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
作者:月光温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826

光阴流转,一日日的进了腊月,天愈发的冷了下来,黑的也比往常早了许多,自那日玉淑妃在宫里摆过的立冬宴席后,宫里众妃嫔畏着寒冷,渐渐鲜少出门,原本就万物凋零的宫后苑,愈发的冷清起来。

四下里皆是百花凋谢,不复往日的姹紫嫣红,唯独绯烟宫里处处繁华丽景,清扬隔三差五便命人制了各色新奇的绢花,缀满枯败的枝头,闲暇时光,暄姸捧了琴,隐在花影中,浅唱低吟,清扬则远远的望着,抿嘴浅笑。

这一日,天刚擦黑,四处触手冰凉,冷的沁骨。殿里燃了兰花炭,熏得暖意融融,似是春来到。庭前一树白梅,在寒风中结下了不少的骨朵,只待更冷的风袭过,便可迎风绽放。

暄姸捧了个紫铜手炉,炉盖上镂空雕刻了喜鹊登梅,斜斜歪在榻上,身上盖了条清扬早早就赐下的羊毛毯子,执了本书卷,却丝毫没有看到心里去。

修纯和祉岚捧了五谷和干果进殿,暄姸在盘中拨弄了半响,捻了枚暗红的枣子,细细品了品问道:“这枣子真甜,正合酿红枣糯米酒。”

“小姐,您都快成了酒鬼了,整日里净弄些个桂花酒,青梅酒,皇上也真是的,由着您胡来,每每还赞您这是玲珑心思。这一盘可是楼兰红枣,皇上才赐下的,备着制腊八粥用的,您可不许给糟蹋了。”祉岚一把端过那一盘子枣子,笑着怪嗔道。

“这丫头胆子越发的大了,不止敢打趣我了,竟连皇上都敢编排了。现在又如此小气,几枚枣子都舍不得。如今又到了腊八了吗,竟这么快。”暄姸笑着对修纯叹道,直到此时,她方才觉出光景绵长,转瞬又是一年了。

修纯贴心的将莲子心都挑了出来,瞧了眼窗外疏枝横斜,微微叹口气道:“可不是么,梅花都结了骨朵了,愈发的冷了,明个就是腊八,前阵子出了不少的事,竟没觉出,日子过的这么快呢。”

“是啊,奴才特意多备了些五谷干果,多熬些粥,待会在门上,墙上,树上都抹上一些,扫扫前阵子的晦气。”不意祁恩妙打帘进来,瞧见修纯和祉岚皆是手上不停地料理着,笑着续道:“正好,奴才也来一起弄吧。”

祉岚忙起身推让道:“祁总管,您歇着去吧,有我们两个就行了,本也就没有多少。”

祁恩妙却摇摇头说道:“祉岚你不晓得,我家乡有个说法,这腊八粥,要亲手去做,才可保来年的吉祥平安。”

“不错,我家乡也有这样的说法,入宫前的每个腊八,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做腊八粥。”修纯亦是点头续道。

祉岚一听,便对暄姸喊道:“小姐,快来,别在那偷懒,装着做学问了,过来去去往日的晦气。”

暄姸颇为无奈的瞧着祉岚笑着,净了手在桌前坐下,问道:“祁恩妙,怎备下了这么多花样,我小时吃的腊八粥似是没有木耳这类的。”暄姸捡出了茨菇,荸荠,木耳,青菜和金针菇这些东西。

不待祁恩妙回话,修纯便说道:“这些是奴婢请祁总管备下的,主子有所不知,奴婢是苏州人氏,家乡煮的腊八粥都是甜咸两味的,今日煮了给主子尝尝。”

暄姸笑着点点头:“那可要尝尝了,对了,备下桂圆和荔枝了吗。”

“备下了,知道主子素来喜吃甜食,您瞧瞧,祉岚不正在拨壳吗。”祁恩妙回道,暄姸回首,瞧见祉岚正使了剪子一个个的挑开外壳,嘴里还嘟囔着:“净会欺负我,这种力气活,怎不让小路子来做。”

