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交锋
作者:面人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422

岛春色,海风淡淡,细纱如银,碧波万里。如银白色的沙滩上,用七彩绸缎围起了一道长达数百米的帷幔,毛大帅的酒宴就摆在了帷幔之中。

这里除了毛大帅是没有男人的,男人都在帷幔之外。

手里把玩着新剥鸡头,嘴里饮着玉液琼浆,耳中海风声荡荡,又夹杂着娇喘细细。就在毛文龙神游天外之际,忽然,帷幔之外,有人焦急地高声喊道:“大帅,继盛求见!”

帷幔外高声喊叫的人是陈继盛。

陈继盛是毛文的头号心腹,为人极是精明干练,又足智多谋,是毛文龙的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是整个东江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毛文龙的儿子都比不了。

听到陈继盛的声音如此急,毛文龙的心就是一哆嗦,他一挺身坐了起来,沉声喝道:“进来。”

脚步匆匆,到前,陈继盛看也不看一眼那些几近**的众多美女一眼,抱拳躬身禀道:“大帅,出大事了。”

毛文龙的眼睛眯缝了来,他沉声问道:“继盛,出什么事了?”

陈继:道:“袁崇焕刚刚宣布了海禁,他不许登莱一船出海,凡运往东江的物资装备,概由关门起运至宁远近海的觉华岛,经由旅顺口转运至东江;先前由天津所运粮料,也改由觉华岛起运,全经督师衙门挂号,方许出海。”

太毒了。真妈太毒了。袁崇焕此着一出。不仅控制了东江地粮饷装备供给渠道。而且切断了他海上贸易地命脉。这无异于致命一击。

陈继说完。毛文龙脸色发白。嘴角微微抖动。就是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文龙猛地站起身来。他一脚踹翻了身前地条案。大呼道:“袁蛮子太狠。欺我太甚!”

感叹完后。对这些吓得呆若木鸡地小美女。毛文龙再也没有丝毫心情。他转身就走。同时吩咐陈继盛道:“去把他们几个叫来。”

毛文龙说地“他们几个”指地自然是东江地核心成员。

“大帅卑职已经通知下去了。”陈继盛为人心思缜密。他自己亲自来向毛文龙禀告同时他也派人通知了那些该通知地人到帅厅议事。

轻轻点了点头。毛文龙和陈继盛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向帅厅走去。

毛文龙和陈继盛进到帅厅之时,帅厅中已有五人在座,他们分别是毛承禄、沈世魁、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

毛文龙没儿子承禄本是他的族侄,后来过继给他当儿子承继香火。毛承禄今年不到三十岁,没什么本事,很平庸,但因为是毛文龙的儿子,地位反而在众人之中最高,现在已经是副总兵了。

沈魁年纪大些也还不到五十岁,他是毛文龙的老丈人。沈世魁本是个市侩流氓因为有个女儿极美,贴上了毛文龙得毛文龙的宠爱,以致沈世魁在东江那是腰里绑根扁担着走。

孔有德的年纪比沈世魁小,比毛承禄大些,今年三十五六岁。孔有德也是忠烈之后,父亲在铁岭反抗女真人身死,他于天启四年投了毛文龙。

尚可喜年轻,今年才二十五岁。同孔有德一样,尚可喜也是忠烈之后,他的父亲是毛文龙麾下,任游击,天启五年阵亡,毛文龙随即任命尚可喜为列将,统领父亲旧部。

耿仲明也年轻,同尚可喜一样大,都是二十五岁,他四年前投奔了毛文龙。

除了毛承禄和沈世魁,孔有德、尚可喜和耿仲明能站在这儿,那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在东江,除了毛文龙和沈世魁自己的那帮子人,几乎没人看这位国丈顺眼,因为这小子实在是太嚣张了。

