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如月
作者:尾行的竹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09

() 夜深了。

林继孤枕难眠,便缓步上了城。守城的士卒见了她,纷纷打招呼。

“少将军,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么?”

“睡不着。”林继闷闷地应了一声,直往城最高处走去。

一段悠长细腻的曲子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分明是很欢快的乐曲,却因吹奏之人心怀忧思,而显得分外寂寥。

林继在城上站定,远远看着珑夏靠在城垛上,目光凄然,遥望愿望,唇间含着树叶,幽幽吹奏。一袭轻衣随风而起,衣袂飘摇,令林继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随时可能御风而起,悄然消逝。

微闭上眼,恍惚间,林继的思绪仿佛随着音乐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她还寄居在秦王府中,小小的心思里没有“仇恨”的概念,每日只知勤奋练武,不能让对她寄予希望的人失望。

对那时候的她而言,教导她武艺的秦王就如父亲一般,而秦王妃也如亲娘一般关心爱护着她,加上时不时从宫中回来的司徒毓,一家子倒也其乐融融。

王妃总是那样关怀着她,生怕她累着饿着,亲自为她下厨,晚间睡不着,也是她过来哄着她。

说是亲娘……当真别无二致。

不知为什么,林继脑海中浮现的,总是王妃对她的关怀与呵护。

那么……仇恨呢?

曲声渐停,声音却还悠悠地传出很远。林继睁开眼,便听得珑夏轻声叹了口气,放下了叶子。

“珑姐,”林继慢慢走上前:“心情不好么?”

珑夏瞥她一眼,默默点头。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回北关一些的。”

珑夏轻叹一声:“如我这般孑然一身的,到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林继从她话里听出了端倪:“珑姐是……想念家人了?”

“寻了这么久,总也寻不到……”珑夏低声道:“或许他们……都已不在了。”

“先前派人多方打听,也只能知道那场变故之后,萧家便穷困潦倒,后来举家入了川,便再也没有消息了。”想起珑夏身世,林继亦是一声叹息。

珑夏本姓萧,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家中徒遭变故,她与家人失散,被人贩子卖给了林家。林夫人见她聪明稳重,小小年纪便有些气度,于是让她贴身照顾林继,为她保守秘密。这么多年下来,林继早已拿她当亲姐姐看待了。

“待我得胜还朝,再派人在川中去打探打探。”林继凝视着她:“珑姐,就算你找不到亲人,也无须太过伤感,我和娘亲,都是你的家人啊。”

珑夏微微一笑:“那便多谢少将军了。”

林继点了点头,向城外旷远的草原望了一阵,道:“方才珑姐吹的是什么曲子,之前都没有听你吹过呢。”

“小时候常吹的,也没有名字。”珑夏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渐渐黯淡下来。

“听这首曲子……总能想起一些童年的往事……”林继好一阵出神,摇了摇头:“好听得紧。”

“想不到少将军还是我的知音呢,”珑夏浅浅一笑:“这首曲子,说的正是童趣。”

“原来如此……”想到方才的回忆,林继心中有些沉重。

珑夏轻叹一声:“小时候我与妹妹一道玩耍,她总央着我教她吹这首曲子,如今,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珑姐还有个妹妹?”林继挑眉道:“怎地从未说过?”

“她与我一道被人卖了,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不知流落到了哪里,或许早已……”珑夏哽咽一声,说不下去了。

“珑姐……”林继不忍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的妹妹,定不会是个福浅的。我相信,只要不断地寻找下去,终有一天,你和你的父母妹妹可以团聚的。”

“承少将军吉言了。”珑夏破涕为笑,灿若繁星。

两人相视而笑,稍稍释怀。只听珑夏问道:“夜深了,少将军还不睡么?”

“睡不着……”林继轻叹一声,伸手按住了胸口,感受着蟠龙青玉的温润。

“少将军……莫不是在思念着京中的某个人?”珑夏促狭地眨了眨眼。

林继脸皮子一向薄得很,闻言红了脸,讪讪地道:“我、我哪里有思念谁……”

“哦?”珑夏似笑非笑地道:“少将军难道一点也不思念夫人么?”