暄姸开怀笑起来,捡了一枚干桂圆抿了抿:“祉岚病了这一场,性子竟也有些变了,不止懒了,牢骚竟还多了许多。小路子和冷翠在前头当差呢。”

祉岚面上转瞬红了起来,直红到耳根脖颈,撇过头去,半响才叹道:“又是腊八了,在家时,有祉慧,在王府时,有茗烟,如今,祉慧自是衣食不愁,茗烟却不知怎样了。”

一席话,说的暄姸有些默然了,忆起那一年在国清寺,和清雅一同过腊八时的情形,他们携手立在那疏枝横空的隋梅下,却丝毫不觉寒意,如今,身边却只剩了祉岚一人,那些人那些事,都纷纷离她远去,荏苒岁月覆盖繁华过往,茶清润,烟轻扬,她的千般情思万般想念,皆成了曲终人散。

她怔怔的叹一口气,修纯见状,忙不动声色的拉了祉岚一把,祉岚这才回过神来,觉出说错了话,忙捡了些暄姸爱吃的点心道:“小姐尝尝吧,这是今个儿皇上刚赐下的。方才都是奴婢的不是,惹了小姐不高兴了。奴婢任凭小姐打罚,只要小姐高兴就好。”

“祉岚又犯了什么错啊,依我看啊,不管祉岚犯了什么错,都是姐姐的不是,还不是姐姐把她们给惯坏了。”不及暄姸答话,窗外竟传来笑声,门帘浮动,只见韵贵嫔提了一只精巧的食盒进了屋。

暄姸极快的掩饰住方才的哀伤神情,笑着打趣道:“这丫头,许是闻到了我这的香味,馋嘴来了。”

“可不是嘛,姐姐这里的腊八粥格外不同呢,我这也给姐姐带了些好玩意来了。”韵贵嫔说着,捧出热腾腾的腊八粥,最妙的是粥里竟点缀了雕成各种形状的果子,她颇有些得意的瞧着众人。

暄姸登时咂了咂嘴,叹道:“这是谁的功夫,竟能把果子雕的这么妙,真真是巧夺天工啊。”

韵贵嫔取了碗勺,给暄姸盛了一碗,笑道:“姐姐,这是我家乡的做法,这果子叫粥果,这粥呢,是用薏米仁,桂圆,莲子,百合,栗子和枣子煮的,我特意带来了给姐姐尝鲜的。”

“妹妹来的正巧,修纯备下了甜咸两味的腊八粥,妹妹正好在我这用点。”暄姸细细品了一口韵贵嫔带来的粥,其味甘甜软糯,很是可口。

正待众人嬉笑时,却见冷翠引了李德海进来,他见韵贵嫔也坐在屋内,只微微一愣,忙恢复常色,行礼道:“妍娘娘,韵娘娘,奴才给两位主子请安了,皇上命奴才给两位主子送腊八粥来了。”

“咱们瞧瞧皇上赐的粥有何不同之处。”暄姸携了韵贵嫔的手,到近前瞧着。

“这是毗卢寺明日要施的腊八粥,皇上特意命人先取了些来,给两位主子送来,讨个吉祥平安。”李德海笑着说道。

待李德海告退后,韵贵嫔有些醋意的笑道:“姐姐,皇上心里果然是最在乎姐姐的。照惯例,今儿这日子,皇上该是宿在皇**里的,可皇上心里还是记挂着姐姐,竟巴巴的送来了这个,真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暄姸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粥塞到她的手上,说道:“妹妹说哪里话,方才李德海不是说了吗,这是皇上特意给咱们姐妹送来的,皇上心里,也同样是在乎妹妹的啊。”

“姐姐就别劝着我了,我心里明镜似的,皇上怎会知道,我这会子在姐姐这呢,姐姐没有瞧见吗,方才李德海一进屋,愣了一下,定是看到我在这,不知该如何说了,后来的那番话,定是这奴才为了安我的心,自己个儿编出来的。”韵贵嫔有些怏怏的垂下头去,盯着光洁照人的青砖地,映出她的如花娇颜。

