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衡阳雁去无留意
作者:月光温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746

掌灯时分,修纯传了晚膳,特意备下了些清淡的小菜,无奈暄姸却没有半点胃口,只浅尝了数口便撂下筷子,斜倚在窗前,怔仲的望着天际边的一抹艳丽红霞,滟滟的悬挂着,映的紫垣城重重叠叠的琉璃瓦那般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她心中陡然升起些烦躁,瞥见桌案上平日里写的字,这些日子所挨的担惊受怕全都涌了出来,猛地夺了过来,劈手撕扯揉碎扔在地上。

“主子。”修纯静悄悄的立在她的身后,言语中那般的不忍,再玲珑剔透的人,进了深宫,也不免沾染了污秽,不再干净如初。

“修纯,此事最终峰回路转,我左思右想,唯有太后能做到。”暄姸思虑重重,信步行至庭前的丹桂树下,仰望,树影婆娑,风姿绰约。

修纯执了件月白色披风轻轻披在她的肩头,执了她的手,感到她指尖传来微凉的气息,低声说道:“主子莫要想太多,太后心里是明白的,若是主子有个闪失,皇上定是难过的,如今既要安抚皇后,又要顾及皇上,才会有了这样的处置。”

暄姸一言不发,折了枝桂枝放在指间轻捻,曾几何时,她竟变得如此的冷漠绝情,眼睁睁的看着旁人枉死而不动声色,甚至从中取利,他真情执念竟成了她伤害旁人的利器,她厌恶起这可憎的面目,她当年的那些奋不顾身,那些纯良真心,竟都遗失殆尽,她不愿看到如今的这副模样,她要找回来,找回以前那个她,找回他心中的那个她。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要他伤心。”暄姸心思浮动,竟喃喃自语起来。

修纯不明就里的一惊,忙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暄姸这才回过神来,浅笑着摇了摇头,反握住修纯:“无事,我只是再想,往后处事要愈加的小心谨慎,若是差池半步,怕是再没今日的幸运了。”

月华如水轻泻,在她身后拉出纤长的暗影,暗红的宫墙在夜色中幽幽远去,一片永寂。

良久良久,祁恩妙不知何时立在了暄姸身后:“主子,绿萝和小路子有动静,主子要不要瞧瞧。”

暄姸一愣,低声问道:“什么动静。”

“绿萝和小路子连夜出逃,被奴才和小云子堵在宫门口了,已抓了回来。”

暄姸微微颔首,在宫里坐定,转眼就瞧见绿萝和小路子上前跪下,地上丢了个蓝布包袱,散落一地的环佩玉翠,晃人眼瞳。暄姸瞥了绿萝一眼,她登时面色惨白,冷汗淋淋,颤抖了声音说道:“主子,主子饶命,主子,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本宫知你在宫外的娘病重,无钱医治,这才偷拿宫里财物,实属情有可原,此事本宫就不再追究,本宫这会子想听听搜宫之事和那媚药之事。”月华洒在暄姸的面上,冰寒似水。

绿萝却静了下来,夜色透过窗纸映在她的身上,只一团暗影,分辨不出是什么神情,绿萝正欲说些什么,不意小路子却拉了她的裙角一下,她登时愣住,只一愣神的功夫,小路子就已低低的伏下身去,重重的磕头说道:“主子,媚药是奴才放在祉岚房里的,一切都是奴才所为,与绿萝无关。”

不待暄姸发话,绿萝却抢着说道:“主子,主子,这是奴婢的罪过,跟小路子没有关系。”

“绿萝,你胡乱担什么罪过,这可是死罪,别忘了你还有娘照顾。”小路子截过绿萝的话头,瞧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绿萝见状,含了泪轻咬下唇,却说不出话来。

暄姸携了修纯的手,缓步行至二人面前,悲悯的瞧了他们半响,只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祁恩妙,将他二人关起来,让他们想个明白。”

言罢,眼瞧着二人离去,沉声说道:“小路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我从未亏待过绿萝,她能做出此事,想来是有人以她的娘相要挟罢。”

“主子,奴婢知道绿萝犯得是死罪,奴婢求您念在绿萝年纪小,给她一条活路吧。”修纯实是不忍心看着绿萝落得个掉脑袋的下场,悲戚着出言求情。

暄姸却是浅笑道:“就知道你心软,会替她求情,本就没打算严惩她,关几天吓唬吓唬就是了。”

“主子果真是个好性的,奴婢替绿萝谢过主子了,但愿她能体会到主子的一片苦心,往后用心当差,衷心不二。”修纯不由得喜极而泣,对着暄姸深深一礼。

月影阑珊,照进一间窗棂低矮的小房,在原本灰暗的屋里洒下些清辉,已是深秋,更深露重,寒气逼人,绿萝蜷缩在角落里,身子瑟瑟抖着,小路子见状,忙解下外套,裹在她的身上,呵出热气帮她捂手:“冷吗,明日我求求师傅,让他去求主子,放你出去。”

