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作者:海红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724

穆椿回过头问武奕铭:“哦,武将军到我们军中不过半年,想必还没吃过烤人肉吧?哈哈,只要吃过一次,特别是健壮的小孩或者是年轻女子的肉,你就会吃上瘾来,怎么也忘不了那种鲜美的味道。”

他咂巴着大嘴,似乎已经把肉吃下肚,上上下下地朝武奕铭打量,好像要看清楚别人身上哪处的肉最嫩、最肥,好从那地方先下手一般。

武奕铭被穆椿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高大的身子一下矮了数寸。想到他们拿着一条人腿或是一只人手,边喝着酒边撕咬烤得黑糊糊腿肉的情景。肚子里一阵翻腾,恶心得几欲吐出来,跑到一边去蹲在地上干呕。

轰轰声连续爆响,惨呼求救声时起时落,这一天的攻寨,在头陀军丢下百来具尸体和伤兵后,于酉时正草草收场。

这一次虽然有十几架梯子靠到寨墙上,也有数十个人往上爬了几步,但也仅是爬了几步而已,被墙上的长竹竿一捅就掉,没一个能把头爬到高过寨墙的。

好在进攻的贼人只有十来张弓,守寨的人又准备得较充分,大木盾也防护得好,只有二十余人被箭射伤,全都没有性命危险,让三叔和哨长松了口气。

可还是有让他们犯愁的事,那就是一天下来,再怎么省着用,“雷火箭”也耗去一半。即使明天还是像今天一样,能把贼人打退。那么后天,大后天呢,没了“雷火箭”那又会怎么样的情况?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但谁也没把这话说出来,怕会影响大家抗敌的士气。

三叔和哨长不约而同的走到小溪边,狗舍里的几条狗儿警惕地围着陌生的哨长转了几圈后,亲热地扑到喝止它们的三叔身上。

三叔轻轻拍了拍它们的头,向哨长问道:“怎么办?我们剩下的‘雷火箭’,按今天这样用法,最多能撑过明天。”

哨长摇了摇头,眼望潺潺流淌的溪水沉静地说:“按行程来算,我们如果能坚持到十二日,局主就可以带着护卫队赶回村里。这三天时间可不太好过呀,看来‘雷火箭’要省着用了,别再浪费在这些头陀军身上。我们是不是这样,现在马上开始……”

“哨长、三叔,你们在这儿,让我一阵好找。”瘦小的王归乡举着张小纸条,快步朝溪边走来,挨到他们的身边递过纸条,小声说:“公子将在明天未时前后赶到,要我们无论如何坚持住。”

哨长与看完纸条的三叔对望了一眼,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哨长一巴掌把王归乡拍得蹲到地上,嗔怪地说:“好小子,早不把这封信送过来,害我和三叔着急了大半天。”

王归乡苦着脸大声叫屈:“我说哨长老哥,信鸽一到我就巴巴地把信送过来,没想到还要挨你一掌,哎哟,自己人也用这么大力,痛死我了!”

三叔笑着把王归乡拉起,解释着说:“王老弟莫怪,有了你送过来的这封信,我们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哨长高兴之下,手重了点。你请回去歇息吧。”

为了防止敌人趁夜偷袭,寨墙上插了数十支松明火把,高吊的竹篮中也派人轮流守望。一夜就这样无惊无险平静地过去。

东天泛出白光的时候,寨墙外的火把也相继一个个地自行灭了,在鸟叫虫鸣的天籁声中,先是狗儿冲出小棚,朝寨墙外大声吠叫了一阵,或许是它们感到没什么对象,便呜咽了几声后又钻入棚内,把头探到棚外警觉地注视四周。刚躺下又跳起身到棚外,不安地向寨墙上的人们叫上一两声。

寨墙上的值守者被狗叫声惊动,加快脚步向四处巡查,四下里淡淡的薄雾迷漫,目力只及三四十丈远。查察了一阵后毫无所见,骂了句:“死狗,别乱叫。”

