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路
作者:秋远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921

曾经的大学里,或许我们一直幻想做只轻飘飘的气球,无拘无束,早日漂浮出被尘埃占据的云层。终于,离冲破云层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却冷不丁发现曾经的角落里还残留着那一根根被记忆捻灭的烟头。

那天张扬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促,

“丧宁吧!你晚上给弄辆车叫两个人,来下虹桥市场…….”

“虹桥市场?干毛?怎么了?就两个这么少?要不要找一帮人过去?操!你说清楚点,虹桥市场哪儿啊,哥们这就码人杀过去!”

“什么一帮人啊?你他妈想啥呢?都这么些年了,猴子的那套流氓思想还根深蒂固地植在你们脑子里啊?不是让你来干仗的,是叫你过来搬海绵!”

“啥?搬海绵?”我有点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平静下来。

“你那大炕忒凉了,感觉像是躺在冰窖里,这么冷的天,也没把你冻死啊。那晚躺你炕上,一宿没睡好,突然想起来,哥们每天起早贪黑都推销不出去的那些席梦思,还有很多半成品堆在仓库里,都是不错的海绵垫子,两块叠起来比原装的更舒服。今天一早就给你物色了一块,足有5米2米,切成两块刚好给你叠个席梦思。”

“我操,亲人啊!哥们太感动了。成,我马上招集窝里的禽兽全都出动。”

“别,现在太早了,厂里的很多员工都还没走,你先把车子跟人准备好了,一会没人的时候,我再CALL你。”

“那先谢了。对了,少两块那东西,你没事儿吧?”

“放心,厂里管理相当混乱,平时也没人在意这些东西。我今天值夜班,咱等人都走光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东西给弄走了,谁知道?再说了,这老板忒黑了。我心里还憋着气呢,搬了他的厂都不够解气的,就这么一块破海绵,很不过瘾!”

“那行。哥们等你电话。”

自从爆水管事件以后。老赵与老头哥毕业地希望也随之破灭。他们心情跌到了谷底。完全沮丧到了绝望。为此。二人整天龟缩在被窝里。要么睡觉。要么痴痴地对着电脑屏发呆。仿佛要从闪烁地电脑屏幕中把那天失败弄个究竟。此外什么也不做。

我和猴子每每吃过饭后。都轮流给他们捎两个大饼卷鸡蛋。两人也不吭声。拿起大饼就啃。随后哼哼几声。继续蒙头大睡。一副堕落样儿。几天当中他们唯一地一次出门。就是那天晚上与张扬一起去吃了那顿饭。

惊叹之余。猴子提议干脆把我们地巢穴改名叫做猪圈吧。当下被我否决。我给他讲了我们和猪地区别--------或许像猪一样地生活不难。但却永远都不能像猪那样快乐。仅此而已。

我乐颠颠地放下电话。笑着来到来到老头哥房里。那家伙正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木然地望着屏幕。一只手抓着鼠标。完全无视我地存在。我凑上去一看:好家伙。我们大哥正引着他地战士在MU里地仙踪林来回逛荡。从东逛到西。又从西逛回来。就这么毫无目地地。不砍怪也不捡石头。把整个仙踪林地图逛了好几圈。

我推了推他地肚子。试探地问道:

“呀!大哥玩着呢啊,走,扛海绵,去不?”

回答我的仍是仙踪林那个不停晃悠的战士脚踩在草丛中的唰唰声。

我有点烦了:

“大哥你干嘛呢?”

“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吗?”忽然他脸上露出陶醉的笑容。

“哎美”

我叹了一口气,悻悻地来到老赵房里,

老赵躺在床上。双眼空漠地正望着天花板。似乎在研究天花板上那过了期的蜘蛛网。没等我开口,他先说话了:

“甭安慰我。哥们算看明白了,现在丝毫不在乎有没有毕业证。据我观察,咱认识的人里广哥、大黑,没毕业的都发了,相反毕了业的二黑,混地却如此凄凉。因此哥们对那些没有混到毕业证的人多少有一点钦佩。所以问题不在于有没有毕业证,而在于今后混得好不好。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说呢?”

