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相不空大师这番话虽然不多，可却包含佛家至理。

梦遥听的云里雾里，不过韩夺悟性非凡，更兼他少年之时，为了修习他师父传给他的那卷无名功法，遍读道家典籍，而佛道本是同源，因此此时他能略有所悟。

正如道家所说，世间大道至理皆不立于文字，因此能写到文字上的，终归都是假的。

就如同佛家所说四大皆空中的“空”，何为空？空者，非空，非非空，这世间本就没有任何文字能够说得清楚什么是空，正如这世间没有任何文字能够说的清楚什么是道一样，只不过是名为空、名为道罢了，并非是真正的“空”、真正的“道”。

便犹如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月亮，文字上所写的“空”，所写的“道”，不过是真正的“空”、真正的“道”的指向，正如那一根指着月亮的手指，可其实真正的“空”、真正的“道”却是那一轮明月。

若是尽按照文字所言，纵使自认为做到了无色无相，可其实却已经着了相；纵使自认为做到了四大皆空，可其实你心中装着四大皆空，又怎么能算作是真的空？

如此说来，相比于那些寻常所见的“无相”、“了空”等法号，反而是这壮和尚“着相不空”四个字，更符合佛法，更符合大道。

难怪着相不空大师乃是希音寺的高僧，恐怕天下也只有希音寺这等千年古刹，方能将佛法参悟的如此透彻。

韩夺想到此处，对那着相不空大师也多了几分敬重，施礼说道：“这位大师说得尽皆在理，只是佛法既然讲究济世为怀，不忍杀生，可你怎么却又吃肉？”

梦遥忍不住瞪了韩夺一眼，心说韩夺怎么是一根直肠子。

只因为此行来到希音寺乃是有求于人，如今这壮和尚就是希音寺里的高僧，可韩夺却怎么偏偏要说他的短处？

不过那着相不空大师却全不在意，道：“吃肉又怎么了？我又不曾杀它，它也并非因我而死，如今他既然已经死了，谁吃不是吃？”

韩夺竟一时无言。

着相不空大师又说道：“世人皆只知道僧人不得吃肉，可其实这条戒律并非佛法本意。就算是佛法初来东土也并未有此戒律。而如今世上僧人不得吃肉，不过是由昔时数百年前有一个帝王下令禁止僧人食肉，这才形成了风尚。我乃是修佛法之人，帝王下的禁令，我何必遵它？再说，若是为了不吃肉而去不吃肉，反倒才叫做着了相呢。”

原来如此，梦遥大感开了眼界，既然这和尚不忌讳这些，梦遥又问道：“那希音寺内的大师们，难道都是吃肉？寺庙之中的斋堂，也有肉食？”

着相不空大师又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为了吃肉而吃肉，岂非又着了相？况且我寺中也并非人人食肉，想吃肉的便可独子下山吃肉，不想吃肉的便在山中吃斋。就比如说我的师父弘毅大师，他便是从不吃肉的，修的乃是大乘佛法。”

没想到这壮和尚竟然就是弘毅大师的弟子，韩夺连忙问道：“那请问着相不空大师，贵寺之中有一位缘起大师，他如今可还在寺中？”

“你认识我的师弟？”着相不空大师问道。

原来缘起和尚是这位着相不空大师的师弟，看来也同样都是弘毅大师的弟子了，韩夺心中说道，只是不知道是否都是嫡传。

因为韩夺现在已叛出清平谷，不好直说自己身份，只是说道：“小子乃是道门中人，之前曾与缘起大师有过一面之缘，这一次更是特意前来找缘起大师的。”

“我这师弟倒也还在寺中。怎么，你们有事找他？不过你们却见不到他了。”

“这是为何？”韩夺一愣，既然在寺中，怎么又见不到？

着相不空大师笑道：“只因为我那缘起师弟不久前已经死了，如今早已经火化埋在了塔林之中，你们如何能见得到他？”

死了？韩夺一惊，直言问道：“可你的师弟死了，他却怎么毫无悲伤之意？”

着相不空大师笑道：“你是道门中人，难怪不知。我们佛门与你道门大有不同，你们道门修的是长生，自然将死这一件事看的格外重要。可我佛门却恰恰相反，修死不修生，一生修为只为死后涅盘。而如今我师弟功德圆满，为何还要悲伤，反而应该是我应该为他而感到高兴呢。”

着相不空大师虽然并不悲伤，可韩夺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韩夺与缘起和尚虽然仅有一面之缘，可这位缘起和尚为人正直，更何况年纪轻轻，如此死了，当真可惜。

还不等韩夺问缘起和尚因何而死，那位着相不空大师又问道：“你问及我缘起师弟，而且这一次更是专程前来找他，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韩夺这才将自己要找缘起和尚的缘由，一五一十的和这位着相不空大师说了一遍。

“原来只是这等小事，何必非要找我缘起师弟？”

韩夺道：“只因为我乃是道门中人，而佛道之间颇多芥蒂，若是不得人引荐，我只怕弘毅大师不会见我。”

着相不空大师笑道：“什么佛道之间深存芥蒂，那却只是你们道门中一厢情愿的看法，我佛门中可无人这么想。更何况我师父弘毅大师修的乃是大乘之法，发愿普渡一切众生，哪管你是道门还是什么。”

“那弘毅大师又是否能帮韩夺他祛除了体内的戾气呢？”梦遥问道。

“笑话，”着相不空大师道：“我师弘毅大师，乃是这世上修为最高之人，可知过去未来，更何况是他体内的区区戾气！”

韩夺与梦遥两人微微一笑。

大抵是因为这壮和尚乃是弘毅大师弟子的缘故，这才说弘毅大师修为天下第一，可这句话韩夺与梦遥两人却是不信的。

着相不空大师随后又说道：“罢了，如今天晚，我师父怕是也要休息了，明日一早，等寺内敲过晨钟，我引着你们上山，直接去见我师父。”

“听大师的意思，我也能上山？”梦遥连忙问道。

着相不空大师摆了摆手：“我说了，我师父修的乃是大乘教法，发愿普渡一切众生，哪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只要你对佛法有心，我希音寺的大门却是永远敞开的。”

韩夺与梦遥两人心中大喜。

于是等着相不空大师饱食一顿之后，天色已晚，三人各自在这客栈中休息一夜，等到第二日一早，便一同上了汉阳峰，直往最高处的禹王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