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年九月初九。

京城东郊，神机营营地。

秋天的太阳依旧十分猛烈，离神机营不远处，一些槐树抵挡不住季节的力量，被风一刮，不少枯黄的槐树叶飘落了下来，在操练场那早已被踩实的黄土上忽东忽西地飞舞着。

十五岁的万历站在操练场靠北边的将台上，俯视着正在演习的左掖军和右哨军。在万历旁边，分别站着神机营的两位偏将：汪宗平和赵士桢，还有亲卫军统领潘宁和锦衣卫指挥使肖大路，将台四周则站满了金瓜侍卫。

万历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正在竞赛的两军，问道：“这一边的军队，领头的将领是朕钦点的武状元龚敬尧，想必就是左掖军了，不知另外这支……”

“回皇上，另一支是右哨军。”神机营左偏将汪宗平忙应道。

万历闻言，往右哨军中看去，说道：“这么说，那个便是李如松了？”右哨军前，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将领骑着马来回驰骋，口中大声吆喝着部下。

“回皇上，正是李如松。”汪宗平道。

“好，朕要好好看看他们的表现。”知道未来的一代名将李如松将要和自己在万历元年恩科钦点的武状元一较高下，万历便兴奋不已，想看看到底是这个李如松厉害，还是龚敬尧厉害。

龚敬尧是万历元年武状元，那一年恩科，文科有五百多人应试，人数与以往的会试相差无几，但武科竟有两千多人应试，当时不得不拖延数日，临时加设了三个武试场，可谓是盛况空前。万历估计，原因在于朝廷即将对武官的荫袭制度进行改革，全国习武之人都知道，这次新开的武科是个绝佳的机会，故而纷沓而来。

武科进入三甲的百名勇士中，自然是人才济济，龚敬尧更是武艺、兵法、天文、地理皆出类拔萃，技惊四座，被钦点为状元。

操练场占地极广，这五年来神机营奉命日夜操练，早已把场地踩踏得寸草不生，几股秋风吹来，地上便滚起了阵阵黄尘。

神机营下属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左掖军和右哨军各有四千五百人，分为三司，每司一千五百人，全部士兵装备火铳，身穿白色夹红轻甲，齐刷刷屹立在场中，蔚为壮观。

龚敬尧和李如松骑着马在各自军前，不住地向士兵们喊些什么。两军相隔百米，平行地站在同一条线上，在他们前面一千米远的地方，立着无数的靶子，高低不一，大约有五百多个，分为两大堆隔开。每个靶子用竹竿插入土中，竹竿上套一个一尺长的木圈，圈内糊着麻纸，在万历看来，活像无数个纸质的棒棒糖。这是赵士桢发明的纸靶，专门用来操练火枪，士兵们射靶，击中则纸破，一目了然。

两支军队马上要做的，就是冲过去，把千米外的纸靶全部打破，然后回到将台前整队。

两军至纸靶之间这一千米的场地上，还各插着两列小旗，很像梯形的两个边，用来限制射击的阵列宽度，在距靶子两百米处，小旗间的宽度为三百米，按一米站一人算，可以容纳三百人射击。到距靶子一百五十米处，宽度也缩短为一百五十米，直至到一百米处，宽度便不足百米，顶多容纳一百人同时射击。

因为火铳的射击范围大多为两百米内，所以除了不能前进到百米以内外，操练的士兵可以在两百米至一百米这段距离中随意选择，将所有的纸靶打破后，才能回到起点整队，谁先整好队，谁就算赢。

这是赵士桢用来操练士兵的一种方法，因为形状像个谷仓，所以叫做“谷仓阵”，集冲锋、枪法、队形的操练为一体。

“呜——”军号响起，两军士兵轰然一阵大喝，一齐往前冲去。龚敬尧的左掖军四千五百人全出，李如松不同，只派了一个司一千五百人，其他两个司三千人巍然不动。

万历见了，问赵士桢道：“赵卿家，为何李如松的右哨军留了三分之二不动？”

