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朝君臣
作者:尾行的竹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512

() 司徒毓与林继携手出来时,伺候的宫女已在外边等候多时,她跪着行礼,一眼也没有多看,一个字也不曾多问。

准备停当后,两人并肩往太极正殿而去,身后跟从的,是一大队侍卫以及随侍天子,记录天子诏令的起居舍人。不知为何,自先皇时候起,便废止了原本记录天子起居的起居郎一职,至今不曾再置。

那样一大帮子的人,对林继与司徒毓同进同出一事,竟半句也不敢多问,更加不敢投以异样的目光,可见司徒毓威严甚重。

快到太极殿时,两人才分开,司徒毓往偏殿而去,林继则向朝臣等候早朝的地方走去。哪怕林继一路催促,司徒毓还是起得迟了,林继到时,此处朝臣早已来齐,周朔已在其中。

见她到来,周朔毫不吝啬地给了个嫉恨而凶狠的目光,林继自然不会去理会他,正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犯困时,一人分开人丛,向她走了过来。

“李大人?”林继怔了怔,连忙行礼。

“林太傅。”李敬亭双手拢在袖中,两眼习惯性地微眯起来,掩下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可林继却觉得,这仍是一头精明的狐狸。

“李大人早。”李敬亭是中书宰相,当之无愧的百官之首,林继纵然身负太傅一职,也丝毫不敢怠慢。

“林太傅也早,”李敬亭意味深长地道:“太傅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句问安,让林继红了脸,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李敬亭瞥她一眼,不温不火地道:“林太傅看起来神采飞扬、精神焕发,昨夜定是睡得极好了。”

“是、是……”林继面色更红,只讪讪地应着。

李敬亭向一旁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头一回见到林太傅时,本官便知太傅他日必将飞黄腾达,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富贵荣极,便是本官这区区宰相,也远远不及。”

林继只听得心头一跳:“李大人此言何意?”

李敬亭高深莫测地一笑,压低了声音:“太傅他日有空,不妨来舍下一坐。”言毕直起了身子,正巧入朝的钟声响起,便整肃了衣冠,大摇大摆地向太极殿去了。

林继皱着眉头思索半天,也没有结果,只得跟着百官入朝去了。

头一回上朝,她心中很是没底,有人好心指出了她的班位后,她便老老实实地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生怕行差踏错,让人看了笑话去。

“圣驾到——百官——叩首——”

随着宦官一声高唱,司徒毓终于出现在太极殿中,人未至,林继先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她抬起头,正对上心上人含笑的眼眸,她一时出神,直到司徒毓落座,才醒悟过来,赶忙随着百官跪了下去,三呼万岁。

“众卿平身。”司徒毓显然心情大好,两道秀眉飞扬着,目光看似面面俱到,实则死死锁住了林继。

最初的慌乱过去后,林继心神渐定,混在百官之中一声不出,默默听着官员上奏,她听得认真,龙椅上的司徒毓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片刻不离林继,满心都是昨夜的温存,哪里还有心思听朝臣奏本。

她的傻将军到了朝上也是一副木头木脑的样子,脑袋低低地做什么呢,害得她都看不到她的脸了……唔,这样心不在焉,真想揪她出来好生调戏一番。

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林继仿佛心有感应一般,突然抬起头向她看来。

傻将军,方才在发什么呆呢?司徒毓眼中带笑,无声地传达出自己的意思。

林继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哼,上朝也走神,我要罚你的俸。司徒毓抿了抿唇,眼里恶狠狠的。

我的陛下,我怕再罚下去,在下便无钱养家了。林继嘴角略扬,露出一个苦笑。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明日旬休,就罚你陪我一整日,一步也不能离开。司徒毓略略挑眉,多少有些不怀好意。

是,我的陛下……林继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嘴角线条却十分柔和。

两人正在这里眉来眼去,忽听得一个大嗓门打断了她们的对视,那说话的内容,也令人万分地不愉快。

“启禀陛下,两日后甄选皇夫一事已准备妥当,请陛下定夺。”说话的正是周朔。

林继面色略沉,垂下眼去,司徒毓皱了皱眉,道:“呈上来。”

周朔得意地瞥了林继一眼,将手中折子呈了上去,举笏道:“此番报名者共有五十七人,不知陛下要以何种方式甄选皇夫?”

司徒毓先看了林继一眼,这才打开了奏折,粗粗浏览一遍,点了点头:“你办得不错,遍照此法进行下去。至于如何甄选……”司徒毓合上奏折,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朕自有定夺。”

之后的朝会,林继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满心都是不安与忐忑。

只要一想到皇夫两个字,林继心里就堵得慌,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什么人拿走了。任何人都不能做司徒毓的皇夫,哪怕是名誉上的也不可以。

下朝之后,她茫然随着人流涌出朝堂,正不知该去哪里,忽感肩上被人拍了拍,她回过头,正对上李敬亭笑眯眯的脸。

“林太傅何不多给自己一些期许,也多予旁人几分信任呢?”丢下这句话,李敬亭拍了拍袖子上的尘灰,翩然离去。

林继愣了半晌,心中忽地一片通透,深吸一口气,认明方向,快步向内宫走去。

方离了太极宫的范围,就见司徒毓一人在前方慢慢走着,宫女太监都不知被她遣到哪里去了。

“毓儿!”林继见四下无人,便加快脚步,司徒毓方一转身,便被她搂在了怀中。

司徒毓任她抱着,一手抚上她的面颊,轻笑道:“怎么,方才不高兴了?”

林继摇了摇头,将脸埋在她的秀发里,过了一会儿,只听她道:“毓儿,我也去参加甄选如何?”