暄姸拉她在身侧坐下,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笑道:“你啊,无故想这么多做什么,要知道,玲珑心思是会伤神伤心的啊。再者说了,姐姐有的就会给妹妹留一份的,我定不让你吃亏就是了。”

一席话说的韵贵嫔转瞬笑了起来,只是那笑中仍含了些许酸意。她娇嗔的叹道:“姐姐说的极是,是妹妹想太多了。不过,姐姐,方才我来的时候,听到几个宫女说,皇上今儿个没有宿在坤宁宫,却宿在了凤翔宫,你说怪不怪。”

暄姸闻言也静了下来,微叹道:“是有些蹊跷的,不过,经了那些事后,皇上几乎再没去过坤宁宫,皇后则告病不出,竟连宫里的宴席都不再露面了,想是真是冷了心了。”

“姐姐话是没错,只是这宫里,又有几人能真的像慧妃那样,冷下心来避宠,皇上的宠爱,想是谁都抗拒不了的。”韵贵嫔瞧见边上榻上放了枚明黄香囊,龙纹已绣了一半,笑着续道:“姐姐的针线真不错,难怪皇上身上戴的,都是出自姐姐之手了。”

暄姸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妹妹就别取笑我了,要说针线做得好,还是淑妃姐姐。”

韵贵嫔将那香囊紧紧地攥在掌心,复又松开放在榻上,刻意缓了语气说道:“今夜之事甚是奇怪呢,往日的杨王府旧人,就剩了淑妃姐姐还得宠些,可皇上竟也没有宿在她那。姐姐,彤妃也曾承宠多时,你可知为何始终没有皇嗣吗。”

暄姸瞧了瞧四下里皆是可靠之人,对韵贵嫔微微颔首,韵贵嫔低声续道:“刚开始,彤妃每次承宠之后,皇上都会赐给她一碗参汤,实则是不让她有孕的药,后来,许是彤妃知晓了什么,皇上便把这药给撤了,不久太后又赐给了彤妃不少熏香,里头竟有分量不轻的麝香,姐姐你说,如此之下,她怎会有孕。”

暄姸想到那日,彤妃命人送来的熏香,登时明了了一切,掌心中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韵贵嫔没有觉察到她的不安,续道:“姐姐,你说这回,彤妃知道吗。”

“怎会不知呢,彤妃在这宫里,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且不说害人之心有几分,这防人之心,她定不会比旁人少的。”暄姸徐徐叹道。

更漏声声,时辰飞逝,转眼竟到了子时,修纯等人把精捡好的五谷干果放在锅中,用文火慢炖,暄姸笑道:“修纯,莫不是真的要炖到明日一早吗。”

修纯和祉岚笑着点头,祁恩妙说道:“主子,这可马虎不得。”

韵贵嫔有些困意,正要起身离去,暄姸却拉住她说道:“妹妹今儿个就在我这睡吧,也好明日一早,就能尝到我这的腊八粥。”

瞧见韵贵嫔点头,祉岚服侍她在里间睡下,不多时,她便已睡得深沉香甜,暄姸见状,低声对修纯说道:“那熏香,皇上几时拿走的。”

“就在前几日,主子睡下了,李总管过来拿的,还说不要惊动主子,免得主子忧心。”

暄姸沉默不语,心下却是明镜似的,想来是清扬为着那日她所受的惊吓,对彤妃妥协了些什么,否则,自那次之后,她的日子又怎会安稳到现在,她心下有些不忍,清扬身为帝王,纵有万般的身不由己,总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想来,也确是做到了当日,她入宫前所提的那约法三章。而她,面对清扬时,多半是淡然甚至是冷漠的,再坚不可摧的心,也经不起她日复一日的伤,念及此,她怆然的一笑,耳畔传来些白梅微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