“珑姐,你就会戏耍于我!”林继被摆了一道,不由得有些羞赧。

珑夏扑哧一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先回房歇息了,就不打扰少将军害相思了。”说着向她挤了挤眼,扬长而去。

林继抚了抚自己滚烫的面颊,摇了摇头,转身向南边望去。

毓儿,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以你的懒散,怕不是已经睡熟了?

只是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睡不安稳呢?

天气渐凉,你习的又是阴寒内功,该多添些衣服才是。

她翻出蟠龙青玉,怔怔地看着。

毓儿,我想你了……

司徒毓烦躁地扯下薄衾,披衣而起,来到窗前。

林继已走了数日,不知到了北关没有,身子怎么样……

这几日,她一刻也不曾睡安稳。一合上眼,总能看到她的林继,有安详的,有严肃的,有温柔的,有微笑的……有时候静静地看着她,有时候却浑身浴血,令人心悸。

纵然知道林继是百胜将军,又对鞑剌人十分熟悉,不会有什么意外,但司徒毓仍止不住去担心。

林继身有旧疾,好不容易在青城山静养了大半年,如今再赴战场,杀戮之下,极可能会导致旧疾复发。若是有个万一……那该如何是好?

别人不知道的,还道林继是个谨慎内敛的人,可是她却知道,林继是个极易冲动的人,所谓的谨慎,不过是极力克制后的结果。若非如此,当年她凯旋回京,也不会在朝堂上让她看出她眼中的敌意。

要知战场之上,最重要的便是冷静知敌,如她这般,若是为人所激,难保不会出事。

如今只盼林继记得她的话,在战场上多留个心眼,也盼林老将军谋见过人,能好生约束她才好。

司徒毓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依旧睡意全无,想了想,便款步走出了寝宫。

寝宫外的汉白玉阑干上,一人斜斜倚着,正看着天上的残月,面上掩不住黯然。

“鱼姐姐?”司徒毓有些诧异,快步来到她身旁:“这么晚了,怎地还不歇着?”

“睡不着,”上官鱼淡淡地道:“毓儿不也一样么?”

“我又想林继了,”司徒毓低叹一声:“也不知她在北关如何。”

“人望同时月,月照不同人……”上官鱼侧头看着她:“或许远方那个人,也在思念着你。”

“是么?”司徒毓嘴角轻扬,向北边伸出手,五指微曲,仿佛想抓住什么:“林继,你也在想我么?”

“你心如她心,自是一般。”上官鱼扶上阑干,亦是一声轻叹。

“鱼姐姐又是为何难以成眠呢?”

“因为她此刻也睡不着……”

“她?母后?”司徒毓略扬起眉:“怎地我却不知?”

“你的心早已被你的心上人填得满满的,旁人如何,你又怎会理会。”上官鱼摇了摇头:“她虽嫁来了中原,却终究是鞑剌公主。林继出兵鞑剌,打的是她的母族,她嘴上不说,心中又如何能释怀。”

“母后她……”

“眼见她忧思满坏,长吁短叹,夜夜难以成眠,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上官鱼幽幽地道:“除了陪她失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司徒毓道:“你这般遥遥陪着,她又如何能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一切唯心而已。”

“你待在这里,纵然再苦痛一百倍,也于事无补,并不能让母后的烦忧稍减。”司徒毓挽住了她的手:“以鱼姐姐的才智,逗母后开心定非难事,鱼姐姐为何不付诸运动呢?”

“我……做不到……”上官鱼只是摇头。

“记挂着一个人,便应该让那个人知道。”司徒毓柔声道:“假若一个人拥有全天下人的关心,自己却懵然不知,还倒天下人都不关心她,那岂非是世上最悲哀的事情?”

“我……”

“此刻母后忧心忡忡,最需要的不是一个人的默默守护,而是宽慰。”

上官鱼垂头不语,眼睛却慢慢亮了起来。

“现在,我要去探望探望失眠的母后了,”司徒毓微微一笑:“鱼姐姐要不要一起来呢?”

“嗯……”上官鱼轻声道:“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鱼姐姐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