“怎么?”司徒毓含笑看着她:“你也想凑热闹么?”

“我不想让旁人做你的皇夫,”林继闷闷地道:“更不想看你嫁给别人。”

“傻将军,我怎么会嫁给别人呢?”司徒毓凑到她耳边亲了亲:“我是你的。”

林继心中一荡,点了点头:“那两日后的甄选……总不能没有结果?”

“我心中有数,你只管放心便是……”司徒毓微微一笑:“要做皇夫还是要命,相信他们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的。”

林继忽然想到民间有关司徒毓抛绣球选夫的传言,脚底一寒道:“毓儿,别做得太绝了。”

“你倒为他们担忧起来了!”司徒毓白她一眼,拉了她的手道:“走罢,陪我午膳。”

才走出几步,就见一名宦官疾步走了过来,在两人面前跪下道:“奴婢见过陛下,林太傅。”

司徒毓认得那是太后身边的安德海:“什么事?”

“太后娘娘懿旨,要见林太傅。”安德海恭声答道。

两人对望一眼,司徒毓见林继神色不自然地想说什么,便扯了扯她的袖子:“去见母后罢……总要一见的。”

林继点了点头,向安德海道:“有劳公公带路。”

就林继所知,这太后原本是鞑剌公主,后因鞑剌兵败而送来中原和亲,嫁与了已故的秦王,生下了女皇司徒毓。司徒毓身为皇储,一直养在宫中,而秦王妃则居于王府之中,直到先皇驾崩司徒毓登基,才将秦王妃接到宫中,加封太后。

太后所居延庆宫在整座皇宫的东北角,比起太极宫的庄严宏伟、两仪殿的荣华奢贵,延庆宫的整体格调显得沉闷肃穆,方到宫宇外,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儿。

林继跟着安德海走了进去,安德海示意林继在殿外稍待,便自行入内通传。林继垂手而立,看似在参观着四周的建筑,心中却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般,让她呼吸不过来。

太后是她心爱之人的亲娘,她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上一面。可是……见过之后,她又该说什么?

长久的疏离让她无法面对里边的人,只能用淡漠的外表不断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呢?她问自己:她可以接受司徒毓身上那一半的鞑剌血统,为何偏生要对太后如此疏远。

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想不明白的事,再想,也是无益。

“林太傅,娘娘传您进去呐。”正思量间,安德海已满面笑容地出来了。

林继点了点头,整了整衣冠,向内走去。

比起皇帝寝宫两仪殿,此处显得更小一些,殿内布置得极尽朴素,并无太多的装饰,眼前一道珠帘向两旁扯起,露出了坐在矮榻上的女子。

“微臣林继,参见太后娘娘。”林继一撩下拜跪了下去,礼仪姿态皆无可挑剔。

“不必多礼,”太后的声音平和如昔,虽是淡淡的无甚起伏,却总教人听了心头温暖:“继儿一身官服,莫不是刚下朝归来?”

听得她如此称呼,林继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应道:“是,朝会刚散。”

“每日里四更起身上朝,却是苦了你了。”太后感叹道。

“陛下自登基一来更是日日上朝未曾将息,臣这样又算什么。”林继想起早晨司徒毓死赖活挨得不肯起床的样子,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

“唉,既是如此,年轻人便该节制一些。”太后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林继闹了个大红脸。

“太、太后娘娘?!”

太后自顾自地道:“毓儿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性子多少有些任性霸道,你要多担待一些。若是她缠着你,你也不要一味地顺从才是。”

林继越听越不是味儿,红着脸道:“娘娘,我……臣……”

太后忽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当年毓儿招驸马之事?”

林继怔了怔,应道:“是。”

“当年毓儿一时任性,在抛绣球时做了手脚,那本该成为驸马之人就此命殒,说起来,却是毓儿做得太过了。”太后摇了摇头:“毓儿就是这样,对亲近的人什么都上心,对不喜欢的人却太过狠心。”

“是……”林继深有体会地应了一声。

想当初司徒毓将她往死里折腾,可一旦喜欢上了,又百般关怀,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毓儿既选了你,也合该是你的福分。她看着机灵,却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一旦认定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太后凝视着她,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只盼你将来莫要负了她才是。”

“娘娘请放心……”林继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林继此生,亦只有她一个,沧海桑田,绝不更改。”

“如此……我便放心了。”

安德海送林继离开后,太后面上露出感慨之色,良久,她道:“继儿这孩子,还是如从前那般,他与毓儿,倒是极般配的。”

屏风后慢慢转出一人来,含笑应了一声:“娘娘说得是。”竟是林继的母亲林夫人。

唏嘘良久,太后忽问道:“令郎始终因我是鞑剌而心存芥蒂,林夫人……难道竟能毫不在意?

“怨有头,债有主,”林夫人淡淡地道:“更何况亡夫是为国捐躯,死得所以。”

“哦?夫人当真丝毫也不恨鞑剌人?”

林夫人摇了摇头:“鞑剌人又如何,可没听说亲人为人所杀,便要恨上凶手整个民族的。”

“夫人如此通情达理,当真令人钦佩。”太后叹息一声:“只可惜令郎……”

“该劝的我早已劝过了,只是继儿太过死心眼,一切……只能靠她自行体会了。”

正说话间,安德海快步走了进来,凑到太后耳旁道:“娘娘,上官小姐又来了。”

太后“嗯”了一声:“你去问问她有什么事儿。”

“上官小姐说她是来寻梨花的。”

“这个时节,哪里还有什么梨花。”太后摇了摇头:“你去将先时收集的花瓣拿过去给上官小姐,她辅佐毓儿有功,我原是该谢她的。”

“是,娘娘。”安德海笑着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不带这么腻歪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