他们进来时,帅厅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人人都大眼瞪小眼,在那儿运气。毛文龙不是瞎子,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这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早就这样了。问题自然是出在沈世魁身上,但他这个老丈人就是个市侩流氓的脾气,蒸不熟,煮不烂,他也没辙。如果说了沈世魁,这小子就去找他闺女告状,而小秀儿就泼了命跟他闹。最后省得烦心,毛文龙干脆不管了,随他们闹去,爱咋咋地。

众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毛文龙居中坐下后,示意陈继盛把事情说一遍。陈继盛说完,众人表情各异。毛承禄显得有些茫然,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人脸色阴沉,不发一语,而只有沈世魁表现的很冲动。

沈魁站起身来,激动地道:“他妈的,这不是要人命吗,还让不让人活了?大帅,一定要跟袁蛮子斗到底,我们怕他个吊!要是逼急了老子,老子他妈就投皇太极去!”

“闭住你的臭嘴!”毛文龙一听,眼睛就立了起来,断喝道。

这话犯忌,不仅犯朝廷的忌,更是犯了皮岛几乎所有人的忌。不说别人,就是在坐的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哪个与建奴没有血海深仇?与皇太极有默契,双方不死磕,这大家都理解,毕竟老婆孩子父母家人都在这儿,谁都不希望他们有危险,但这与投降皇太极,那完全是两码事。

沈魁虽是市侩的脾气,但人不傻,女婿一骂,他也就明白了,赶紧闭嘴,躲在一旁不吱声了。

“你们怎么看?”毛文龙向孔有德三人问道。

三人都站起身来,抱拳躬身,齐道:“我等唯大帅之命是从。”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儿,但也没个头绪,最后毛文龙挥退众人,只把陈继盛留了下来。

“继盛,你?”众人都出去后,毛文龙问道。

陈继盛为人足智多谋,精明干练,而且还是老人,是毛文龙起家的老班底之一,所以极得毛文龙信任,而陈继盛也自然对毛文龙的了解极深,清楚毛文龙心里想的是什么。

沉吟了一下继盛道:“大帅,这件事的关键还在皇帝身上。”

毛文龙一惊,道:“什么,难道这是皇帝的意思?”

摇了摇头,陈继盛道:“不会是皇帝的意思,如果皇帝真要动大帅,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松了口气,毛文道:“我想也是。”

陈继盛道:“大帅不能完这么说,现在只能说明皇帝还没有明确态度许他心里想,但怕惹出篓子,所以都推给袁崇焕,如果出事了,那就可以都推给袁崇焕后再由他出面设法转|U。”

眉头皱了起,毛文龙问道:“那又如何?”

陈继盛道:“大帅们必先弄清楚这个,如果皇帝真是这个意思,那您最好还是主动点,这样还能博得皇帝的好感,那些攻击您的话也就没有了意义,今后您就还有机会。”

可也投降是不能考虑的,先不说有没有可能是成功投了过去又能如何?瞧袁蛮子现在这架势,真要这么干下去皇太极还真是凶多吉少,那种没有前途的糊涂事不是他毛某人做的。可就这么把权力放弃了真是舍不得。

犹豫了一,毛文龙问道:“如果皇帝不是这个意思,那我们又当如何?”

陈继:道:“如果皇帝不是这个意思,那就好办了,那我们就跟袁崇焕耗,耗一天算一天,以拖待变。”

这话毛文龙爱听,他又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陈继盛道:“大帅,我们现在自然要先弄清楚皇帝的意思,您立刻上疏,向皇帝述苦,试探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

毛文龙点头同意,而这份奏疏,自然要由陈继盛代笔,但意思主要还是毛文龙的。

“……臣读毕,愁烦慷慨,计无所出。忽闻哭声四起,合岛鼎沸,诸将拥进臣署,言兵丁嗷嗷以至今日,望粮饷到、客商来,有复辽之日,各还故土。谁知袁督师将登州严禁,不许一出海。军民惨凄,皆曰督师此举,拦喉切一刀,必定立死……”

