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作者:海红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140

林强云心想向这位原先的土匪头打听一下晏梦彪的事情也好,看能不能在短时间内见到晏头陀,把他劝到自己这边来。便向身边的沈念宗、陈君华说:“叔,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去年我回老家莲城时,化敌为友而认识的,大号叫张承祖,原本是莲城旗石寨的当家寨主,现在是晏梦彪的头陀军中总领十二个寨子的张头领了。张大哥,这两位是我叔沈念宗和陈君华,喏,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名叫山都,你们以后多亲近。”

张承祖和沈念宗、陈君华两人客气了一番,对不住向四处打量的山都可就不敢去惹他了,心道:“这位林公子也真是的,收服了的山魅也将他称为朋友,他这小东西眼光犀利、一副随时准备与人撕斗的模样,还是别去招他的好,以免弄出什么不可知的麻烦来。”

说是驻兵寨,还不如叫它用木栅在周围圈起来的村子更恰当些。寨子里和一般普通村庄没什么两样,中部的一个晒谷坪上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追闹玩耍,女人们洗衣拣菜,还有些则坐树阴下一边缝补一边闲话家常。

里面除了一副常见的山乡村民生活情景,除了十多个农夫对进寨的陌生人投以好奇的探视或在远处手搭凉棚张望以外,完全看不到什么头陀兵。

张承祖把林强云几个人让进一座砖砌的大屋子,转头大声向门外的人吩咐说:“寨里的人挑些茶水去寨外,让林公子带来的人先解解渴。”

陈君华止住张承祖,说:“不必了,我们护卫队的人出门在外,是不会随便吃别人送来的任何东西的,要喝水解渴他们自会去河里取。”

张承祖先是一愣,随即又恍然,现在双方敌我难分,别人当然不会随便吃自己派人送去的茶水了。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这次回汀州,有什么事情需要张某人效劳的,请放心大胆地尽管说,只要不是危及我们这些弟兄和晏头领的事,相信我大多都可以办得一些。”

林强云也不多废话,立即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回来汀州,一是要招募些人充实我的护卫队,另外也想请张大哥替我引见一下你们的晏大头领,有些事情想对他解说一下,让他心里早有准备。”

“哦,”张承祖马上回应道:“要见晏头领没问题,月初他在莲城与朝庭派来的军校刘华、邱锐商谈招安的事宜,可那狗官陈孝严则想趁我等头陀军撤离汀州城下时,招集三千余大军对我们进行突然袭击,幸亏有人前来报信,没被那狗官的奸计得逞。如今晏头领正往各寨巡视,准备与官兵硬抗。”

林强云听了大急,心中想:“这晏梦彪好不晓事,以这些啸聚在一起的平民百姓如何能与朝庭的大军相抗,不是叫这些跟他造反的人们去送死吗。虽说现在看来他们人多势众,占据了两三个县的地盘,一旦闹大了让朝庭觉得会危及赵家的皇帝宝座,真的派来能征贯战的淮兵入闽征剿,这些造反的乌合之众,只怕不消半年就会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到时候我老家莲城的人不是也要跟着他们一起遭殃吗。”

想到这里,林强云心急火燎地对张承祖说:“张头领,按你这样的说法,你们的情势不大妙啊。这事关乎你们这些人的生死存亡,事态紧急,我约见晏梦彪的事情拖延不得,请立即派人将他找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张承祖见林强云话说得严重,站起身来说:“既是如此,林公子请稍坐,我立即派人去找晏头领,把你要见他的情况告诉他,见与不见,在何处见面让他自己做出决定。”

说毕匆匆出厅而去。

陈君华见厅内只有自己这几个人,压低声音问道:“强云,你这么急着见晏梦彪,是否得到什么不利于他们的消息,想告诉他们早做防备?”