渐渐又松懈下来,像以前一样缓缓走动,把注意力集中在墙外。

过了片刻,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渐渐传来,慢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咚、咚、咚”,既单调又震撼人心的鼓声传入人们的耳中。

鼓声虽然缓慢,却是一下接一下地连续不断,由远而近,渐渐向横坑谷口的寨墙方向移动。

这下不但狗儿大声吠叫,墙上的人也紧张了,领头当值的护卫队什长大声喝道:“敲锣传警,准备兵器。”

鼓声到寨墙前五六十丈时,守卫的人也已经全部到位,第一批人按昨天夜里的安排,把应用的兵刃、器具都准备就绪,只等着敌人前来送死。

因为有雾,床弩看不清目标没有发射,钢弩大部分不用,箭矢也全被收到一起,交给射得特别准确的四个人使用。弩手们得到吩咐,由他们专门射杀衣着较好的武士或是头领,其他的头陀军不用管。

大孩儿兵们每隔一丈站一个,他们负责到时候点燃无杆的“雷火箭”镞,交给墙边的人投掷。

鼓声在能看到的视线外停住,一声接一声一直在响。二十七八丈处黑黝黝的人墙移过来,没有停顿直向寨墙走近。

这次来的贼人们全都举着竹盾,在几个人的大声叱喝下,不紧不慢地走着。进到十来丈远时,有人大声叫喊:“全都冲过去,把梯子靠到墙上。”

贼人高声叫喊着前冲,稍有犹豫便会被身边的人一刀砍倒。

寨墙上陈三叔看贼人到了墙底,叫出一声“砸!”举起一个七八寸大的卵石朝下抛出。

随着三叔这声喊,数十个石头砸落,每个石头都砸中一个贼人,有的石头还一下击倒了两个。

惨叫声中,梯子上的人不断被子石头砸中、被尖竹竿捅穿,然后往下掉,衣衫破烂的兵丁们推拥在一起,被刀剑逼着,面无表情地不断朝上爬。

寨墙上的每一个纸石灰包落下,都会弥漫起一团白色的粉雾,最少也有几个人张不开眼,一面呛咳一面被后头的人推着往前走,然后被绊倒在地。

上面落下的每一个石头都能砸中人,头部砸着的当即死了或是昏迷过去还好些,一点也不知道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还没死、没昏的就惨了。只要你一旦倒下地,不管你是死还是活着,立即会被几只、以至十几只,甚至几十只脚踩得连叫都叫不出声,然后变成真正的死人。而且,很可能连收尸时都没法辨认出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候贼兵们带来的竹片盾牌,因为互相挤靠得太近无法举起,根本就起不了保护他们的作用,反而有许多成了他们行动的累赘、速死的催命符。

只有少数几个精灵的,才懂得早早就高举起竹盾,以遮挡灰包,石头,爬上梯子时把刀咬在嘴里,一手举盾一手攀登。就是这样,也免不了被砸中或被捅穿掉下去的命运。

进攻的速度越来越慢,寨墙前的地上死人、竹盾,还有不少爆出的内脏、秽物,混杂着鲜血,湿漉漉滑腻腻的,令前行的贼人们磕磕拌拌。来到梯子边还能爬上去的也越来越少,许多贼人还没到梯前就倒下。

寨墙上的人也有五六个人被冷箭射中头面、手脚受伤往下掉的,只要一落下寨墙,不是当场被踩死,就是被红了眼的头陀兵们补上几刀杀掉。

躲在暗处射出冷箭的也没逃得过护卫队员的利眼,每有一个人中了箭,很快就会引来一支“雷火箭”的报复,炸得再没人敢射出暗箭。

不到一个时辰,仰攻的贼兵因为督战的二三十个人全被寨墙上的弩手射杀,没人在后面驱赶,“哗”地一声呼喊,潮水般地退下,以比来时快出好几倍的速度奔出半里外的安全地带。

哨长和三叔分头查看了一遍,两人碰头后才知道自己人也伤了不少,除掉下寨墙的六个外,被冷箭射伤手脚的竟有二十三个,还有两人因为头部中箭而亡。

相比起寨墙下的二三百具尸体,伤亡算是极轻的了。因为昨天三叔和哨长连夜叫人用林强云留在村里的打铁工具,打制了不少二三分厚的铁片,缝在衣服的前面胸腹部位,有许多人就是有了这样的衣服得免于利箭穿胸贯腹之厄。