毛文龙的奏疏写的极尽凄惨恳切,崇祯看过之后,都觉不忍,觉着这些人真是太难了,也太难得了,朝廷真是愧欠这些人良多。

皇帝是不可以感情用事的,很快,崇祯又恢复了过来,开始以皇帝的心态思考这件事。

皮岛孤悬海外,毛文龙不大受节制,这些崇祯都是知道的,但只要毛文龙抗击建奴,那朝廷自然就该加以优抚。

作为蓟辽督师,毛文龙不受节制,袁崇焕想办法逼迫毛文龙听话那是必然的,但这种事为什么不跟他这个皇帝说,反而以这种方式逼毛文龙就范?尽管他让袁崇焕看着办,可这也有点过分了。

他该是个什么态度呢?插手,似乎不妥;放任袁崇焕收拾毛文龙,更不妥。

朱由检是在实际的工作中学习成长的,由于神宗那个老混蛋太偏心,作为皇长孙,兄长朱由校大字都不识几个,他呢,稍好点,但也仅此而已。

登基之前,朱由检没有受过丝毫治国方面的系统教育,以致他当初热血澎湃,脑袋一热,给袁崇焕的权力到底有多大都不十分清楚。

还是通过蓟州兵变的事儿,崇祯才知道袁崇焕的权限的。

当时他极为愤怒,给了袁崇焕那么大的权力,怎么兵变还一处接着一处呢?在阁臣面前对袁崇焕发怒的时候,他才知道袁崇焕管不到蓟镇的事儿,才清楚军镇里面的权力隶属关系是多么复杂。

那会儿,崇祯的脑袋已经不热了,对袁崇焕的看法也已经变了许多,自然不会再让袁崇焕拥有他当初想给的权力。

现在,对毛文龙,也是如此,制衡是绝对必要的。可毛文龙的事儿,实在是不好办。思来想去仍然没个头绪,崇祯决定还是找人商量商量。

找谁呢?

现今,通过认真考察,崇祯终于有了自己信得过的大臣,不过有的奇怪,他们都还不是阁臣。

这两个人一个就是给崇祯讲罗雀捕鼠故事的礼部左侍郎状元周延儒,一个是礼部尚书温体仁。

周延儒冒出头,就是因为有关粮饷的说辞对了崇祯的脾胃,外加自身的条件又无一不出众;而温体仁出头,则是因为他成功地在崇祯眼里塑造了自己孤臣的形象。

温体仁万历初年生人,字长卿,号园峤,浙江湖州归安人。

温体仁是浙党领袖沈一贯的门生,但温体仁却和浙党没什么关系。

实际上,温体仁与任何党派都没什么关系。阉党无限风光之时,温体仁虽然在朝,但却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现在东林党风光了体仁还是没去凑这个热闹。

这位温大人,是位典型的政坛孤鸟。

万历二十五年体仁中举,补博士弟子员。二十六年中进士,为庶吉士。二十八年授翰林院编修,四十四年升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印。天启二年礼部右侍郎,协理詹事次年回礼部任左侍郎。七年,晋南京礼部尚书。崇祯初迁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崇祯元年,作为皇帝振作治政的象征,温体仁以侍读学士的身份值经筵,有机会给皇帝讲讲课。

总体来说体仁在

之前,虽略有声望仍然籍籍无名。不过,机会r的人的体仁就是这种有准备的人,所以他抓住了机会。

机会出现在去年十一月因为内阁大臣刘鸿训出事,从而引起来了的。

登基之后,第一次组建内阁,崇祯怕被人骗,怕大臣们结党营私,所以独出心裁,用枚卜的方式遴选阁臣。

当时逆案还没有定,许多阉党中人都还身居高位,来宗道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随着逆案的进展,由于来宗道曾经是阉党圣典《三朝要典》的副总编辑,而被东林党人大肆攻击,并于六月被罢免。

