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旧栖新垅两依依
作者:月光温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510

一连下了数日的雪,终在上元节这日停了下来,一大早,绯烟宫里便热闹起来,小路子,小云子忙着把制好的漂河灯和孔明灯摆在庭前,冷翠则执了笔在灯上绘些个吉祥喜庆的花样子。

殿中燃了香,氤氲一室香氛。银钩冷冷,松松挽起低垂至地的厚重帐幔,日头一照,那银钩素白照眼。暄姸凑在灯下,扯了丝线打着络子,手边已摆了不少样子,什么四季如意,富贵吉祥,吉庆有余,净是些吉利的好寓意。

祉岚和修纯围坐在桌案前,摆了馅料和湿糯米粉,边笑着边包着浮元子。修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暄姸,复又若有所思的垂下头去,似是有什么心事。祉岚颇有些诧异的望着她,她却极快的避开祉岚的目光,满腹的心神不宁。

一室静谧,三人静静的各自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修纯没话找话的问了句:“主子,夜里去御楼观灯,主子穿哪件衣裳。”

暄姸垂首想了想,瞧见方才打好的络子,取了一见放在鬓边比了比,笑道:“穿那件流彩飞花蹙金复褥裙,配这个四季如意络子如何。”

修纯从里间取出那衣裳,放在窗下一瞧,日头照着,那流彩蹙金熠熠生辉,飞花繁复照眼,格外的夺人眼眸,不禁笑道:“这衣裳很是富丽华贵,主子以往从未穿过,只是夜里恐瞧不清楚。”

“不妨事,夜间不还要放焰火吗,焰火一照,定是很显眼的。”暄姸很是神往那焰火满天的情景,不由得眯了双眼目及窗外,想像不出,那远远的天边绽开如雨般的焰火之时,该是何种的炫目情景。

祉岚亦是笑吟吟的说道:“观完灯,还要去放漂河灯和孔明灯呢,冷翠正往灯上绘花样子呢,绘的真是惟妙惟肖呢。”

修纯起身望了望窗外,庭前摆了一地的漂河灯、孔明灯,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怔仲的望着,暄姸和祉岚莫名的对视了一眼,正欲开口问些什么,不料她却极快的回了神,掩饰的笼了下鬓边的碎发,浅笑道:“冷翠的绘功果真好的紧。”

瞧见桌案上的浮元子已包好了大半,修纯忙捧了出去,望着她缓步离去,祉岚低声说了句:“小姐,修纯今儿个有些不对劲,总是心神不宁的。”

暄姸微微点头:“我也瞧出来了,许是有什么心事吧。”

“小姐,咱们在私底下做的事,修纯可知道的是一清二楚,她若是起了歹心,咱们可就”祉岚低低的说了句,那隐了下去的半句,意欲自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暄姸思忖起来,心头愈发的不安和凝重,若是修纯起了别的心思,那她的下场,定是难以想象的凄惨,不,修纯并不是朝三暮四,轻易背叛之人,而她也从未亏待过修纯,暄姸极力的逐去心头那不该有的怀疑揣度,抚了下祉岚的肩头说道:“莫要多想了,修纯若要想对我下手,早就该动手了,有何必等到今日,以她知晓的事情,我早就不会活着了。”

祉岚却仍旧放心不下的摇摇头:“小姐,往后还是要提防着些,有把柄握在旁人手里,总不是安稳的。”旋即又想起了些事情,说道:“有件事,如今想想,也是很蹊跷的,前几日,我就瞧见修纯在备祭拜用的物品,便随口问了句,她支支吾吾的给岔了过去,我就没细问,随后就给忘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谁心里没有个放不下的人呢。”暄姸转念想到心里那个放不下的人,登时黯然了几分。

窃窃私语间,日头已西斜,四下里暮霭沉沉,夜色悄然无声的笼上宫墙,那簌簌而过的风,如诉如泣般穿过空落落的枝头,盏盏华美精致的宫灯亮起,在夜风中纤影绰约。

暄姸换好衣裳,又裹了件御寒的披风,捧着手炉往御楼去了,月华如水浸阶梯,拾阶而上,鞋履踏在青砖之上的窸窣声,在夜间传的格外清远,暄姸指尖触到边上的城墙,那穿过了岁月的斑驳痕迹,在灯火的照映下,似涌起千层浪。

立在御楼之上,远远的就望见金陵城中灯火星星,人声杳杳。幽月当空,花灯临街,流光碎影洒落在如烟似雾的夜色中;夜风袅袅,飞光飘絮,倾城灯影婉转而立,廊檐亭角清铃翩翩舞。

“小姐,你看。”祉岚兴冲冲的指着不远处,那伫立着一树红梅,在暗夜里闪着绯红波光。

暄姸目不暇接的望着,御楼之下,人影绰约,灯影交融。正看着,韵贵嫔挤到暄姸身侧笑道:“我方才还在四处找姐姐呢,原来姐姐在这里。”