死去的八个人中有六个是畲、瑶两村前来赴援的青壮村民,主要是没经过陈归永、张本忠教他们如何既能自保,又可杀敌的训练。

三叔心情沉重地对哨长说:“强云去泉州之前,一再交代要好好照看畲、瑶两族的兄弟,要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说他们过了近二十年的苦日子,应该过得好些了。想不到才三四个月的时间,这次就死了六个人,这……这叫我怎么向他交代呀。”

哨长沉吟着说:“既是如此,不若我们的将畲、瑶两族的弟兄暂时先留在下面,待到我们实在支撑不住时再叫他们前来帮忙。”

“好。”三叔点了下头说:“就这样定了,先保住两村的人再说。相信我们护卫队和村里的青壮足能应付,肯定能守到强云来到。”

哨长向三叔问道:“老三兄弟,依你看,局主能在未时赶到吗?”

三叔:“难说,原本我们估计要后天才能回到村里的,没想到他今天就可以赶到。我想,他既然通知我们会在未时到,那就应该到得了吧。你说呢?”

哨主:“不管局主什么时间到,只要今天能来就好。接下来恐怕贼人会攻得更凶厉,现在应该把人先换下去进食。”

三叔:“那就这样,我去和盘峒主、雷公他们讲清楚,你去安排第二批的人上寨墙轮换。”

昏迷了十多天的凤儿妈,被寨墙上的警锣声惊醒,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睁开无比沉重的双眼,微微抖动的嘴里发出她自认为已经极大,别人听来却是微不可闻的叫声:“南松……南松在吗?”

守在房内的菊花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睡眼腥松地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声自语道:“没人啊,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叫?”

猛然看到凤儿妈睁开的眼睛,惊喜地张口欲叫,还没发出声音就急忙掩住嘴巴,一下子冲出门去喊道:“罗老先生,南松,你们快来呀,我叔妈醒了,我叔妈醒了呐!”

“砰”一声大响,南松冲出他的睡房,奔入母亲的房间,又哭又叫:“妈呀!你吓死孩儿了……妈呀……”

被困在横坑村十多天的罗老郎中,也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进入房中,一把推开沈南松,探手抓起凤儿妈的左腕,轻声说:“别哭了,你妈身子骨太弱,需要安静。让老朽先察过脉像。”

半晌,罗老郎中缓缓松开手,站起身对南松说:“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别再出去,陪你妈多说几句话吧。唉……”

脚步蹒跚地走到门外,对让开路的菊花和几个女人小声说:“不行了,你们为她准备后事吧。”

菊花跟出十多步,哭着问他:“罗老先生,我叔妈真的没救了,她不是刚刚才醒过来了么?”

“姑娘,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罗老郎中叹息道:“唉,原以为她在几天前就应该去了的,想不到那半根人参能让她拖到现在。我也算是为她尽力了……”

菊花哭道:“罗老先生,能不能让我叔妈再活几天,只要二三天,等到我们的强哥回来,就一定能救活她的。”

罗老郎中道:“没用的,如此沉重的伤势,除非有起死回生的仙丹……不,即使有起死回生的仙丹,只怕也救不回她这条命了。何况……何况,她能拖到如今已经是奇迹了,叫我如何还能保得住她几天的时间,连多拖一个时辰也没法子做到啊!姑娘,老朽惭愧,惭愧哪……”

