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修道院正厅之中。
被毁坏的炼金实验废墟已经被清理过了，Q版怪物不见了，倒有许多金属人偶在慢慢地重建实验室。
老教士依然坐在褪色长条木椅的一端，佝偻着身子，静静地翻阅那本厚重的黑色书册；和昨天一摸一样的姿势，让步入正厅的菲辰有一种错觉，似乎从昨天到今天，这个老人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移动过身子。
“你来了。”老教士稍微抬了抬眼皮子，示意菲辰在他身前坐下；看到菲辰双手捧着三本书籍，老教士稍微变得清亮的眼神，又浑浊下去。
《炼金术》，《炼金术指南》，《初级炼金术入门》？
“那四个问题，你都搞清楚了么？”老教士没有再看菲辰一眼，似乎菲辰这个弟子，已经完全勾不起他的兴趣了。
“老师……我，我想我已经搞清楚了。”菲辰端端正正地坐下，将那三本书平放在膝盖上，恭谨地回答。
“嗯？你的语气不够坚定，你的心在动摇。”老教士终于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孩子困惑的表情，而不是预想之中，那种胸有成竹的自豪。
“孩子，是什么动摇了你练习炼金术的决心？是这门学问太过艰深吗？”老教士问道。
“老师……我，不知道这炼金术是否值得我学习？”菲辰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
“哦？”老教士终于合上书本，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在讨论是否值得之前，先让我听听，你一个晚上，都学到了些什么吧？”
菲辰点点头，他并没有打开书本，那四个概念已经被他牢固地记忆在脑子里了。
“乌洛波罗斯，是一条盘绕成圆圈，首尾相连的大蛇，它包围着世界，因此又被称为世界蛇；乌洛波罗斯，是炼金术之中世界的象征物，寓意着包容，无穷广大，以及终极的力量。”
“点金石，既是拥有点石成金的能力的石头，又叫做贤者之石；它是所有炼金术师追求的最终目标，是终极的炼金产物；在炼金术典籍中，点金石被描述为一种无所不能的物质，借助它，能够实现任何愿望。”
“贤者之路，只是一个概括性的词语，贴切的寓意着炼金术是一条以探索世上一切奥秘为目标的旅途，而在这条道路上前进的炼金术师，需要拥有莫大的智慧与决心。”
“炼金术的境界……就是指炼金术师不得不遵循的法则；而这条法则可以简单的概括为四个字——等价交换。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在炼金术的等式上，没有例外。”
“嗯……”老教士沉吟了一下，菲辰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想法，老教士清晰的看到，当描述“乌洛波罗斯”的时候，菲辰有些心不在焉；而说到“点金石”的时候，菲辰的语气非常地不以为然；描述贤者之路和“等价交换”的炼金术法则之时，菲辰的表情明确无误得传达出一个信息：不感兴趣。
有趣！
老教士的目光开始清晰起来，失忆之后，这个弟子虽然在某方面让他失望了，但似乎在别的方面，又展示出不凡的潜质。
“这些答案，是你在这三本书中找到的吗？”老教士轻轻抚摸着膝盖上那本黑色册子，但看待菲辰手上那几本书，眼神却是完全的轻蔑。
“这三本书介绍得比较全面，但我是在参考了整个书架的大部分相关书籍之后，才总结出的结论。”菲辰回答道。
“整个书架？哦……”老教士点点头，又道：“现在不妨说说，为什么觉得炼金术不值得你学习？”
菲辰终于来劲了，在研究炼金术书籍的时候，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整整一个晚上，他迫切地需要寻求解答。
“因为没有意义。
老师，你让我弄清楚的这几个概念，显然是炼金术之中最根本的概念和准则；万变不离其宗，以后不论我的炼金术修炼到多么高深的地步，也脱离不了这些根本的法则。
比如说，这个‘等价交换’的法则，我将它理解为，将一批材料，通过特定的炼金术方法炼制之后，可以得到特定的结果；那么，只要确定了材料和炼制方法，炼金产物也就确定了，这是一条既定的公式，无论操作者是高级炼金术师还是低级炼金师，都没有任何分别。
或许在经验和技巧上的差异会导致炼金作品的质量不同，但是如果将整个炼金术的步骤标准化，炼金产品必然会同质化，也就是说，炼金术师的价值，只在于他们掌握的材料搭配和方法运用之上，一旦他们丧失了这些秘密，一个炼金大师的价值，和一个炼金学徒没有任何分别。
但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绝对的秘密；打个比方，要是我研究了一辈子的炼金术成果，被别人一晚上偷走了呢？又或者，为了保护我珍贵的炼金术奥秘，我甚至不能将它们在实际中施展出来呢？那岂不是太糟糕了？
其次，如果这个‘等价交换’的法则成立，那么‘点金石’的存在根本就是一个笑话。根据典籍记载，‘点金石’是世界上唯一的‘万能材料’，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也可以使得任何不可思议的炼金术公式成立；
根据等价交换的法则，哪怕我们找到的材料有一千种，一万种，甚至一百万种功能也没有意义，因为无论功能有多少，也永远不可能与‘点金石’的‘无限功能’等价；
所以，要通过等价交换的法则炼制出‘万能’的点金石，原材料中就一定要有同样‘万能’的材料；但是点金石又是唯一的‘万能材料’，我得出的结论是，只有点金石，才能炼出点金石，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这难道不是笑话么，老师？除非炼金术师已经将他们毕生追求的终极炼金产物握在手心，否则，他们永远炼不出这个东西来。难道说，炼金术师世世代代以来，就是在追求这种无法实现的东西吗？
