在我的生日,也就是今年11月9日前完成第一批特赦工作的部署……”

“殿下!”南方集团军群总参谋长不耐烦的站了起来,这个小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有什么权利否决皇帝陛下和帝国军部已经批示过的作战计划。

“您在开什么玩笑?我不是陪您来这玩游戏……”

“请叫我元帅!”奥斯卡突然厉声指斥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在一位元帅还没说完话的时候,您无权大声喧哗!不过当然,您也看到了……”

奥斯卡突然指了指散落在桌面上的文件碎片。“南方攻略已经不存在了!您在我帐幕里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还有什么问题吗?”

达里奥.贡萨莱斯上将整了整自己的军服,虽然对方是元帅,但他还没老到能够忍受一个年轻人的无礼对待。

“既然这样……那么我告辞了!”上将向元帅敬过军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而走。看样子他是记住这件事了。

帐幕陷入彻底的寂静,南方集团军群总参谋长的离席已经表明即定作战计划彻底流产了。但在座的军人似乎还没有第二人试图否定奥斯涅元帅的新命令。

“我有做错什么吗?”奥斯卡转向他的部属,“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达达拉斯少将咳嗽了一声,作为元帅的参谋长,他多少都要为这件事负些责任。

“您不是还没说完吗?”

奥斯卡望着大学时的老朋友微微笑了笑。“我是没说完,但大家都看到了,达里奥那个老家伙急着退休,我看他也要干到头了!”

在座的军人哄笑起来,老将军确实有老将军的尊严,但他不该当面顶撞一位元帅,尽管这位元帅在某些时候是不可理喻的。

“在我看来,清查南方监狱和苦役营已经迫在眉睫。”奥斯卡指了指门外。“贵族领地有近卫军和雇佣兵的护守,他们不愁吃喝,但那些自由民的城乡市镇就不同了!咱们一路走来见到多少无人区?又见到多少难民营?这些地方还只是从前的田园之国的一小部分!”

“我们要解开我们自己套在人民头上的枷锁!”奥斯卡又敲了敲桌面,但他这次更用力了。“司法部门和南方军一网打尽的态度要改一改了!土地荒芜导致民生凋敝,民生凋敝导致罪恶滋生,罪恶滋生导致匪徒遍地,匪徒遍地导致政局不稳,政局不稳导致我们这些迫切需要安定的帝国军人像瞎子一样盲目的清剿、盲目的发动进攻,而这又导致土地进一步的荒废!土地是根本,农田里没有人在劳作,这就是一切祸事的开端!”

奥斯卡安定的坐了下来,“我也是刚刚才想清楚这个问题,大家明白了吧?我们跌进了一个可怕的怪圈!南方军为何在事隔七年之后仍未瓦解匪徒武装?就是因为我们的策略始终是这个恶性循环中的一个关节。”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要从根本上打破这个恶性循环!”达达拉斯少将边说边仔细品味着元帅的见解。

“哦啦!一点都没错!”兴奋的小奥斯卡大声呼喊起来,他感到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亢奋。“南方人希望得到什么?或者说……在战乱持续七年之后希望得到什么?一块自家的田产,一座并不见得多么精致的小屋!所以我们最先要做的就是砸破监狱的牢笼,解放一部分被枷锁套起来的生产资源!而同时,还有一项更重要的工作!我知道南方贵族虽然在战乱中失去了一部分土地,但帝国中央的补偿和他们在匪徒武装转入山区之后的兼并中获得了更多!所以我们要联合帝国税务部门重新勘察南方五省现有的土地资源,明确每一亩农田的确实归属!这样才能让我们解放出来的劳动力从新焕发生机!而不会走上兴风作乱的老路!”

“这……这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默茨海尔.德.库西特男爵惊诧的打量着心怀满志的小亲王,“而且……土地是南方贵族的命根子,他们不会甘心将到手的资源再次落空,您会遇到麻烦的!”

“泰坦法典!”奥斯卡突然指了指天,“别忘了我的军情处长,我们有充分的法理依据,泰坦法典上禁止大规模土地兼并的条款是虚设的吗?公、候、伯、子、男、勋、爵!每一级都有相应的土地规范章程,每个领主都有历史地界!清查不会是难事,困难的是如何让贵族心甘情愿的将到手的非法土地吐出来!”

奥斯卡突然冷冷的笑了起来,“如果皇帝陛下在这个时候发布收归无主土地的旨意,按照法典重新规划国有田产,你还认为南方贵族有理由反抗吗?”

默茨海尔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您说的对极了!确实没人比三世陛下更适合担当这个丑角,南方贵族有苦也只能往肚里咽!但皇帝会搬这颗石头吗?他会冒这种触怒南方贵族的风险吗?”

奥斯卡点了点头,“他会考虑,但这种事就应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南方,有的大领主就快破产,有的却肥得流油,我们总会得罪一批人,成就一批人!古往今来的土地配置政策哪次不是这样?再说南方五省中有三个省份是791年武装暴乱的重灾区,而另外两个省也是在起义大部扑灭之后恢复得快一些,也就是说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三省的支持,这已经是多数了!”