绿萝早已是泪眼婆娑,低低哭着说道:“小路子,你何苦要替我扛下这罪过,你怕我死了,可是你认了这罪,也是活不成的啊。”

“不妨事,我是孤单单一个人,死则死了,你不同,你还有娘。”小路子伸手替她拭去眼泪,说道。

“小路子,这些年,苦了你了,你是为了我才净身入了宫,如今又要替我死,我”绿萝哽咽着说不下去,不由得攥紧了掌心中的一小团东西,愣了半响续道:“小路子,主子总有一日会查出实情,宫女犯罪是要株连九族,与其累及娘亲和你,倒不如我一人赴死。”

小路子紧握住她的手,说道:“绿萝,莫要说胡话,我一点都不苦,我已认下一切,想来主子就不会再查下去了,往后,你照顾好自己个就是了。”

绿萝却已是打定了主意,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若死了,既解了主子的心头之恨,旁人也不会再担心我会吐露实话,出卖了谁,我也不必再受谁的胁迫,只一件,我娘要托付给你了。”

小路子大惊,紧紧捉住她的手,连连摇头,绿萝却缓缓抽出双手,猛地将掌心中的东西丢进嘴里,小路子眼睁睁的看着她咽下药丸,看着她面色渐渐泛白,痛苦的弯下腰去紧紧捂住腹部,疼痛难忍。

“绿萝,你,你怎么这么傻,我,我去叫人,师傅,师傅一定有法子救你。”小路子痛彻心扉的看着她,拔腿就要冲到门口叫人,却被绿萝一把拉住,泪水涟涟的说道:“别,别去了,没用了,这是牵机药。”

“绿萝,你,你怎么会有这药。这,这可如何是好。”小路子闻言,登时呆立在那,挪不动半步。

绿萝却是惨淡一笑,苍白无血的面上耐不住疼痛的抽搐起来,只断断续续的说道:“映,映娘娘的药,果然管用,我,我很快就不用惧怕,惧怕主子责罚了,映娘娘给了,给了我一笔银子,足够给娘养老送终了。”

她的手渐渐冷了下来,窗外微微泛白,一缕淡淡的光落在蜷缩瘦弱的身子上,原本鲜活如花的年华随着光流转,挪移,散尽,有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面颊,滑过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唇边。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地被打开,猛地照进来的光,映的绿萝面庞格外苍白,短暂的寂静之后,传来了呼叫声:“快,快去告诉祁总管,绿萝出事了。”

一阵混乱之后,天已大亮,暄姸黯然颓废的瘫在榻上,那刺目惊心的景象时时在她眼前晃动,她并未料到绿萝会如此刚烈,竟寻了死,她虽已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却不想再深究下去,她如梦初醒,不过是她一己的嗔痴怨念,竟害了数条人命,她已无颜面对过去的她,红尘喧嚣,水空流,转眼已是百年身,回不了过去当年。

暄姸被罚的旨意很快传谕六宫,彤妃得了消息时,却是凤眉一挑,将手中正在赏玩的翠玉冷冷摔在地上,咬牙恨声道:“本宫费了那么大的功夫,竟只让她受了那么轻飘飘的罚,竟只让她和皇后两败俱伤,本宫还从没吃过那么大的暗亏。”

“主子消消气,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下了那样的旨意,肯定是对她已有了芥蒂,主子此番,也并不是全然无获的。”纤巧命人将散落一地的碎片收拾利落,低声劝慰道。

彤妃面色稍霁,正欲开口吩咐些什么,不意映昭容却闯了进来,急切的说道:“娘娘,绿萝死了。”

彤妃厌恶的唾了一口:“一个奴婢,死就死了,大呼小叫什么。”

“娘娘,臣妾是怕她把那些事情给说了出去,那,那臣妾就”映昭容怯懦的说道,斜眼偷看着彤妃的神情,颇有些惧怕。

“怕什么,天大的事,有本宫撑着,那丫头是怎么死的。”彤妃瞧见映昭容的模样,心下好笑,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说道。

“有消息说是用了牵机药死的。”

“这就是了,她定是没有说出实情,畏罪自尽了,若是已经招认了,她是绝没有自尽的道理的,即便是要死,也不会服了牵机药,那种死法,可是有着常人都难以忍受的痛。”彤妃扶了下微微倾斜的金钗步摇,冷笑道。

“娘娘说的极是,只是那丫头竟然没有被扔到乱坟岗,而是她主子拿了私房钱给她料理了身后事。”映昭容颇为疑惑的说道。

彤妃抚了下额头,冷笑道:“不过是惺惺作态,故作善心罢了,不必理会,如今她宫里缺了人手,正好趁此时机做些长远的打算。”

二人一通私语,直到日上三竿,日头已泛出暖意,映昭容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