他的一席话,使我无言以对。

看来要他俩帮忙是彻底无望了。我轻轻地关上了门。

眼下唯一地希望就是猴子,重新推开他和老头哥的门,猴子正趴在被窝里伸出两只爪认真地砍着怪,我冲上去一把掀开他的被子:

“猴哥,一会跟我搬海绵垫子去啊。”

“去你大爷,被子还我,冷着呢。搬那玩意干嘛?”

“张扬一片好心,从他们厂顺了一块海绵垫子,有了这垫子,我那大炕可暖和多了。”

“大炕暖和关我屁事,别碍我砍怪,快升级了。哪来的滚哪去。”

“怎么就不关你事了?我这大炕大着呢,以后你要冷得没地儿去,我不介意借半寸地方给你暧身,而且,你想想,以后叠你的时候,炕上多两块海绵,爽吧!”

猴子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便熄灭。

“天寒地冻的,我不去!”

见猴子有点动心,我又给他加了一支强心剂----装得可怜兮兮的,差点连眼泪都挤出来了:

“猴哥,老赵跟老头哥现在这样,是指望不上了,眼下就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那么大的海绵垫子,你叫我一个人怎么搬回来啊?一包云烟!去吧!”

“嘿嘿……”猴子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被子,捂在身上,随后淫荡地看我一眼:

“红云就去!”

我一听顿时喜笑眉开,赶紧把棉衣给他递上,握着他地手说道:

“猴哥,还是你好啊!感动啊!不过,不是现在,咱得等张扬通知,我们现在先把车准备好。”

猴子一边穿着棉衣,一边叫着:

“车你大爷。这么晚,又这么冷,到哪去找车啊?”

“河马不是有一辆自行车吗?我们去把它给弄过来。”

“你不会想用自行车运那种庞然大物吧?”

“这时候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嗯……那你赶紧滚蛋,还磨蹭什么?找河马去啊!记得买烟啊,红云!”

在河马家为了他那辆破车,我费劲口舌。拿了钥匙走出门。没一会他又跟了上来,千叮咛、万嘱咐:

“明天早上一定把车给哥们啊,上午有两个招聘会呢啊!”

回到巢穴,静静地躺在大炕上,等待张扬的电话。

夜深了。

其他屋里的灯都熄灭了,我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中。

文耀里,我们房子周围不仅黑暗,而且悄无声息我感到了莫名的凄凉。

伴着凉房那只大黑猫的一声尖叫,我的手机也像呼应般的响起。

我匆忙在黑暗中拿起电话。

“喂!”

“丧宁,不会是睡着了吧?车子准备好没?”

“操!我办事你放心,早准备了。”

“我刚把这块5米宽地海绵切成两块。白天有人在不好动手。更不敢找别人帮忙了,这帮人每天加班到深更半夜。这不,人他妈才走光,你们过来吧,趁我今天值班,赶紧地把东西弄走。”

“几点了?”

“1点多了。”

“成,等我。”我跳下大炕来到猴子房里。一开灯,见他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几根杂毛。我猛地掀开他的被子,为防止他迷糊中耍一通猴拳,我先下手为强,迅猛地扑上去,扣住他双手:

“猴哥,快,穿衣服,出发了。”

“蛋!几点了?”猴子把我推开,眯着眼问道。

“不晚。才1点。”

“噢,那我再睡会。”说完又准备拉起被子睡下。

我快速抢过被子,叫道:

“还睡个屁,张扬还在那等着呢。速度!!”说完拎起旁边的棉衣砸到他脸上。

寒冬的午夜,我载着猴子穿行在文耀里的小道上,凛冽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脸上。少时,脸就麻木得没有了疼痛的感觉,特别是冷风从裤管钻进去,立马感觉寒意沁人。直通身体的每个部位。迅捷地刺破肌肤直达每一根神经末梢。小道上大部分路灯都被破坏掉了,昏暗漆黑。看不清路面,我们一路歪歪斜斜地,慢慢爿着吱吱作响地自行车行驶。

