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缗
作者:云意深深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72

拔出宝剑,我慢慢将冰冷的剑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小柜子回头,绝望而悲痛的望我。我微微一笑:“小柜子,死亡一点都不可怕,真的。”

鬼刹的眼,一抹惊疑的光闪过。那短短的一瞬,仿佛时间都凝固住,前世今生的种种记忆从脑海里漂浮出来,一张张熟悉模糊的人脸从眼前滑过,我把双目用力一闭,拉动了手中剑。

鬼刹能带走的,只有皇帝的头,而大沂的脸面,他无法拥有。

一阵凄厉的金铁啸鸣再度划破耳膜,我感到剑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打,虎口几乎震裂开来——斩情掉落马前,我睁眼,一把环刃刚飞回鬼刹手中!

“王子朝思夜念,一雪断指之恨,人质之辱,怎能轻易由你这昏君弃生自戕?”鬼刹森寒的笑毒如蛇蝎:“你的首级,也该由我赫图勇士亲手砍下!”

他将鬼轮挂回腰间,左手抖出一根长长的黑色软鞭。小柜子怒吼一声,高举着匕首冲向他。鬼刹轻轻挥动手腕,鞭梢如附着看不见的精灵缠住小柜子的腰,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出来,小柜子的身子就被鞭带起,凌空飞撞,陨石般重重跌入山路下的草丛!

“小——”我刚喊出一个字,脖子一紧,黑色的影无声无息的临近,绑住咽喉,一阵窒息的绞痛,将我重重拖翻在地。我双手下意识去拼命撕扯它,鬼刹发出洪悦的狂笑。

笑声未毕,一道寒光暴射袭来,嚓的一响,削断了紧蹦的鞭索!鬼刹呆了一呆,我连滚两滚,狼狈的爬起来。一骑马正流星般穿越过不远的黑旗军,残的黑衣已染得殷红。

注意到他空空的两手,我拼命扑到鬼刹马前,拾起了我的斩情,用尽全力将它抛出——“接剑——残!!”

残自马背上一掠而起,半空捞住了剑诀,倏然间但见瑞气千条,凉气沁人。看他漫不经心的随手挥洒,每一招都藏着极精微的变化,妙到毫巅。舞到急处,残就似陡幻出无数分身,水银泻地的四射剑光花雨缤纷落下来,靠近他的骑士无不溅血堕马。

“好剑!”鬼刹由衷地大喝。

这把斩情,果然残比我更适合拥有。趁鬼刹注意力转移,我跳下山路,拨开乱草,寻到了小柜子。还好,这小子只是被摔晕了过去,没受大的损伤。我抱着他爬回路边,鬼刹冰冷的声音响在我背后:“昏君,你认为来了个救星就可以从我手中逃脱吗?”

我霍地回头,鬼刹左右,数百骑饶开残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向我包抄过来。

我退后一步,便在此刻,一排排不知打哪里飞来的利箭雨点般降落在敌人身上,靠近我的,一个接一个栽下马。

“狗蛮子——休得伤我父皇!”随着少年清越愤怒的大喝,一彪人马迅疾地从山路那头狂驰而来,为首一员银甲红袍小将,左弓右枪。白如冠玉的脸,一双凛凛生威的星目,潜藏一股令人悚然惊心的煞气!

不止这少年,他手下的骑士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边策马边放箭,这么狭窄的山道,井然不乱。

猝起不意,黑旗军纷纷后撤,用盾牌掩护着鬼刹。残的剑分波劈浪砍开一条血路,几乎与那银甲小将一道,同时抢到我身边。我被他们一左一右扶上马,连同昏迷的小柜子,裹持着逃往山背。

无须言语,更无须沟通,大家配合得如此默契。我匆忙扫了那少年一眼,他叫我父皇?难道他就是——

“追!生擒大沂皇帝——”鬼刹的怒吼盖过全场,到手的战利品转眼被人夺走,任谁也吞不下这口气。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我这救星。我们弛过的地面,弹出无数根绊马索,将追兵绊得人仰马翻。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山上推落下来,将地上挣扎的人,马砸得鬼哭狼嚎。转眼之间,一堆堆模糊的血肉与硕石阻断了道路,也拉开了我们与他们的距离。

半路上,碰见小老头派来接应的部队,两军合并一处,先驻扎在金猊山。站在山顶,可以遥望繁华的京城。

“儿臣缗,未奉宣诏,擅离领地,请父皇降罪!”

刚进帐坐定,就见那银甲小将拜倒在我面前。我忙起身搀起他:“若非……皇儿带兵及时赶到,朕已落入蛮夷之手,蒙受奇耻大辱。只有功,何来罪?”

“谢父皇!”缗微微一笑,起身。我注意到他的修眉俊目间,一股迫人的傲睨之气,“我”众多的子嗣,原来也有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相形内向温文的太子,缗更隐隐具有帝王之风。

“父皇,我带有私医,让他们先为您检查一下龙体。”缗一挥手,进来两名青衣老者,不容置疑的将我扶躺下。

“父皇,敌人的追兵已逼在眉睫,而北面和南面,戈喀隆的主力及乌尔汗、麻扎的联军相互呼应,您还打算留下来,死保京城吗?不若先退往儿臣的三台郡,整顿人马,再作计议。”

我推开大夫为我把脉验伤的手,坐起来:“戈喀隆,乌尔汗和麻扎,两路大军距此还多远?”

缗示意随从在桌上摊开地图,看了看,用红笔在上面勾出两条粗线:“今早的线报,赫图人刚拿下溉口,以戈喀隆的急性子,他们应该已行军至离此两千里的竹县,至于乌尔汗和麻扎,还在万里之遥吧?”

“两千里……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还有一天以上的路程才能跟鬼刹的黑旗,奴尔军会合……”我沉思片刻,决然道:“缗,立刻派人回京,令李初带大内高手及剩下的留驻京兵来援。另拨人手,转移宫眷和百姓。明天天黑之前,务必举城迁徙至青城。”

“父皇,您决心放弃京城了?”缗迟疑。

我惨然一笑:“坐困危城,结局只能是以死殉国,白白牺牲。秦丞相说得对!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我打算以这最后一点兵力,拖住鬼刹,给大家争取逃脱的时间。如果在敌人合围之前就葬送大沂,随后赶到的各地勤王兵马,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吗?”

满帐的人面面相觑,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图上那两道红线,酸气冲上鼻端,又化为熊熊怒火蹿至六腑:“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支持我,不支持这个国家,我也要让赫图人看看:坠宏关的战士、阮副将、十三……他们的血不是白流的!”

我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抬头,人人都直楞楞瞧着我,缗的眼,划过一抹异样的深沉。

“儿臣愿意追随父皇!”他第一个带头跪了下去。

我抬起震裂虎口开始流血的手,如果十三在,一定会马上拿来块洁净的药布细心包扎它吧……有些东西,我可能已永远失去了。

“皇上,牟将军和卜将军回来了!”

帐外铁蹄翻滚,士兵们发出惊喜的叫声让我全身一震!我推开堵在面前的医者,箭步冲了出去。山下,一支零落疲惫的人马正缓缓开来,牟涵青挽扶着受伤的卜飞,掩不住一脸倦色。

人人垂头丧气,但就我眼里看来,他们个个是凯旋归来的将军!

胜败乃兵家常事。意志永恒,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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