“放心吧!”奥斯卡边说边拍了拍军情处长的肩膀。“我一定会说服皇帝陛下!哪怕是要亲自回趟都林!”

“那……那我们呢?”奥斯卡的参谋长瞪大无辜的眼睛,他和身旁的特战旅长互相望了望,“攻略不存在了不是吗?那我们怎么办?”

奥斯卡笑眯眯的打量着坐席中占据绝大多数的帝国军人。

“我是元帅,你们也不会闲着!武装暴徒最猖獗的地区是哪一处?”

吕克.西泰尔准将连忙翻出作战地图,谢天谢地!元帅还用得到他!这位特战军官好像害怕元帅再次变卦一样飞速的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坐标。

“近卫军第八军区所辖唯斯里唯亚省的贝雅谷地和东苏尔山区北麓。”

“我们就去那!”奥斯卡也点了点坐标。

“您……什么意思?”吕克.西泰尔有些疑惑。

奥斯卡呵呵一笑,“我们不能把匪徒放在那不管,这些家伙的手上沾着近卫军战士的血,连光明神都无法赦免他们的罪责!”

疯子达达点了点头,“没错!我们要向他们讨回血债!同时呢!就像亲王殿下说的那样,断绝恶性循环的根源,着力恢复南方五省的生产能力和经济生活,只要大部分民众安居乐业,我相信那些暴徒便会由内部开始瓦解!”

奥斯卡突然想到遥远的多摩尔加,他露出缅怀的笑容。

这位元帅感慨的叹息起来,“大家不会忘了吧?我可坐过十年大牢!没人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就去碰碰泰坦法典,除了贪赃妄法的贵族,大部分的穷苦老百姓都是迫于生计才走上犯罪道路。”

默茨海尔也点了点头,他在里拉海省做过一界特勤行动官,对南方人算是颇为了解。

“南方人其实还是非常不错的,他们喜欢音乐,充满劳动漏*点和爱国热情!若不是有人在其中蓄意挑拨,相信791年大暴动也不会那么激烈!”

奥斯卡的面孔突然转冷,他可没忘记那个和阿兰一块儿暗算自己的家伙!如果他猜得没错,791年阿兰发动的那场针对意利亚的图谋很可能就是与暴动的幕后领导人共同策划的,只不过阿兰最后被他的合伙人捅了一记重的!

“查!”元帅轻声发出命令,“在我们进入山区之前要搞清楚匪徒武装的真面目,他们集结在什么地方,拥有怎样的武力配置和兵力部署,他们在法兰和意利亚的基地,是谁在为他们提供资金援助!这些事情我都要知道,要不然我们还不是像瞎子一样在山区乱撞!只有揪出幕后那个主事者,我们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咦?天亮了?”炮兵准将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奥斯卡诧异的扭过头,可不是吗?朝阳的光彩已为帐幕的门帘镶上一道耀眼的金边。

塔.冯.苏霍伊子爵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伸了一个懒腰。他看到统帅向自己走过来,于是他便立刻收回伸得长长的手臂。

“睡得很香嘛!”奥斯卡微笑着打量在紧急军议上一言未发的炮兵准将。

塔里发出一声惊叫,“抱歉!我是不是打鼾了?”

奥斯卡翻了个白眼,“我很庆幸,你睡得安静极了!”

塔里拍了拍胸脯,“哦……那就好!那就好!”

“你这个家伙!”奥斯卡一把勒住苏霍伊子爵的脖子,他将鬼叫着的准将从座位上提了起来,“陪我去晒晒太阳吧!我们都需要清醒一下!”

一众军官随着亲王走出营帐的大门,他们看到年轻的统帅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就像是一位得到神明庇佑的天之娇子!也许他们仍对统帅的策略抱有怀疑,也许他们仍对统帅的突然转变感到莫名其妙。但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迎着东方初升的红日,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已经成为一位完美的政治家!当他将潜意识中的亲民思想初步实践的时候,他便已具备了无法动摇的领袖意志!而面前的这条路,注定会通往世界的制高点!这不是历史的选择,而是人民向心力的最终归属。

小李斯特一大早就起来了,他敲响了小教堂的铜钟,远远近近的孩子群立刻赶了过来,他们望着飘起炊烟的小教堂露出期许的神色。

未来的泰坦第一游侠将近卫军干粮简单的烹煮一遍,然后便和像他一样孤苦的孩子们一同分享。

不过小李斯特要求接到早餐的孩子都要像赞颂神明一样念颂一位大人的名字。虽然这些面容枯槁的孩子已被散发香气的薯饼和麦粥夺去了神志。但那个名字已经深深刻印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当中。

“来!跟着我念!”李斯特抱起了一个口齿还不清楚的小家伙,“感谢……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

“感谢……奥斯……安鲁……谢特!”

“不是谢特!那是狗屎的意思!我的天啊!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小李斯特面对无知的幼齿气恼的咆哮起来!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奥斯涅的早餐”最终成为流传在泰坦民间的一句谚语,意指无以为报的恩德!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