林强云不胜烦恼地小声说:“我从翁大人哪儿是听说了一些事,这并不重要。我的意思是想叫晏梦彪不要搞得太厉害,有什么事情都要见好就收。既然朝庭有意招安,那就顺水推舟的让他们招安就是。先把自己的实力保存下来,然后再作长远的打算。”

“我的想法是,把晏梦彪他们这些被逼造反的人都收罗到我们这里,把他们带到北方去开辟我们自己的一片天地……”

“难,难,难。”沈念宗连着说了三个难字,叹道:“强云你自己也知道的,以我们近一年来得到的消息,晏梦彪现在的头陀军并非全都是由他自己做主,头陀军其他的头领中不但有被金国、蒙古的奸细拉过去的,还有李蜂头派来推波助澜的大批探子在内。你想将他们现有的一万余人收来,作为我们北上开基的班底,其间除了要说动晏梦彪本人外,他手下的那些头领也并不容易说服的。更何况李蜂头派探子来的本意就是要把大宋搅得天翻地覆,他好趁机南下攻夺这一片花花江山,怎么会让你如愿?”

林强云:“即使说不动晏梦彪和他手下的头领,我也必须尽尽心力劝上几句,毕竟他们都是我的乡亲。能说得动几个,那我就带走几个,总比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朝庭斩尽杀绝的好。”

说话间,张承祖急匆匆走回厅里,对林强云说:“一时之间晏头领恐怕是来不了这里,我看不如这样,林公子请先回到汀州城内等我的信,等晏头领有答复时,我再派人和公子取得联系如何。”

林强云把张承祖拉到座位上坐下,脸色沉重地说:“我回汀州只有三天的时间,今天是十月十七,到二十一日还得不到你们的回信,我就动身去泉州不再等他了。张大哥,你和手下的一帮兄弟投到晏梦彪这里,不会就这样胡里糊涂的过下去吧。你自己对当前你们的处境知道多少,将来又有什么打算啊?”

张承祖听了林强云的话,脸色变得不大好,低下头想了一会才说:“投到晏头领手下造反,我们也是不得已,依我看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朝庭如果招安不成的话,绝不会就此罢手让我们再壮大的,想来很快就会调集大军前来征剿。说到将来,像我们这样曾经当过土匪、做过强盗的人,能有什么好打算的呢,总不过是有一天过一天罢了。等到哪一天朝庭大军来的时候就和他们硬拼,打得赢就多活些时日,打不赢的话也是我们命该如此。”

林强云:“若是能听得进我的话,倒是有一条路可以走下去。想不想听听我说的是什么?”

张承祖:“林公子请说,张某人洗耳恭听。”

“八个字:赶紧离开,另谋生路。”林强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张承祖:“请公子详加解说,我带着人离开这里后到什么地方去,如何另谋生路。”

林强云:“如果张大哥不嫌弃的话,把你的人带来跟我们一起干。让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到泉州,你的人全部都可以安置到我的双木护卫队中,然后和我们一起到北方,在金国所占的地方去开创我们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我想,只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大可以把即将亡于蒙古的金国过去从大宋抢走的大片国土,再从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手里抢回到我们的手里来。”

林强云望着厅外坪中玩耍的孩子,用略显低沉的声音说:“说不定,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还能将强悍的蒙古骑兵和金国能打仗的军队,都收拢到我们的旗下,和各族的人一起建立一个富裕而又强大的国家,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都能在和平安定环境下快乐地成长,让所有的中国人都能过上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生活呢!”

“天呐!我真希望能享受到那样的生活,在你说的那种日子里过一辈子……十年,哪怕就是三年两载也可以。”张承祖眼中射出无限憧憬的目光,呆呆地盯着林强云的脸,好一会才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他有些语无伦次而又急切地问道:“林大侠……哦,林公子……不,哎呀,请你快说说,假如我把所有的人全带上,投奔到你的旗下,什么时候可以去北方,我现在又该怎么做?”