屋内,不成*人形的凤儿妈看着俯身眼前,泪汪汪的儿子,眼里露出一丝欢快的喜色,努力把微弱的声音说得最大:“好孩子,别哭。妈有话交代,你爹和你姐、强哥他们回来后一定要把我的话告诉他们。”

南松擦了把眼泪,把头伏到她的嘴边,抽哽着点头:“妈你说,我会记得告诉爹、我姐和大哥的。”

“妈要走了,你告诉爹,叫他一定要帮你大哥做事,别老想着去贡举省试了。”她喘咳着停下话,枯柴般的手指动了动,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没能将抬手起来。她连头也无力转动,只好睁大眼睛看着帐顶,说话声越来越小:“告诉你爹,今后让你改口叫大哥为姐夫,要你大哥……大哥……咳……咳……”

“妈你说什么,大声点。”南松急叫。

凤儿妈好不容易停住咳嗽,南松用一块布帕擦去她嘴角的些少血沫。再伏下去听到她说:“叫你姐……你姐……照……顾好强云,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孩子……孩……”

南松坚定的点头,大声说:“妈你放心吧,孩儿会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他们的。”

说完,他看到母亲微笑着缓缓闭上眼睛,紧抿嘴唇不再出声,似乎说话说累了需要休息。

“妈,你累了,先睡一下,等等孩儿再来看你。大哥一回到家,他就能用仙丹把你的伤治好。”南松没有发现母亲的呼吸已经停止,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

看到菊花和几个女人手里抱着麻布,神情紧张的看着自己,他一脸兴奋地学大哥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上“嘘”了一声:“小声点,我妈睡着了,别吵到她。”

罗老郎中目注南松回房背上着他的小钢弩,脸上挂满十多天来首次再现的灿烂笑容,蹦蹦跳跳地走出大门,喃喃地叹道:“去吧,想必是把要说的话都说完,要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好了,那就安安心心地去吧!”

贼人第一次强攻溃退时,沈家院子里传出了女人们的哭声,她们终于发现凤儿妈已经离开她割舍不下的亲人,带着她那颗慈爱的心,留下她对丈夫、儿女,对林强云视同己出的无尽关爱走了。

也许,她还留下没能亲眼看到林强云与凤儿结为夫妇,没能等到她盼望的孙儿出世的遗憾吧?

贼人的攻击相隔不到半个时辰又开始,这次他们把竹盾都举到头上,使得墙上砸下的石头、射下的弩箭都不能似上次一样有效地杀伤敌人。让这些贼人们很快就到达寨墙下,沿着新架上的二十来个梯子上爬。

哨长眼见情势不妙,对一时间手足无措的孩儿兵们大喝:“点引线,向人多处的空隙间投下!”

早晨没轮到出手的孩儿兵精神振奋起来,纷纷冲到两架梯子的中间位置,点燃引线后照准梯前竹盾的缝隙投下“雷火箭”镞,十几声爆响相继响起,随着墙下的一片惨呼,轰隆隆的倒下十多片顶着竹盾的人群。

梯子上的许多贼人也被这样的响声震得往下掉,一时再没人从梯子爬上,使得已经冲上寨墙的十几个凶悍贼人,得不到援手很快就被围攻砍翻丢下墙去。

人们在哨长的指挥下,几个人合力迅快地将梯子拉上丢到寨墙后,总算暂时免去了一次被攻陷寨墙的危机。

午时,喊杀声再次响起,最前面冲上来的一百多人速度极快,没等床弩的箭射出就已经越过“雷火箭”的攻击范围,进入二十余丈内。四支钢弩射出的“雷火箭”只炸翻了十二三个人,贼人的前锋到墙下时打倒的不过二十余人而已。而好这些贼人带的梯子不到十架,能迅速攀到墙上的还不是很多。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涌上寨墙的贼人越来越多,眼看快要支持不住了。隐身于两边山上的畲族战士,在雷公大声呼叫下,冲向寨墙配合护卫队和村民们博杀墙上的敌人,墙内的盘峒主也带人在同一时间赶到。