“妹妹,你瞧,你最爱的并蒂莲。”暄姸拉住韵贵嫔的手,紧紧贴在城墙边上,指着远处的一盏灯说道。

韵贵嫔笑着说道:“姐姐,我入宫前,也看过灯会,可没有金陵城的这般热闹。”

“待会更热闹呢,要放焰火呢。”暄姸亦是喜笑颜开,那原本盘踞在心头的一丝不安,此时也消弭殆尽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数声巨大的“砰、砰、砰”声,旋即朵朵形态各异的焰火腾空而起,在空中绽开或菊或梅或莲的花朵,随后又洒下星星点点的花雨,照亮半边夜空。

韵贵嫔登时惊呼起来,拉住暄姸的手不住的笑着跳着,那焰火照亮她的面庞,那般的如花娇艳。

暄姸正看着,陡然觉出修纯不见了踪影,心下一沉,忙拉住祉岚低低问了声:“修纯呢。”

“修纯方才说着了夜风,头有些晕,让奴婢陪着小姐,她先回去了。”祉岚避开众人说道:“奴婢看着却有些不太像,还是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却绝不是病了。”

“走,咱们悄悄的回去瞧瞧”暄姸拉着祉岚,急匆匆的离去,因着众人的目光皆聚拢在美轮美奂的焰火之上,谁也没有瞧见她二人的悄然离去。

方才走到绯烟宫近前,就瞧见修纯提了个篮子,行迹诡异的出了宫,祉岚眼疾手快的来了暄姸一把,二人躲在了边上的回廊里,待她走远后,方才悄然无声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修纯迎着夜风,也没有提灯,全凭着那时隐时现的月光照着,那路却走的极其捻熟,似是已走过了千遍万遍,兜兜转转,四周围越走越荒凉破败,暄姸不由得心生狐疑,正思忖着要不要跟下去时,修纯却转了个弯,在一处年久失修的宫室前停了下来。

修纯在宫门前静立半响,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觉出没有不妥之处后,方才轻轻推开虚掩的宫门,闪了进去,暄姸见状,忙紧跟了上去,躲在宫门后面闷声瞧着。

修纯在院中停了下来,取出篮中的蜡烛摆好,极慢的点燃后,跪了下来,复又取出香和纸钱,慢慢的燃了起来,暄姸瞧见修纯的背影微微的颤着,似是在低低抽泣,却因隔得太远,听的不甚分明。

祉岚再耐不住性子,低声问了句:“小姐,修纯这是在祭拜谁。”

暄姸摇摇头:“我也并不知她的底细。”

二人正说着,却见修纯已起了身,收拾起院中的东西,二人忙躲到一处暗影中,瞧着修纯渐渐走远,方才敢起身进了那宫室。

祉岚燃了灯,在院中一照,四下里皆是荒废一片,就连高悬在正殿上的牌匾都倾斜了下来,字迹腐朽不堪,辨不清模样。暄姸在窗前伫步,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拭,竟是厚厚的一层灰,窗纸早不见了踪影,破旧的窗棂,框出数个黑漆漆的洞,阴森森的望着这些不速之客。

暄姸推开殿门,定睛一瞧,殿中的摆设皆是破旧不堪,东倒西歪,唯独摆在屏风边上的一把椅子,似是常被人摩挲过的,光滑如练。

她心中大惊,没有料到竟会有人常来此处,她想到修纯,看修纯对这里如此熟悉,又在此祭拜,莫非,修纯与这宫室有何纠葛,她祭拜的究竟是何人,暄姸心头泛起层层疑惑,竟在原地踟躇起来,转了一圈一圈后,仍是没能理出个头绪。

祉岚瞧了眼外头杳无人烟的情景,身上泛起丝丝寒意,拉住暄姸有些恐惧的说道:“小姐,这阴森森的怪渗人的,咱们回吧。”

暄姸点点头,祉岚忙拉着她急匆匆的奔了出去,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地。

不多时,这处破败荒废的宫门又被人推开,走进两个人,立在修纯曾祭拜过的地方,一个哑哑的声音响起:“主子,曾有人来祭拜过旧主子。”

“这宫里,竟还会有人记得这里吗。”那个容颜极美的女子,格外吃惊的俯下身子去看,手在地上轻抚了下,细细一瞧,竟真的是燃尽的香灰纸钱,不由得愣住了。

“旧主子宅心仁厚,当年在宫里救了不少的人,虽说那个女人暗中诛灭了不少当年之人,但少不得还有漏掉之人的。”那个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在暗夜中格外的刺耳难听。

“宅心仁厚又如何,救人无数又如何,到头来,连死后都无人祭拜,都无人记得这个人。”那女子冷冷的说了句,似是心头有千般万般的恨意无从宣泄。

二人摆好了香案,行了祭拜之礼后,那女子抹去面上的泪说道:“去查查,究竟是谁来祭拜过旧主子,往后行事,还少不得要用到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