林强云还没从自己的遐想中回到现实,继续用他那种仿佛从内心深幽处发出的声音说:“我林强云从来就不相信‘造反有理’这句话,将心比心,在掌权的官府眼里,任何危及政权的行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是涉及到造反之类的事情上,都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他们会和你讲说你所做的事情是不是有理吗?我们平头百姓觉得有理的事,在官府眼里就不一定有理,有理无理还不是手里握有生杀大权的官府说了算。”

“所以,我们既然没法说理,既然没有给我们讲理的地方,我们就自己去找个地方建立一个能让老百姓说话,能让老百姓讲理并得到公平对待的国家来。”

厅门一暗,有人鼓掌而入,高声喝彩道:“说得好,林公子不愧是我天师道门中不世出的高弟,不愧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秀才,这些话说到老道的心里去了。”

沈念宗听到声音,立即脸色大变,向陈君华一打眼色,自己则以从未有过的很快手法从衣内掏出手铳,按下击锤后指向进门的人。

陈君华在声音一入耳内时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沈念宗也早和他说过,要大家时刻注意那些来意不明的老道,一有不对就立即下手灭口。

强云现在所说的这些话被别人听去,若是传出去落到官府耳中那还了得?说不定所有和“双木”二字有关的人全都会……他不敢再想下去,当务之急是先把不速而至的老道除掉再说,跳出座位左脚一挑靠于凳上系了红缨的长枪,顺手捞住大喝一声便将枪刺出。

山都见了恩人最亲的两个人对进厅之人的态度和动作,也明白来人是敌非友,出于本能的“喂哎”一声啸吼,身形闪动间比陈君华更快一步冲到天松子身前施行攻击。

“且慢动手。”林强云及时出声喝止:“看看两位道长有何话说,若是话不投机再拼个死活不迟。”

进入门内的是天松子和飞鹤子师兄弟俩,他们内力颇有造诣,在数丈外就听到林强云所说的每一句话,心中也大有同感,就急着进厅来和林强云等人相见。

他们没想到在这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听到不该听的话,又还在听到别人的秘密后冒冒失失的进入厅内,自会引起别人的误会。

林强云的喝声总算还叫得很及时,场中的人犹如给施了定身法似的定在当地。

天松子后撤的身形成一个反向的弓箭步,右手上拦格于身前的拂尘飘落下十几根马尾毛,左手伸张挡在山都持匕首的右腕上。

飞鹤子神情凝重地双掌合于距喉部不足一尺处,把陈君华刺向咽喉的枪尖紧紧地夹在掌中。他的一双宽大衣袖被他急剧的动作几乎捋上了手臂,挂在右腕上的拂尘也滑到肘部。

林强云摇动着他的双管手铳,叫道:“山都你先回来好么,听听他们怎么解说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身后。”

飞鹤子慢慢地试探着松开合着的双掌,确定陈君华的枪向后缩回后方敢收手,摇头苦笑道:“危哉,险矣!小友和沈先生手上的是‘诛心雷’法器罢,若是我们与贵友相斗时再来上这么一下,老道师兄弟将要在此地渡一次‘雷解’天劫了。”

天松子却是心痛地轻抚拂尘,小声叹道:“可惜了我刚换上才两三个月的马尾,老道上次被这小朋友削掉半支拂尘后,心想再不和他对面交手,想不到又被削了一次。拂尘啊拂尘,你可是又代老道渡过一次兵解之厄哪。”

林强云紧盯着飞鹤子他们两人,丝毫不为所动地再问了一声:“两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在跟踪监视我林强云的行动,还是另有什么企图?”

问话时漫不经心地身体微侧,靠在腰部的短铳似是无意间对着立于最前面的天松子胸部。

飞鹤子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再不敢用自己性命开玩笑,双手齐摇道:“千万不要紧张,老道师兄弟跟来并不是要监视林小友,只是想带着弟子们和小友多相处一些时间,一道探讨有关天师道门的琐事。今天无意间听到小友所说的一番话,内心深表赞同,也大感兴奋,所以才会冒昧地进来打断你们的谈话。老道在此向各位保证,我们决没有要将你所做的任何事、所说的任何话泄露给任何人的意图。有的只是想仿效长春真人,能跟在小友身后为天下百姓尽一份修真之人应尽之力而已。”

林强云心道:“长春真人是什么人,从他们的口气中听得出来,此人必定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待会倒是要向叔问个清楚,和这样的名人见上一见。”

此时看到老道们态度诚恳、一脸正气,心里虽然还存有些少疑惑,但也想到他们如果不是自己出声走入厅内,自己这些人也未必就知道刚才所讲的秘密已经被老道听去,自己也未必就能狠得下心来把毫不知情的人给杀了。既是这样不尴不尬地对恃,还不如就此赌一赌信他们一回。把手铳压住击锤小心地扣下扳机,慢慢让击锤放回到原位后插入皮套内,向两个老道说:“如果真如道长所说的,你们保证不会把我们的任何事情泄露给任何人知道,那也罢了。现在,道长们还有兴趣再听下去吗?”