七八尺宽的墙头一片混乱,冲上寨的贼人凶悍之极,若是单个相对,守卫的人没一个能与对手战上三合,幸好守卫的人多,数人对付一个,总算能勉强打个平手。

眼看着爬上墙的贼人多了,墙上守卫的人渐渐抵挡不住,慢慢被贼人向寨墙两边逼退。投光了“雷火箭”镞的孩儿兵也捡起刀枪加入拼杀,幸亏高吊的方竹篮上的弩手还有箭矢,能对下面的人进行支援,不至于全线崩溃。

有一个贼人避开拦截跃到寨墙内,狞笑着举刀朝一个小孩儿兵砍下,没见过场面的孩子惊叫着试图闪避,慌乱之下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一支无羽箭无声无息地飞到,插入这贼人的右肩窝,一头淡黄色的狗儿在一声尖哨响过后,将这贼人扑倒在地。几个吓呆了的女人这时清醒过来,尖声咒骂着把手上的竹扎枪,避开狗儿狠狠地向贼人剌下。几声惨呼过后,贼人不动了。

箭是沈南松用小钢弩射出的,他的二十支箭已经射倒了七个贼人,最后一支也送给了地上的死鬼。他飞跑到死去的贼人身边,费力地拔出箭装到小弩上,转动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三叔身上受了多处伤,踉跄着抵挡一个悍贼的凶猛扑击,帮他围攻悍贼的三个村民被此人砍倒了两个。这时悍贼眼露凶光大步走到三叔面前,举起满是血迹、几乎成了锯齿状的的缺口刀,向他颈部斜劈。

这一下刀沉力猛,三叔自知身疲力乏没法挡得住,还是用尽全力把刀向上横举。

“当”一声,三叔身形大震,手上的刀被劈得飞出二尺。悍贼再次举起缺刀过顶,却没有立即砍下,张大了口顿在当地不言不动。凶光闪闪的大环眼慢慢暗淡,手里的刀也一下掉到他自己的头上砍了一个小口子。

悍贼倒下时,三叔看到他的咽喉中一星白色的针影。

“是钢针!”三叔乏力的坐到地上,忽地一下又纵身跃起,冲向另一处斗场。

指挥位置移近到距寨墙四五十丈处的穆椿,把寨墙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哈哈笑着,弯腰低下头对坐在草地上的武奕铭说:“武老弟,看来不必等明天,今天就可以攻入横坑村喽……”

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前的一个得力手下“吭”的一声前冲了几步,穆椿抬头一看,那人背上的衣服出现一个小破洞,鲜血从小洞中急速冒出。

穆椿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躬身低头对武奕铭说话,那么背上有个小洞的就是自己了。

背后传来惊慌的呼喝和大声惨叫,穆椿一回头,发现四十多丈外出现一批穿白战袍、戴蓝头巾的战士。他们以十人为一组,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具黑色的弓弩,以很快的速度冲前几步,不慌不忙地停步瞄准,一声叱喝响起便射出数十支箭,然后踩蹬拉弦。

另一组十个人越过十多步,又是停步瞄准,喝声一起又射出弩中的箭,然后拉弦,几乎毫无停顿地,在片刻间就推进到距自己只有二十丈的地方。

武奕铭惊恐地指着一侧叫道:“他是谁,那个小的是不是传闻中的‘山魅’?”