“你大爷了丧宁,猪啊,赶紧把东西弄了,回家睡觉啊。”猴子坐在后面不停催促。

“滚蛋,牛比你来啊,这么黑根本看不清路况。你他妈眼力好,你带我啊。”

“废物,给爷滚下来。”猴子跳下车,一把将我从坐椅上拽下来,随后一脚蹬了上去。

虹桥市场位于市一中附近。午夜里,越走越感到荒凉,昏暗路灯的映照下,幽冷地空气里,仿佛都带有一丝不安与凄凉。

当我们终于到达时,猴子靠墙将车停下来,把一双冻得不能动弹的手放到嘴边不停地呵着气,无奈在这隆冬地深夜,连呵出来的气没到手上,就已冷却。于是他干脆原地蹦了又蹦,双手使劲地往大腿上来回地搓着,嘴里哆嗦着骂道:

“我操!丧宁,甭跟这儿渗着了,赶紧的!打电话啊!”

我费劲地掏出电话拨了过去,张扬地声音传出:

“到了虹桥市场了?”

“到了,你在哪?”

“我现在厂里呢,大门给锁着,哥们出不去,有没有看到虹桥市场那个楼?”

“看到了。”

“对面右转,大约500米左右,看到XXX床垫厂,就是我现在的所在地了。”

3分钟后,我再次拨通了张扬的电话:

“我们到XXX海绵厂了。”

“挺快啊!你们现在面对厂门口,往右边绕过来。看到垃圾桶了吗,哎!对,再往前,到第三棵树下有个指路牌儿,到那里别动啊。”

挂了电话,我们来到指定地点。猴子先是轻轻地对里面叫了声:

“二黑!”

没动静。

猴子又提高声音叫了声:

“张杨?”

“小点声!在呢,等着,这东西太大,不好整啊。”

只听“嘭”“啪”两声,随后又传出张扬的叫喊:

“哎哟,我操!”

“怎么了?”我跟猴子异口同声叫道。

“没事,没扔好,砸头上了,幸亏没从梯子上摔下去。不然真见到黎明的曙光了。”

“嘿嘿。你小心点。”猴子被张扬的临场发挥一扫此前的郁闷。

“行了,差不多了,你们闪开点。我要扔了。”

我和猴子立马闪出5米开外。

只见一黑大的长方物体从墙头飞出,落到地上,轻盈的又弹了起来,翻了个跟头才停下来倒在地面。

没等过去拿,张扬地声音又从里面传来:

“等等,还有一块,我先下梯子去拿。”

3分钟后,另一块也顺利着陆。

我和猴子迅速跑过去,把两块海绵叠在一起。抬到自行车旁边。

这时,张扬地声音再一次清晰传来,而且感觉他人就在不远处。

“终于搞定了,累他妈我够呛!一会你们把东西弄好了赶紧走,别让人家给发现了。咦?怎么就俩儿啊?不是要来一窝兽吗?”

我们听得这话不对劲,转过头一看,张扬双手攀着墙头露出半个头,正冲我们笑着。

“唉,别提了。那两人彻底的废了,什么都指望不上了。”

“哈哈,哥们心尽到了,剩下的看你俩了。我们这儿晚上锁大门,出也出不去,你们赶紧的。我先撤了!”没等我说声谢谢,墙头上已不见张扬。

“哥们,谢了啊!”

随即从里面传来一句:

“兄弟之间应该的,祝我好梦吧!”

我和猴子把海绵抬到车上。顿时傻了眼了:海绵一放上去。把整辆自行车都给盖住了,别说是骑了。想推都找不到地儿。

我正傻呆呆地看着海绵发愁,猴子一把抓住我的头顺势按到海绵底下,

“好好为你温暖地大炕掌舵,我在后面给你加马力。”

我弓着腰,头顶着海绵,看到自行车的把手,貌似明白了猴子地意思,双手一伸刚好可以够着车把,不禁替自己捏了把汗:还没开始推,腰就已经开始发酸。低下头看到身下的车架刚好够位置坐下,于是干脆一屁股坐了上去,顿时感觉舒服很多,我兴奋地冲猴子叫道:

“好了,出发。”

说完望着前方等待猴子从后面推,忽然感觉屁股一阵疼痛,从自行车上滚了下来,同时听到猴子的骂声:

“操死你啊,想得真美,你丫坐在车上让我连你跟海绵一起推着走呢?赶紧给爷起来,你不但得掌方向,还得使劲推!”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叫道:

“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推着车走,你当我是驴呢?”