天松子神色庄严地向众人稽首:“林小友惹是真能说到做到,尽力为大家新建一个能让百姓说话,能让百姓讲理并得到公平对待,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生活的国家。老道愿以身为质向小友保证,此后将跟在林小友身后摇旗,尽老道一份心力。”

“无量佛,”飞鹤子也向众人稽首道:“其他门派贫道不敢代他们说什么,林小友将行之举正合乎天道人心,天师道门下弟子将以小友马首是瞻,愿尽心力。因而老道也就必定要参与其中,我们不但要听,还想要为小友出些主意呢。”

张承祖见了陈君华和山都的身手后,惊得冷汗直流,心中暗自庆幸:“天啊,这山魅的行动比风还快,眼都没来得及眨便已经到了那位老道身前,要是我的话,恐怕脑子还没动念就已经死在这妖物的手下了。去年幸亏没与林飞川真正对上手,他连如此妖物都能收服为其所用,看来还对此人忠心耿耿。我真要与他作对的话,恐怕他对付自己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些呢。”

林强云待大家都坐定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张大哥,你对我先前的提议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商量。”

张承祖断然道:“别人我张某人不敢说,我自己是跟定公子去北方了。不过,有几个问题想请公子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若是我把手下的三百多人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全部都带来,你那儿一时间真能安排得下我们这上千丁口吗?我们要在什么时间前往北方去,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应该怎么做?”

沈念宗向林强云看去,见他朝自己点头微笑,便拿出一块银牌交到张承祖手上,叮嘱他说:“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你们做的,只需将值钱的软细收拾妥当,丢弃笨重的家什直接到泉州去就成。到了泉州只要将这块银牌向‘双木’门下的任何一个人出示,他们自然会将你们带去见张副都统领,他会先行把你们安顿好,其他的事情待我们回到泉州后再行安排。至于前往北方的事,则可能需要稍后一步,具体要看强云他是怎么打算的了。”

林强云:“北上金国占地我想也就是今年的事,最迟明年一定要在北方占有一块立足之地,到时候看情况是如何变化再临时作决定。张头领,你们离开晏梦彪的头陀军会有什么麻烦吗,是否需要我们派人护送?”

“这倒不必,我当初投入晏梦彪手下时就和他说好了的,如果我另有去处时,他们不得拦阻。”张承祖很有自信地说:“何况我与晏头领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过去他贩私盐时还得到我们旗石寨的人帮忙,逃过好几次官府的追捕。现在我们要走了,他应该不会对我们有所刁难吧。”

林强云:“那好,你可以让愿意跟你一起走的手下在我们没离开之前先去泉州,由此地到泉州只要打出我们双木的镖旗,相信还没有人敢打你们的主意。假如晏梦彪真的敢为难你们,我就让他尝尝我双木护卫队的厉害。不过,我还是希望能说得动这位头陀军的大头领,能和我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几个人再谈了一会,把有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都逐一想了一遍,商量出应对的办法后,林强云才于近午时分告辞,留下一面“双木”牙旗离开这个没有头陀军的驻兵寨子,向长汀出发。

朋口村也和新泉一样用原木在村周围了一道栅墙,大约是得到张承祖的通知,这里的头领非常客气地迎送,在林强云离开时还悄悄地告诉他说:“林公子,听莲城堡回来的人说,晏头领的家里出了些麻烦事,不一定能脱身前来见你,是否有什么话要小人向张头领转告。”

林强云亲热地拍拍这位年轻头领的肩膀说:“谢谢你将这个消息告诉我,请向张头领讲,不论晏梦彪能否与我想见,我们约定好的事不变。”

二十余里山路,不到一个时辰便走完,天色将暗时他们来到温坊村外,几个在村外玩耍的小童见了这一大队衣着鲜亮的人,先是一惊欲跑,待到看清“双木”镖旗后又大声呼叫:“是汀州的‘双木镖队’到了,大家快来接他们呀,林公子的‘双木镖队’到我们村外,马上要走过去喽。”

顽童们有的飞奔向村内报信,大部分向村外的队伍迎上来。

林强云问道“归永叔,我们今天在这里歇息好么?”

