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血仇
作者:老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348

孟聚径直回家,把门一关就要睡觉——且慢,外间还坐着个人呢。开 心 文 学

孟聚打个招呼:“秦少爷,今天吃东西了吗?”他也没期待对方回答,正要钻进里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微弱的话声:“吃了。”

孟聚转过身,形容槁枯的少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少年昔日红润的脸已变得苍白粗糙,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但眼中却有幽幽的火焰在燃烧着。

接触到少年的眼神,孟聚打了个寒颤。他移开视线:“秦少爷,你两天水米没进,跟我出去找点东西吃吧。我知道有家馆子不错。”

没有嚎啕痛哭,没有泪如雨下,少年很平静地说:“谢谢,孟长官,我吃饱了。”秦玄表现得很平静,但孟聚知道,这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底下的仇恨犹如大海波涛一般汹涌。

“秦少爷,死者已矣,生者节哀,还请多多保重。”

秦玄直截了当地说:“孟老大,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杀害我父母亲的,到底是什么人?”

孟聚避开了他的视线,闷声道:“知道这些,对你并没有好处。”

“我要知道!我父母都死在他们手上,我必须知道!”

“你现在想去报仇,那是白白送死。”

“哪怕死我也要知道!”

“这事……”

仿佛怕被拒绝,秦玄急忙截住孟聚的话头:“孟长官,我家虽然被官府查抄,但还有隐密的家产,那是决计不会被官府搜出的!只要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了!”

孟聚望着秦玄好一阵,叹气道:“秦玄,虽然我以前做的一些事让你觉得我贪财,但我还不至于卑鄙到这个地步,要勒索儿子才告诉他杀父凶手的消息——如果做出这些事的,那我还是人吗?”

“抱歉,孟长官,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孟少爷,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也要理解令尊的心情。”

秦玄迷惑不解:“我爹的心情?”

“听孟少爷您的叙述,我能猜测当时情形。看到拦截者出现,令尊已知定然无幸,我不知他与凶手有何关系,但他苦苦与对方交涉,为你争得了一线生机……”

“这个,不必你我知道!!”秦玄愤怒地咆哮着,嗓音厮哑,眼睛泛红:“爹爹他……那时就知道……他是故意骗我走开的!”

触动了他心头的隐伤,他喉咙一下哽咽了,好一阵,他才重新抬头:“孟长官,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孟少爷,您可注意到?令尊有时间跟你告别说话,却没有告诉你凶手的身份?”

秦玄一愣:“爹爹他害怕被那些凶手听到,反倒害了我性命。”

“有可能。但我更觉得,秦老先生,他可能压根就不想你去报仇。”

秦玄脸露愤怒,他正要反驳孟聚的说法,却突然脸色一变。过了好一阵,他才低声说:“这,怎么可能呢?”语气里却是没多少自信了。

“秦玄,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天下万事皆有可能。可能对方太强,令尊不想你白白送死;可能令尊希望你能脱离这个漩涡,安静地生活下去;也有可能,令尊根本不想你去报仇——反正,令尊没有告诉你的,我也不会告诉你。”

“这怎么可以!难道,我爹爹他们的血仇就这样白白放过了?这个,我绝不答应!”

孟聚站起身,拍拍对方的肩膀,少年生气地打开他的手,象只愤怒的狮子般低沉地咆哮着,眼睛赤红。

看着他,孟聚反而笑了:“秦玄,你知道吗?刚才你说求我一件事时,我还以为你要我帮你找回你亲人的遗体,收敛下葬呢。”

北魏法度严酷,尤其对谋逆者更是野蛮苛刻,诛灭三族不级还要曝晒示众十天,然后丢到荒野上喂狼,不得下葬,若有敢于为叛贼收敛尸的,与叛逆同罪。听到孟聚这么秦玄顿时愣住了:“收敛下葬?那当然好!可是,朝廷的法纪,叛逆犯都要……”

“哦,既然你不愿意,那算了,当我没说——我先睡觉了,别的事,休息好了再说。”

“孟长官,孟大人,孟老爷,孟老大!”

孟聚刚要进里间,身后传来了少年撕心裂肺的叫声。孟聚转过身来,秦玄已经猛然跪了下来,给孟聚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少年已是泪流满面:“孟老大,若能将我父母的遗体奉安,我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你说如何,我绝无二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你要我这条命也行!”

孟聚也不阻拦,任由着少年磕了头。

双方都知道,这是要冒大风险的,如此大恩,受得起磕头答谢。孟聚坦然受礼,并非无礼,反倒是堂堂正正的承诺:“这件事,我答应下来了!”