来宗道被罢免,周道登接替来宗道,成为了新的内阁首辅,但周道登年纪既大,人又实在是太过昏聩,所以在内阁实际掌权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阁臣刘鸿训。

这一期间,刘鸿训做事刚果断,他罢斥了杨维垣、李恒茂、杨所修、孙之獬、阮大铖等人。

在朝廷做官,体仁这样不拉帮结派的人,极少极少,而刘鸿训罢斥的这些人成分又很杂,他们各自都还有不少坚定的战友坚守在他们各自的岗位上。

一开始,刘鸿训深得崇的赏识,所以那些想把刘鸿训整下去的人一时还奈何他不得,但没想到,十月的时候,刘鸿训却载在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小事上。

九月的时候,惠安伯张庆臻被任命总督京营,但在皇帝给他的诏书中竟有“兼辖捕营”这样的内容。按朝廷成例,总督京营者不得兼辖巡捕军,免得兵权过于集中。因此,上述的任命是严重违制的行为。

群众的眼是雪亮的,何况还是那么多别有用心的群众。提督郑其心立即向皇帝提出非议,认为这是不合适的。

自从州兵变的事儿发生后,崇祯狂补老祖宗有关制衡方面的帝王术,对这方面的事儿特敏感,所以也就特生气,立即要追究责任。

诏书自然是以皇帝的名义下的,但事实上却由内阁预先起草好的,崇祯只是负责最后的审批。

崇祯虽然勤勉,学习极其刻苦,但皇帝总揽天下大事,日理万机,像京营总督不能兼辖巡捕军这样的琐事,还是不太清楚,所以也没发现问题,批了。

但对内阁及兵部而言,这样的事就是大错误了。官已做到大学士这分上,就应该知道这些具体规定,绝不应该出错。现在出了这样的错误,说轻一点是疏忽,说重一点则是难以开口的大问题了,因为这涉及到京师的兵权。

处理的结果是一位叫田嘉壁的中书舍人,被逮捕下狱,罪名是妄改敕语。但这自然是冤枉,而且是天大的冤枉。田嘉壁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敢妄改这样的文件,而且中书舍人也只是负责誊写,即使想改,恐怕也无从改起。

这里面的事即便崇祯不清楚,但还有那么多眼睛雪亮的群众呢,他们是决不会让田嘉壁蒙冤的。给事中李觉斯上疏说:“此事由兵部拟稿,再送内阁辅臣审定,中书舍人缮写。因此仅处理中书舍人一人,不合情理内阁和兵部也应追究责任!”

崇祯的个性本就多,仔细一想,此言也有道理,便亲自赶到便殿询问那些内阁大学士,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没曾想,大学士们个个都说不知道,崇祯不禁大怒,令廷臣劾奏。这样一来廷就像炸开了锅,热闹非凡。

李觉斯又立即上书刘鸿训接受了惠安伯张庆臻的贿赂。御史吴玉也上疏说妄改敕书一事,是由刘鸿训一手操纵的。

崇祯非常细心,他亲自去查阅内阁的有关文书,发现在兵部呈进内阁的揭帖原件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刘鸿训的批语:“批西司房。”

这说明刘鸿训是看过这份文件的并明确批示把这份揭帖下到西司房(制敕房)去的。一发现这个,崇祯立即下令内阁事情已十分明白,要内阁立即拿出处理意见来。

谁都清楚,这件事实质就是个失误,而且失误的环节还有很多个,现在皇帝要上纲上线,这显然是小题大做这个时候,崇祯什么也听不进去下令:大学士刘鸿训撤职削籍,谪戍代州。兵部尚书王在晋削籍惠安伯张庆臻因是世袭之臣,被停禄年以示处罚。

此案很有点糊涂账的味道,刘鸿训即使有罪,也不至于要被处罚到这种地步。崇祯一直想要在朝臣面前保持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但在实际处理事情上,却痕迹太重,很容易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温体仁正是这样的有心人。