陈君华点点头,向行进中的队伍喝令:“今天在此村安歇,各哨管好自己的人,凡一应食、用、住的都得按市价支给银钱,不得借故不付。若有欺侮村民人等的,以干犯军纪论处。”

护卫队的人哄然应道:“遵命。”

五百余人齐出的声音,实是雄壮之极,把向他们奔来的孩子们吓得一顿,然后又奔到林强云等人面前,好奇地看着他。

一个最后跑到的三四岁小女孩,气喘咻咻地来到林强云面前,用沾满泥的小手擦了一把本就很脏的脸,弄得那张脸更成了七横八竖脏得不成样。她瞪着大眼对林强云仔细看了一会,指着他大声叫道:“我认得你,是姓林名叫什么‘飞雷’的大好人。过年时是你给了九公太好多好多钱,买回了好多好多米、谷种还有会耕田的大牛。我婆婆说我们这些赔钱的小东西还能活着没饿死,就是你这大恩人的功劳。我爹爹那天回来跟婆婆说了,以后要跟大好人去做事赚钱养家,以后还要再给我讨个妈回来孝敬婆婆呢。”

林强云和沈念宗他们都被小女孩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他弯腰一把抱起女孩,从挎包里掏出汗帕为她擦去脸上的脏泥,迈步向村中走边向她问道:“难为你小小年纪还记得十个月前的事……”

从村中快步跑来迎接的一大群人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壮汉大惊小怪地大声埋怨说:“哎呀呀,看把林公子的衣衫都弄脏了,细人仔怎么攀到贵人的身上去了,还不快点下来,看我告诉婆婆打死你。”

林强云把手上的孩子交给这人,与出村迎接的人一起走入村中。上次收下八百贯钱的项姓老人,迈着不很稳的步子,颤抖的双手捧着一碗黑色的茶水送到林强云面前:“恩人哪,山村中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喝一碗草药煎的凉茶消消乏吧。愿诸天菩萨、各路神仙、土地伯公都来保佑你这样的好人长命百岁……”

林强云慌忙抢上一步双手接过老人的碗:“老叔家千万别这样,没的折了我这细人后辈的寿,这碗凉茶我食。也祝老叔家长命百岁,好吃好睡身体康健。”

一口温热的凉茶入嘴,一股清清的草香和淡淡的薄荷味直入心脾,林强云脱口喝彩:“嗬!是仙草薄荷茶!两年没食到过老家煮的这种茶了,真好喝。”

转向身后的天松子和飞鹤子说:“哎,什么时候我去弄点这种晒干的陈年仙草骨来,煮些仙草冻,用冰凉的山溪水泡上一个时辰,再加上一匙熬得浓浓的糖饧,那才是夏天消暑解渴的绝好饮品呢。”

那壮汉手上抱着的小女孩挣扎着要下地,对林强云叫道:“大好人,我家就有这种晒干煮茶的药草,我回去拿来给你。”

项老者有些不解地问:“请问林公子,以往我们只是把这干药草放满一锅熬煮,半天后才能成浓浆,冷了会结成一些承不住手的糊料。你刚才所说的仙草冻是那样的东西么?”