“秦玄,你起来。既然你答应都听我的,那从现在起,你就得好好地吃东西、休息,修养好身体——这就是我的吩咐,明白吗?”

“是,孟老大!”

“以后不要叫我孟老大了,我的朋友都叫我老孟,你也这么叫。”

“是,老孟——不,我叫你孟大哥吧,可以吗?”

“随便你。下午我过省陵署那边一趟,想办法把你家人的尸领出来落土为安。”

少年还想说什么,但孟聚对他摆摆手:“现在说别的都没用,报仇你也得先找到人。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真相——你在家等我消息就是。”

出了门,孟聚去马棚取了坐骑,一路小跑出了陵署,径直去了三条街外的东平省陵署。

在省陵署的大门外他就看到了,在陵署的大门上贴着白花和白布条,省陵署院子里高高竖着两排白色的招魂幡,白色的长布条探出了墙头,在风中习习飘舞着。

在递腰牌给门卫检查时,孟聚随口问:“这是怎么了?”

陵署的门卫是一个神情阴郁的老头,他望了孟聚的军官腰牌一眼,随口答道:“霍镇督殉国了,现在在给他办丧事呢——你不知道这事?”

孟聚恍然。霍鹰的死,自己差点忘了——身为副手竟把正主衬托得可有可无,由此也可见叶迦南平时的强势了。

老头从桌子上拿朵白纸花递给孟聚:“霍镇督是个好人。后生,你既然这时候来了,那也是个缘分,就戴上表达个心意吧。”

霍鹰生前杀人无数,血腥满手,身后评价居然是“是个好人”——孟聚不知道,霍鹰若是地下有灵,他是会哭还是会笑。

孟聚接过纸花,老头帮他将纸花缝在了胸口,劝道:“既然来了也是有缘,去上根香吧。”

“办完正事,我会过灵堂去拜一下的。”

按照那晚的路,孟聚径直走去叶迦南的小楼那边。一路走过来,他注意到,即使在省陵署里面,在身上戴白花、白袖章或者穿素的军官也没几个,大部分人都象没事一般照旧穿着军服,脸上也不见多少悲戚,照旧笑笑。

孟聚心下感慨,属于霍鹰的那个时代,确实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叶迦南的时代了。

不知是否因为叶迦南如今已是省陵署的头号人物楼附近的防范比那晚更严了,孟聚这个生面人还没走近就遭到了盘问。孟聚说来找叶迦南,但这次的守卫说什么都不肯通报,一个满脸麻子的瘦高个还出声讥笑:“一个小侯督察想来找镇督?你睡醒了吗?有什么事,回去叫你上司的上司过来!”

孟聚无奈,只好说:“那么,能帮忙叫一下王柱王兄弟吗?若他不在,柳空琴柳小姐也行的。”

听到孟聚说出王柱和柳空琴的名字,守卫们脸露诧异。王柱和柳空琴都是叶迦南身边的近人,这小侯督察能说出他们的名字,搞不好真的跟镇督大人认识?

那瘦高个脸色稍和:“你叫孟聚,是靖安陵卫的?你等下。”

过了一阵,王柱从小楼里跑出来,见到孟聚,他远远就叫起来了:“孟兄弟,他们说有靖安陵署的人找我,我一听就猜到是你了,果然没错!”

他走近来,用力地捶了孟聚肩头一下:“兄弟,这两天过得还好?”

“托福托福,一切还好。”孟聚望望那几个警卫:“王哥,我们借一步说话?”

“行,那就到我房里来喝杯茶吧。我今天不当值。”

王柱拉着孟聚正要走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几位警卫笑着说:“大伙认清楚了,这位是我的好兄弟,靖安署的孟兄弟,为人豪爽讲义气,叶镇督很信重的!以后他过来,无论是找镇督还是找谁,大伙可要给面子行个方便啊,不然可别怪我王老粗手黑了啊!”

随着王柱的话,孟聚抱了个四方拳:“诸位兄弟前辈,孟聚见过了。”

看得出来,王柱在这帮人中间威信很高,人缘也很好,听了他话,众人都对孟聚点头微笑以示善意,连那个麻子脸警卫也抱拳笑道:“不知是王哥的朋友,方才多有得罪了,孟长官别见怪。我叫李应,因为这张脸,大伙都叫我李麻子,孟长官以后过来,王柱不在的话找我们也行。”

孟聚也笑,觉得这个李麻子人倒还爽快:“哪里,是我来得鲁莽了,怎能怪得李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