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如陌
作者:尾行的竹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99

() 推开车门,林继目不斜视地在司徒毓身前单膝跪下,余光瞥见司徒毓身边似乎还坐了一个人,她也不敢多看,只是等着司徒毓发话。

銮车之内很是宽敞,纵然多了个全身厚重盔甲的人,也不嫌狭窄。只听司徒毓慢悠悠地道:“林爱卿且抬起头来。”

这女皇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想到当初在太极殿上的事,林继心中便是好一阵嘀咕。他依言抬起了头,直视着司徒毓,却见她嘴角微弯,神情玄妙:“难道还要朕为你摘下头盔么?”

林继颇有些狼狈地僵了僵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摘下了头盔,置于脚边,微垂下眼,不与司徒毓目光相触。不知为何,少了这层头盔,她竟没有了与司徒毓对视的勇气。

只听司徒毓向身旁那人笑道:“母后不是一直想见见林继的么?如今可如愿了罢。”

林继身子微微一抖,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司徒毓身边端坐着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容颜端庄秀美,一身朴素的衣裙与这奢华的銮车几乎格格不入。这张脸与林继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起来,她轻轻咬了咬牙,慢慢垂下头去:“臣林继,参见太后娘娘。”

“你……可还记得我?”太后的话里掩不住欣喜。

“臣……”分明不愿,林继却听到自己说:“命薄福浅,不曾见过太后凤颜。”

“你……”太后悠悠一叹:“你还是同当年一般。”

林继没有说话。

司徒毓明眸微瞬,笑道:“母后见过林继?”

“岂止是我,你当年也是见过他的。”太后兀自唏嘘不已:“当年你父王自北关得胜归来,便将还在襁褓中的他带了回来,一直养到八岁。他,可算是你父王唯一的弟子了。”

“哦?”司徒毓玩味地看着林继:“竟有此事?”

“当年你父王忙着教他刀法,你还为此和你父王闹了别扭。”太后爱怜地抚摩着司徒毓的头发:“这些往事,你许是不记得了。”

“那母后便多说一些罢,”司徒毓笑盈盈地道:“女儿或许能想起来呢。”

太后微微一笑,目光透过林继,看到了更悠远的地方:“我记得当时你赌气也去练了刀,想要与他一较长短,却总是走不过几合,便一败涂地。你性子高傲,便转去学了剑,再也不曾碰过长刀。”

林继面无表情地微垂着头,仿佛两人言语中说的人不是她一般。

司徒毓哪里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闻言只是往太后肩上一靠,悠悠地道:“想不到,朕与林爱卿还颇有些缘分呢。”

林继却只想逃离这令人难堪的尴尬,到没人的地方好生静上一静:“陛下,娘娘,臣……”

“林爱卿不耐久跪,朕是知道的。”司徒毓抬了抬手,似笑非笑地道:“起身,坐罢。”

林继咬了咬下唇:“谢陛下。”直起身来,坐过一边,目光落在空处,不与两人接触。

“适才母后说,林爱卿的刀法是继承自朕的父王,若有闲暇,朕倒想见识一二。”

林继淡淡地道:“先王的刀法,臣已多年未用,怕是会让陛下失望。”

“林爱卿何必谦虚,”司徒毓含笑道:“听闻你曾与苏合比试,最后以苏家刀法胜了他。如此看来,爱卿的刀法又怎会差呢?”

“臣……”

“林爱卿,”司徒毓慢悠悠地道:“谦虚是好事,可是过分的谦虚,可就是欺瞒了。你……不希望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罢?”

林继无法,只得道:“臣知罪。”

太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神色里有些不解。司徒毓亦不想在母亲面前过多为难他,只是道:“林爱卿身有重责,朕到也不好耽搁你,下去罢。”

林继松了口气,起身拱手道:“多谢陛下。”

“爱卿与母后既是故人,今后还要多叙一叙旧情才是。”司徒毓有意无意地道。

林继拾起头盔的手一顿,缓缓应道:“是,臣告退。”

待他离去,司徒毓含笑看向太后:“母后见了林继,这可满意了?”

太后道:“毓儿,你似乎不喜欢他?”

“母后多虑了,女儿并没有‘不喜欢’他。”

司徒毓的神情,太后永远看不透,她只能轻叹一声:“如此最好……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林继翻身上了紫电,在左八卫将士诧异的目光中纵马狂奔了一阵,这才借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压下翻涌的思绪。

太后,曾经的的秦王妃,她又怎会不记得呢?

小时候在秦王府,除了知道她身份的一个老嬷嬷外,总是她在贴心照顾着她。她……几乎是将她当作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看待,对她的关爱与亲生的女儿司徒毓并无二致。

那个时候,她也是很喜欢她的,将她当作了自己的母亲,练功之余,只想好好地孝顺她。

可是那一天……她听说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亲为鞑剌人所杀,死在了战场上,从此,心中便对鞑剌深深痛恨。

是鞑剌人,害死了她的父亲;是鞑剌人,让她成为遗腹子;是鞑剌人,屡屡侵犯北关,害死了无数的同胞……而她,秦王妃,却偏偏是个鞑剌人。

从此亲近变做了疏远,她再也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便有必要,也是三两句便敷衍过去。

有时候见她难过的样子,林继心中也会泛起一阵刺痛,但随即被国仇家恨给掩盖下去。

她,是立志要族灭鞑剌,为天朝统一北疆的人,又怎能为一点点恩惠便动摇了?

动身回北关那天,她也有来为她送行,还亲手做了护身符送与她。可她转过身便丢在了箱底,整整十多年,再也不曾翻出来过。

在宫中这些日子,太后曾多次派人来请,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托了。有时候想起来,她也会感到不忍,但这种念头很快便被压下去。今日在銮车上无可避免地遇上了太后,她倒是一如当年的性情,不曾更改,可她……

愧疚与迷惘杂糅在心中,令她难过万分。她一夹马腹,紫电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调转马头,朝来处奔回去。

不管怎样,擅离职守是为大罪,她必须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