“嘿嘿,错了,干起活儿来,你压根儿连驴都不如!别磨叽,赶紧的推,你想呆这等雷子啊?”

我咬咬牙,钻到海绵底下,使劲推着车子往前走,猴子双手扶着海绵,幸灾乐祸地说道心摔个狗啃屎。你要真摔个啥三长两短的,哥们可爱莫能助,只能把海绵跟你丢下,蹬上车子自己闪喽。”

“屁话,我命一定比你长,我这么年轻潇洒,还没享受过生活呢,操!我还没有结婚呢!”

我扶着车把,因为头被海绵压着,根本看不到前方地路面是什么状况,只能听后面猴子“左,右,直走”的口令,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到十分钟,我全身开始冒汗,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又担心被人家发现,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

大约半个钟后,感觉全身地热流直往头顶涌,眼前全是金色地逗号,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眼,整个人要虚脱了,赶紧大叫:

“猴哥,我不行了,要晕了,得喘喘!”

猴子一听急忙停下,扶稳海绵垫,我放开车把,瘫倒在地面,大喘着粗气。猴子扶着海绵垫,不敢撒手,只能看着我,焦急地问道:

“靠,你丫不是国家2级呢吗?被俩小海绵就给日了?”

良久,我缓过气来,没好气地冲猴子喊道:

“你试试……”

“求之不得!我在这冷得发抖,你孙子满身大汗,正好换换,让哥们也暖和暖和。”我慢慢从地上站起身,跑到猴子旁边,接过海绵垫子,顺势一屁股把他顶开,乐呵呵地说道:

“挺暖和吧,你慢慢热身,我在后面帮你加油!”

猴子钻到海绵底下,

“好了,出发。”

两人推着车子继续上路。猴子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发出“嘿,嗬”地怪叫。

我跟在他后面,扶着海绵,在凛冽的寒风中,满身的汗水瞬间极冻,全身更是奇冷无比,双手慢慢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猴子起初把车子推得飞快,渐渐的,速度越来越慢,也不再哼出任何的怪音,四十多分钟以后猴子终于停止向前:

“扶好,我不行了。”顺势瘫倒在地上,手脚叉成大字,不停地喘着粗气:

“这热身运动真是太刺激了!”良久,平息了呼吸,缓缓站起身,也学着我的动作一屁股把我顶开:

“速度,继续赶路,赶紧的回去睡觉了。”

“漫漫长路,何时才到文耀里?”我冲天叹道。无奈地一头钻进海绵下面。

午夜地河北大街上,在猴子的导航下两个人摇摆着走着,我丝毫看不见前面的路,疲惫的身体随着猴子的叫喊声,忽左忽右,还经常转起了圈,于是走出的路径,时而是S型,又时而是个B型。

偶尔驶来一两辆汽车。或许司机看见了我们,也只是当成了两个发了横财的丐帮。

我们依旧顶着凌厉的寒风,两人的腰又酸又痛,像千万只蚂蚁在背上撕咬着,身上地汗水反反复复地从热到冷,从冷又热。离文耀里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而此时的路,却显得更为漫长。

忽然我的脚被绊了一下,一头栽了下去,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我用最后的力气伸开手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猴子对突如其来的一切丝毫没有准备,猛的感觉前面一空,连车带人一起摔倒,两个海绵垫子也像摆脱了束缚,随惯性飞出很远。

在路灯的作用下,倒在地上的我们,脑子里如同幻影般旋转着。不管怎么使劲就是站不起来,犹如两颗石子儿被丢进波涛汹涌的海面,一瞬间自己整个生命被淹没了,吞噬了。猛地感到一股难忍地辛酸,这辛酸腐蚀着心灵,却又令内心不停的在顽强呐喊。那是我们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地无助,而且是那么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当我们坚持着回到巢穴时,东边的天上泛起了一丝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