刘鸿训走了,自然要有人替补上来,于是又一番龙争虎斗必然就要上演了。

这次不是枚卜,而是会推,大家推举。处置刘鸿训的第十天后,十一月初八,崇祯下令廷推阁臣。

结果,朝廷大臣推举了吏部侍郎成基命、礼部右侍郎钱谦益以及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薛三省、盛以宏、罗喻义、王永光等12人为候选。

朝廷里的事,只要有利益在,就有猫腻在。进入内阁,当官干啥来地,不就是为了位极人臣吗?而进入内阁,就是位极人臣必须的一步,所以那猫腻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

在朝里,一个人掌握的权力大小和官职自然有直接关系,但却不是根本,掌握权力大小的根本是在于影响力的大小。

这种影响力可分为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对朝中官员的影响力,另一个层面则是对皇帝的影响力。

像是此次推选,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名

,而与之平级的礼部左侍郎周延儒,甚至是顶头上连门都没进去,连个资格都没弄到。

这就是对朝中官员影响力的体现。

现在是东林党当道,温体仁这位大孤鸟就不说了,但周延儒也是东林党人,而且底子比钱谦益更厚,却连个入门的资格都没混到,这就要问个为什么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钱谦益除了礼部右侍郎,他还有个身分。钱谦益号称东林浪子,是东林党在朝中的领袖。

这次会推阁臣,钱谦益志在必得,但之势却并非舍我其谁,他有一个最强劲的竞争对手,那就是周延儒。

面对周延儒,钱益有两个劣势:一个是周延儒是状元,而他不是,这是非常重要的,而另一个就是周延儒比他更会讨皇帝的欢心。

但是,虽然有这两个劣势,谦益却有一大优势可以扭转乾坤,他是东林党的领袖,他有能力提前做掉周延儒,让周延儒连跟他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周延儒如何闷,自然可想而知,但他有气也没处撒去,他没辙,一点辙没有。但就在他最孤立无助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贵人出现了。

这个贵人就是顶头上体仁。

温体是个大孤鸟,但不是个简单的大孤鸟,而是个修炼成精的大孤鸟,他的那双眼睛已经锐利到可以洞察一切。

温体仁找周延儒,说朝廷的地最近不怎么平,他想踩踩。

这种候还有人帮忙,周延儒自然是高兴,但对温体仁踩地的法子却没抱什么希望。

第二天,温体仁上疏,弹劾钱谦益发钱谦益在天启二年主持浙江乡试时,曾关节受贿,人品不佳,不应入阁。

温体仁判断,崇祯性刻而察,而此时又正急于肃清吏治、严惩贪官,所以他此举必会引起皇帝的重视。

果然,温体仁法眼无差第二天,崇祯就召集阁部科道大员进文华殿并令当事人温体仁、钱谦益当场对质。

七年前的旧事,现在重提,即便钱谦益真的清如水,但在一无所知的皇帝面前,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何况是突然袭击,钱谦益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温体仁自然早已精心准备,他甚至连钱谦益每一步的什么反应都估算到了。

对质的结果可想而知,而且最厉害的还是温体仁最后的结案陈词,他慷慨激昂地说道:“我职非言官,本来不应该在此多说。而且这次会推阁臣,我也没有入选更应避嫌,不能说三道四。但是这种关系到宗社安定的阁臣推选之际,朝廷上下竟无一人站出来发钱谦益结党纳贿的丑行!作为臣子,我实在不忍心皇上孤立于上人蒙骗,因此不得不说!”

真是一番肺腑之言,字字入心,崇祯环视群臣,当即要他们表态。

当然了,多数大臣就算不是东林党,也和东林党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另外也不愿因这种和自己无关的事得罪东林党,所以大部分大臣都说钱谦益无罪,帮他说话。

谁都可能帮钱谦益说话,但周延儒不会,何况现在情势已然很明显,对他们有利。到了这种时候,不出面来踩两脚,那就不是周延儒了。

到了这会儿,周延儒已经领会了弹劾的关节所在,所以他只反复说一句话:“田千秋关节是真!”