“咦,放满一锅才煮出一点,还是结不成冻的糊?”林强云奇怪的说:“你们肯定搞错了,只要是陈年的干仙草骨,只需二三两就能煮出一锅可以拿在手上吃的仙草冻啊。来来来,今天我就煮一锅要用竹刀切的仙草冻,明天就可以给大家尝尝。请问老叔家,村里还有细布么,煮仙草冻可是要用细布来过滤,冻起来以后才不会有脏东西,既好吃又好看。”

老人十分为难地说:“细布?这个……这个……实在说不出口,我们村里没一家曾买过细布,就是现时身上穿的粗布,也是补了又补,直到再没法上身了才把破衣服拆成小块用来补别的衣服。村里现时别说是细布了,连大块点的粗布也找不出一块来。”

林强云心里一沉,他以往还从没仔细了解过汀州境内客家人的生活,想不到他们的日子是过得如此艰难。

不声不响的从挎包内掏出一叠纸钞宽到老人手上,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哽咽:“老叔家,我林强云枉为客家人的子弟,赚得了一大笔钱后竟然没想到要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点什么,实是愧对生我养我的家乡父老,愧对这里的山山水水啊!这里还有一点钱,明日叫人去汀州城买些布料给大人小孩做些衣服吧。”

心里却在想:“他们这里实在是没什么来钱的方法,不如叫他们的女人煮些仙草摆在路口,卖与行路之人收些钱补贴家里零用也好。”

便对老人说:“老叔家,这种煮仙草的事情很快就能学会的,不如叫村里的女人暗夜(夜晚,客家方言)来看我怎么煮,以后可以在村外摆卖,若是出入的人多,一日或者也可以卖得十数个钱,多少也能积下点盐钱。”

说话间,那小女孩牵着个手提竹篮的老婆婆走过来,婆婆看到林强云还和大家站在路上说话,对项老人说:“九叔,怎么不请林公子他们进屋去坐着说,站在这哪里像是招待客人呐。喏,这是林公子要的干药草,老太婆放了好几年了的,不知合用不合用。”

林强云上前一步把婆婆手中的篮子接过,嘴里连连说道:“合用,合用。只要是陈年的仙草骨都合用的。婆婆,暗夜若是没事,和村里人一起来看我煮仙草冻,以后夏天时可以在村外的路边树阴下摆个谷箩簸箕,卖些钱给婆婆添点油盐。”

婆婆一迭声地说:“好,好,好。难得你这后生仔有这样好的心肠,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天老爷保佑你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煮仙草冻其实极简单,林强云一边手脚不停地做给围在厨房的女人们看,嘴里一边解说道:“先将有泥砂的陈年干仙草骨洗净,似这种口六(铁锅专用术语,意指直径一尺六,约五十公分)的大铁锅,需半斤左右的干仙草骨来煮,可以煮出一锅满满的仙草冻来。”

他环顾十来个女人一眼问道:“你们中没人喝过酒吧?若是有谁喝了酒的,要赶紧出去不能呆在这厨房里,否则仙草煮好了也不会冻。”

这些女人听了都笑起来,一人说道:“哟,看公子说得多轻松,我们这小村连吃的也不够,哪里还有余粮做酒喝呐。我们知道了,就像煮米冻时一样,不能有酒气和醋味沾到,否则会变成不能冻的浆糊。”

过了约半个时辰,林强云看锅里的草已经煮得差不多了,便用竹枝挑起一根稍粗的草梗:“你们看,煮到仙草骨的枝干用手一捻就烂,说明煮好了。这时要用细布来滤出枝叶的渣,滤干净以后再放入锅里煮开,将火烧得小些别让它溢出锅外。注意了,现在的做法最重要,你们一定要仔细看清,以后做的时候才能做出最好的仙草冻来。”

一件准备洗换的干净上衣成了滤布,让这些女人们想抢都来不及,气得她们直顿脚。

林强云取过从村里找到的一些葛根(淀)粉,用杆秤称了三两加清水调开。心道:“这里没有地瓜粉,只好用它来代替,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放些为妙。”

嘴里说道:“每锅仙草要放进二两到三两的葛根粉,像这样调开后一边慢慢倒入锅里,一边用木棒在锅内快速的搅拌,锅内的仙草浓浆再次滚时,立即用阔口盆等陶器装好。这样我们的仙草就算做好了,只等过了一夜后用竹刀分切成小块,凉滚水泡上些时就可以吃了。”

随着淀粉水的加入,锅里原来黑水一样东西立即粘稠起来,看清有气泡从里面冒出,林强云急取洗净晾干的陶盆、陶钵把锅里的糊状物盛好,笑着对大家说:“好了,明天早上大家再来看,就知道仙草冻是什么样子的了。”

一直站在厨房门外静静观看林强云操作的天松子、飞鹤子他们的十来个徒弟,一直等见到林强云把煮成的仙草盛好,才小声地切切私语:“六师兄,你说上人真能将这些草经过这么一煮,就成为什么仙草冻么?”