赵士桢面带微笑，说道：“皇上，以前这谷仓阵，顶多有五百人参加，今天是第一次全军操练，状况自然有所不同，依微臣看，人少的不一定处于劣势，皇上看下去便知。”

万历看赵士桢似是对李如松很有信心，也点了点头，留心起场上的态势。

场上数千将士知道今天有圣上在场观看，无不热血沸腾，一心想要获胜，哪里肯输给对方。左掖军的先头部队大约有五百人，一路狂奔，很快便超过了右哨军，率先到达了两百米处，他们停了下来，两人一组，在地上架起了两百多个黑色的火铳，铳身只有两尺，但却用架子支在地上，一人负责架起架子，另一人负责瞄准。

万历转头看向赵士桢，赵士桢会意，说道：“那便是五雷神机，龚参将用的是七眼的。”

再看那场中，一阵枪声密密麻麻地响起，一个个五雷神机喷射着火yao，每个五雷神机都能连发好几枪，每两发之间相隔只有两三秒，两百米外的纸靶瞬间破了五六十个。

万历心中感叹：天哪，这不是机关枪吗，明朝的火器果然非同凡响……

左掖军的先头部队刚开完枪，右哨军的唯一一个司也到了两百米处，与龚敬尧的左哨军不同，从出发到现在，这个司依然保持着完好的队形，而左哨军则略有紊乱，不少士兵跑的慢了点，便被后边的队伍赶上，混在了一起。

右哨军到了两百米处，却并不停下，继续往前跑，一直到百米处才停，他们充分利用了那一百米的宽度，一千五百人分成五个部分，每个部分三百人，射击时，前一百人趴在地上，用迅雷铳，再一百人半蹲，用鸟铳，最后一百人站着，拿手铳射击。

这样形成了三层火力，在短短十几秒内，最下面的迅雷铳可以发五枪，鸟铳两枪，手铳三枪，打完就换下一批人。

这样打效率极高，每一阵枪声响过，右哨军的纸靶就大量减少，看的万历心中赞叹不已。

再看那左掖军，毕竟比右哨军先到，人数又多，在三阵五雷神机过后，纸靶已经破了一半。然后是无数拿着鸟铳的士兵穿梭而出，冲到一百五十米处，采用三段式射击法，大约一百七十多人一队，每放一枪就毫不犹豫地退后，让队友上前射击，自己则装填子弹。

左掖军这种打法产生的效果就是枪声绵延不绝，因为他们人数多，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开枪。可以说，左掖军发出的子弹，至少是右哨军的两倍。

因为靶子只有一尺宽，所以想打中并不容易，十发能中一发就不错了，但随着没破的纸靶越来越少，士兵们的目标也就越来越少，很快就变成好几个士兵瞄着同一个纸靶射击，离纸靶全破已经不远了。

万历一直在将台上仔细看着，一开始，左掖军的纸靶在右哨军还没到一百米处时，就已经破了一半，但随着时间推移，两者的差距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只剩二三十个纸靶的时候，右哨军的距离优势就显示了出来，随着最后一阵枪声响过，两军竟然同时打破了所有的靶子！

“回阵！回阵！”龚敬尧拉转了马头，对着左掖军大声喊道。

将台上的万历看到这里，心中已经明白了：龚敬尧输了，两军虽然是同时打完，但是还要回场整队，右哨军人数少，显然更有优势。

果然，四千多名士兵在狭窄的“谷仓阵”中调头，后军转前锋，前锋变后军，顿时一片混乱，龚敬尧在一旁努力地指挥着阵型，但作用不大，整支军队行动缓慢。而李如松的右哨军人数少，又都属于同一司，返回将台的路上阵型一直井然有序，很快就把大部分左掖军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这样，虽然先头部队是一起到达将台前的，但左掖军的最后一个士兵比右哨军晚到了好一会儿。

李如松和龚敬尧骑到将台前，一齐下了马，向万历跪道：

“皇上！左掖（右哨）军整队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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