期间,大学士钱龙锡等人则说:“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

最后,崇祯插话问道:“关节既真,他为主考,如何说不是他?”

吏科给事中章允儒是钱谦益的死党,他争辩最力,指责温体仁说,温体仁是热衷大学士的位置,才会揭发钱谦益的。如果钱谦益应当惩处,你早就应该揭发,怎么要等到今天?

这种指责,温体仁早有准备,他马上反驳道:“在此以前,钱谦益只不过是个闲曹轻职,问题不大,所以就没有揭发,而现在揭发他,正是因为他要入阁,关系重大,目的是要朝廷谨慎用人。如果真要像章允儒说的那样,在此以前就打击他,那才真叫党同伐异呢!”

章允儒不服,又影射温体仁道:“党同伐异之说,是小人陷害君子的借口,天启朝之事可鉴!”

这个时候,崇祯已经不耐烦了,随即下令调阅当年科场舞弊的案卷。

第二天,稍稍缓过神来,东林党的反击跟着就来了。御史毛九华弹劾体仁曾强买商人木材,又贿赂有司得免。御史任赞化也弹劾体仁娶娼妓、受贿、强夺民产。

这自然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当庭对质,温体仁把二人问的张口结舌,并借着这个机会,反指称二人都是钱谦益死党,是受钱谦益指使来攻击他的。

竟然敢以这种卑鄙下流的言辞攻击朝廷大臣,崇祯这个时候的反应可想而知,他也没什么耐心继续问下去了,就下令把田千秋的那份弊卷拿上来,责问钱谦益作弊是否属实?

作弊当然属实,白纸黑字俱在,但问题在于钱谦益并未直接参与,而仅仅是失察,两者之间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崇祯已经没有兴趣深究下去了,只要你钱谦益承认天启二年浙江乡试确有科场案就行了。

这个时候,钱谦益还有什么话可讲,只好认罪。

这场风波,捡便宜的是韩,他入了阁;出气的周延儒,而最大的获益者则是温体仁。

这次获胜最主要的原因是崇祯极端厌恶大臣结党,在处理刘鸿训一案上,温体仁就确定了这一点。所以在这件事上

的方向就是这个,维护钱谦益的人越多,攻击谩骂他,那胜利的把握就越大,而他的得益也就越大。至于钱谦益有没有舞弊,那不重要点都不重要。

钱龙锡结党,而他是孤臣,这两者一而二,二而一,共生共存,只要在崇祯心里认定了这一点,那就大功告成。

想到周延儒和温体仁,崇祯心里不觉有了些踏实的感觉。这两人不结党又有本事,好得。

现在内阁虽然不是什么摆设,但真要想研究个什么事,尤其是这种有点隐秘的,崇祯一般就把周延儒和温体仁找来,私下问问。

这次也不例外。

周延儒和温体现在是革命战友人虽然不亲密,彼此也都有戒心形势迫使他们站在一个战壕里,共同对抗强大的东林党人。

因为钱谦益这件事,周延与东林党彻底决裂。

现在他们还么都没有,所以也就没什么可争的,两人相处的倒也还愉快。

待两人都看过毛文龙奏章后,崇祯问道:“你们看该怎么办?”

皇帝讨厌的是结党体仁和周延儒在这方面都极其小心,他们虽然不会故意在崇祯面前争执也极为谨慎,连眼光轻易都不会碰一下。

他们都是商尤其是在揣摩崇祯的心思上更见功力,看过奏章之后要说崇祯的心思,就是彼此心里怎么想的也都心知肚明。

他们个默契,不争,上次是周延儒先说的,这次就轮到温体仁先说了,他道:“皇上,微臣以为朝廷不该插手这件事。”

崇祯问道:“为什么?”