“废话,仙草仙草,顾名思义乃仙家选用之草也,再经本门上人妙手巧点而成之物,如何能在心里存疑?可见你心中原就没有十分坚定的向道之念,故而会有这般疑问。七师弟,看来你要修成道基,还差上了不少时日呐。”

“话也不能这么说,依师傅和师伯说,这位林飞川可能是本门不知哪一辈先贤的入室弟子。”另一位道士插入这两位小声谈话的年轻道人中,语气中隐然有教训的意味:“注意,师傅说的‘可能是’某位先贤的弟子,没有肯定地说‘是’。所以,你们有人心中存疑也在所难免。要想知道这位林飞川是否当得起本门‘上人’之称,还要看他到底得到的是否本门无上心法,学会有多少本门不传之秘技,渡劫时会否劫解升天。

这道人环扫了一下围到身边的道士,故意弯下腰压低声音说:“特别是渡动的紧要关头,你们知道吗,我们修道之人成道前要经无数的劫难,入世时的人间之劫,出世后的天道之劫,所有一切,都要等最后的结果出来后方能认定。你们懂了么?”

这些道士们平日都在一起,个个都相互清楚各人的底细,知道这位师兄容不得别人对他说的话提出疑问,俱都不发一言,奸猾地点头应付。

中年道人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说:“明日一早我们都不要贪睡,大家约好一起来看看,是否如林飞川说的般真会结成可用手拿起的仙草冻。我们回去,走也!”

这些道士们心里记挂着这样的奇事,大家心里都十分怀疑,究竟这种草经过“上人”煮过一回,远远的看起来还是和水一样需要用勺子舀的东西,是否过了一夜后真能结成可以手上拿着吃的块状物呢?一时间他们又哪里睡得着了,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还是那位中年道士比较警觉,迷糊中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一翻身从地铺上滚起,发现天已经大亮,太阳都晒入屋内来了。这才惊觉到睡过头。用脚向还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师弟们乱拨,一边大声叫道:“快起来,大家快起来,我们快去看看‘上人’的仙草怎么样了,是否真的结了冻。”

赖在地上依依唔唔的十多个师弟一听到“仙草”二字,如同被火烫了般地同时跳起,抓起长剑也顾不得整理袍服就向外冲。

可惜他们无论跑得怎么快,还是比别人迟了一大步。

只见村中的坪地上,林强云正笑容满面地拿着一个笊篱,从水桶中捞起已经切成小块的黑色物体,用一把竹片削成的小刀子往笊篱中飞快地“嚓嚓嚓”几下搅切,倒入碗中后再从一个瓷钵中舀出些蜂蜜拌匀,递给守在边上的人。

六七个村中的女人也和他一样,向周围排着队一个个顺序上前的护卫队员们分派。

每位食毕的护卫队员都很自觉地把碗拿到一个大木盆里洗过后,再交到排队等候的人手中。

他们的师傅天松子和飞鹤子两人,看来已经喝过了一碗,意犹未尽地在人群外探头探脑,想要将碗伸过去再要一碗,似乎觉得不太好意思,又把手缩了回来。

六师兄顿着脚,嘴里小声嚷嚷:“完了,完了。仙草冻啊仙草冻,你可是无上的仙家妙品呐,多少也留一点给门下的弟子尝尝吧。唉,只怕已经被别人吃光喽。”

“仙家妙品,哪不是吃了可大增道基、减少修炼时日的天材地宝吗,无论如何也得分到一点吃它下去。”七师弟心中一急,把平日里师傅教导的“心静”、“无欲无求”、“不躁不急”等等诸般道家修真要诀全丢到脑后,大声叫道:“上人……师祖……哦,师祖公……留些给弟子们尝尝,也好增些儿道基……”宋末商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