还有那个乌洛波罗斯，炼金术之中最终极的力量，世界蛇；一条能够环绕着整个世界的蛇，如果说它拥有征服世界的能力，也并不令人惊讶。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当占有全世界之后，便能拥有征服世界的力量？或者说……只有神级的材料，才能炼出神级的炼金术作品？
如同我在典籍上所看到，历史上那些有名的神器，例如什么辉煌权杖，天空之心，大地之盾什么的，原材料都是什么神之金，大地之核，极光之精，地心火种……像这种炼金术，就算再强大，也不过是屠龙之术，我学来又有何用？”
菲辰说完这一大通，猛烈地喘息几次，才换过劲来；他忽然打了个激灵，才觉自己居然连“屠龙之术”，这个《庄子》中的寓言也引用了，不禁生出一阵后怕，生怕被老教士看出他穿越者的马脚来，本来还有些想法，顿时就不敢说了。
这一番话，其实菲辰已经酝酿了一个晚上，他前世毕竟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对一些商场上的道理自然理解得特别深刻；无论考虑什么事情，都会不自觉地将这些道理运用上去，这么一番思考下来，顿时觉得这个所谓的炼金术根本就一无是处，顿时觉得学不学都无所谓了。
菲辰偷偷瞄了老教士一眼，却发现他两眼闪闪的盯住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说了这番贬损炼金术的难听理论，让老头子怒气槽max的迹象。
过了几分钟，老教士在嘴里喃喃地吟了几句，“万变不离其宗，炼金步骤的标准化……屠龙之术，屠龙之术……”
“好，好，好一个屠龙之术；说的不错，就算世界上真的有人专门去学习屠龙之术，但是那极北龙渊之中的巨龙，又有几何会出现在俗世中呢？屠龙之术如果不屠龙，难道还去屠猪，屠狗吗？那还不如去跟屠夫学艺，为什么还要去学屠龙之术？”
老教士忽然感慨了一番，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菲辰道：“小菲辰，想不到你失忆之后，辞锋居然犀利了许多；一番话也能拐上七八道弯，我不仔细揣摩一番，还真的抓不住你的意思，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番道理的？”
菲辰大汗，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老教士居然还认真揣摩了，亏得这世界也有一种叫“龙”的生物，还真让老头子给想通了……也幸好嘴巴收得快，不然再把什么边际效应，规模效应再搬出来，凑合着炼金标准化说上两句，今天就真的没完了。
不过这东西还真没法解释，菲辰只好道：“老师，弟子就是一时激动，脱口而出的，你要问我怎么想到的，我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老教士笑了笑，道：“那好吧，就算是你有所隐瞒，想必也不会说给我听的；今天我们就先聊到这，你回去吧。”
“回，回去？回那里去？”菲辰一愣。
“图书馆，继续修习。”老教士淡然道。
“但是，老师，你还没有解答我的疑惑。”菲辰皱眉道：“如果您不能解答弟子的问题，菲辰恐怕没有心思继续研究炼金术下去了。”
“疑问？”老教士冷笑一声，道：“这几本书，我记得是放在那个……梦幻小说的书架上吧？”
“是‘玄幻小说’。”菲辰撇撇嘴，耍小花招捉弄自己的学生，你还好意思提起这个？
“那就是了。”老教士冷冷道：“你在图书馆花了一晚上，就看了这些没用的小说，然后就跑过来问我炼金术值不值得学习？炼金术典籍那个架子上的书，你又看过多少本？等你把那些弄懂了，再回来跟我说炼金术值不值得吧。”
“啊？”菲辰张大的嘴巴，足可塞进一个鸡蛋。“老师，你不要糊弄我了，那个炼金术典籍的架子上，只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书，不是动物介绍，就是一些爱情诗歌，色情小说，根本就没有一本书是和炼金术有关的。”
这话倒不假，昨晚看烦了那堆炼金术入门的书籍，菲辰还真回去快速浏览过那本《情诗三百首》和《伯爵夫人与火玫瑰骑士》，虽然他的目的是想看看书中有没有精彩插图，但是对其中的内容也不免有所涉及；因此菲辰很清楚，这两本书确确实实是诗歌和小说，并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封面流。
“糊弄你？”老教士眯起眼睛，很玩味地看着菲辰道：“图书馆的那些书籍，不过是我早年的一些收藏，顺手带进来之后，我也没有翻动过一次；更别说一本本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我在这所空谷修道院隐居以来，也就只有你这半个弟子，前后两次需要用到这批书籍……”
老教士的话打住了，菲辰却抓住了其中的意思，讶道：“老师，难道说……那些书是我失忆之前分类归放的？”
老头子摆摆手：“谁糊弄谁，你自己慢慢弄清楚吧；我还是那句话，在你弄清楚那四个词语之前，你就给我一直待在图书馆之中吧。”
菲辰一口答应下来道：“是的，老师！”
力量，这是原版菲辰的唯一追求！菲辰并不认为原版菲辰会故意把书籍乱放，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所以，菲辰对老教士的决定没有一丝不满，而是立即就离开正厅，回到图书馆之中继续钻研。
“菲辰*奥尔维克，看来失忆之后，你那种恐怖的能力也削弱了不少啊；只是，更让人难以看透你了……”
看着菲辰的背影，老教士小声叹息了一句，干涩的五指，再次将那本黑色书册缓缓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