孤臣就要敢说,不能藏着掖着,温体仁直言道:“皮岛孤悬海外,处境艰难,情况特殊,所以尽管毛文龙向有跋扈之称,却也情有可原,但只要他抗击建奴,朝廷就一向予以优抚。现在袁崇焕督师蓟辽,许以五年平辽,陛下赋予全权,情势更是特殊。东江一镇自该受袁崇焕节制,但事实是毛文龙不听袁崇焕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袁崇焕上疏陛下,请求撤换毛文龙,陛下该如何答复?”

这没法答复,只能搪塞,还好,袁崇焕没这么做。崇祯明白了温体仁的意思,如果现在站在毛文龙这一边,那就一定会激怒袁崇焕,袁崇焕就可能把这件事挑明了,要朝廷给个明确的态度。如果那样,给,显然是不行的,但不给,那就会给袁崇焕借口,无法五年平辽的借口。

这绝对不行!

没等崇祯进一步问计,周延儒道:“陛下,现在朝廷最好不表态,如此一来,毛文龙可安心,袁崇焕也不会说什么。”

周延儒话里有话,诀窍全在“毛文龙可安心”这一句上,因为毛文龙一安心,知道这都是袁崇焕的意思,不是朝廷的,那毛文龙就会继续顶着袁崇焕,却不会对朝廷有不满。

崇祯点了点头。

崇祯从善如流,毛文龙的奏疏被送进库房给虫子当粮食去了,就全当没有看过。过了些日子,见没有动静,毛文龙再次上疏,这次说的更狠了。

“……督臣策画舍近求远,弃易图难,臣竟不知故。今事实难做矣,臣之热肠冷矣,性命危于旦夕矣。每自于林畔一日七战时,今又多活数年,即死亦瞑目矣。只不愿如抚臣故事,又有非议于其后耳。督臣为臣上司,臣辩驳其疏,臣亦自觉非体、非理,听皇上或撤或留,臣遂亲抱敕印,竟进登州候旨,逮臣进京,悉从公议,治臣以罪,完臣一生名节,免误封疆大事矣!”

这一段,毛文龙先是把袁崇焕的战略指责了一番,接着抱怨自己的热脸总是贴别人的冷屁股,然后再以老卖老,说自己立的功、吃的苦,有多不容易,有多劳苦功高。最后又得便宜卖乖,说自己身为袁崇焕的下属,上疏辩驳,自己也觉得不合体制,不合情理,但如果皇上有意或撤或留,臣一定从命,不要误了封疆大事。

这一段总的意思就是责难袁崇焕,但恭敬皇上,皇上的话他听,袁崇焕的那就免了。而最厉害的,还是在结尾总结的这一段,毛文龙在奏疏的最末写道:“实在是文臣误国,而非臣误国;诸臣独计除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

见了这份奏疏,崇祯更满意,但这次不能什么也不说了,他淡淡地批了一句:“军中一切事宜,当从长商榷。”

朝廷没有秘密,京城里有个行业,叫报房,专门传抄刊印朝廷每天发生的事,以及各种秘闻,大臣的奏疏自然也在传抄刊印之列。

报房出来的东西叫报贴,这很重要,尤其是对那些地方官员,他们就是通过报贴了解京里的形势变化。

袁崇焕也一样,他就是通过报贴,看到了毛文龙的奏疏,以及皇帝的批示。

在看到毛文龙的奏疏,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袁崇焕双眉高挑,目射冷光,但最后,高挑的双眉放了下来,目射的冷光也柔和了下来。

经过这一番的试探,崇祯、毛文龙、袁崇焕,三方心里都有底了。

显然,毛文龙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崇祯心里有底了;而毛文龙因为领会了皇帝的意思,所以他心里也就有底了;至于袁崇焕,毛文龙心里有底了,他心里也就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