二十多丈外一个被火烧过的小山梁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穿白衣蓝背子的人。小孩的脸上戴了个狰狞可怖的鬼怪面具朝这里张望,大人则举着一根棍子向这里瞄准。

“是双木护卫队的人,林飞川来了。”穆椿心里猛地一跳,纵身侧跃出三尺,下意识地大叫下令:“退,我们快走。”转身就向另一个方向狂奔。

这一下侧身纵跃,又让他逃过一次死神的利爪,一颗子弹从他刚才的存身处掠过。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首领都逃命去了,手下的人还会傻得留在这里等死么?这附近的贼人纷纷作鸟兽散,乱哄哄的四散奔逃,以免被传说中的“诛心雷”波及。跑出不远后,他们距离够远了,而且山林间也实在逃不快,便又渐渐地汇集到通向庵杰村的路上狂奔。

寨墙上的人发现了这里的情况,立时爆起一阵欢呼:“我们的援兵到了,局主(少主、强云、强哥)赶回来了!”

所有人一下子如同吃下了什么神丹妙药,神力忽生,顿时把惊慌的敌人砍倒了好几个,岌岌可危的局势立即得以扭转。

上了寨墙的贼人不是被围杀砍翻,就是束手就擒。只有十四五个拼命迫开围攻的人群,朝墙外纵落,除七个跌坏腿逃不掉被赶下墙的人砍杀掉外,那七八个还能跑得动的都飞速向东边逃去。

第二枪没击中敌人,林强云暗道可惜,他倒不是心痛一颗子弹,而是他凭直觉认为他所要打的是个贼首,和这次的突袭事件有极大的关系。但一时也没想到要对这个枪下游魂咬住不放,穷追猛打。

和山都一起站在这光秃秃的小山梁上,眼看着护卫队员们不住射杀四处逃窜的贼人,他面无表情地游目四顾。

前往谷口的道路已经没有一个贼人,可以进村去看看叔妈的伤势了。林强云把手伸入挎包里,拿出一瓶云南白药紧握在手心。

“能不能救得了叔妈就看你了,”他默默地想道:“仿单(说明书)上写得那么好,传说中也讲得那么神奇,现在是检验你灵不灵的时候了。叔妈啊,希望这药能够有用,可以把你救回来。”

“我们回村去见叔妈。”林强云大步朝下走。

山都拉住恩人,环指着奔逃的贼人问:“不追那些恶人,他们快跑光了?”

“现在去救叔妈更要紧,没时间去打理他们了,就让他们多活些时日吧。”林强云心急叔妈的伤势,知道自己早到一刻,很可能就能把叔妈从死亡线上拉回到阳间来。

他要是能知道叔妈已经去了,而且接下来又发生了令他悔恨终生的憾事,此时绝不会放过贼人,也绝不会说出让贼人多活些时日的话,甚至连让他们多活半刻时辰也绝不会愿意。

沈念宗和凤儿在二十名护卫队员的保护下,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过河田村不到三十里,距长汀县城还有差不多二十里路程,落在林强云他们身后将近七十里之遥。

眼看天色将近午时,沈念宗对护送他们的小队长说:“这位兄弟,前头不远处有个小村,在那儿讨些水喝,进食歇息后我们再赶路如何?”

小队长四下看了看,恭敬地回答:“沈先生和凤小姐都太过疲乏了,是应该停下来好生歇息一回。我们就到前面的小村歇息进食也好。”

这一路上的小村,二月他们经过的时候都受过林强云的恩惠。时隔一个多月,对沈念宗父女和护卫队自是记忆犹新,一听他们需要帮助,村里的几家人立即热情地把他们分别让进屋内。忙碌着奉上清水,然后急急生火煮饭。

凤儿连着急赶了近十天的路,要在以前早吵吵着不走了,这次因为担心母亲的安危,拼老命跟着狂赶急走,实在是超出她体能所能做到的极限,体力已经严重透支。更令她难堪的是,昨天又来了天葵,让她不得不经常停下处理生理上的麻烦。

自上了松毛岭后,她就觉得浑身发痛、发软,抬脚都感到困难,但还是咬着牙坚持到现在,一路走来虚汗不断直冒。

就是沈念宗这位经常在外行走的人,也是大感吃不消,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觉得酸痛,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眼看离家不到百里,而且他们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林强云,又已经先行赶了回去,据这屋主人说,今日天还没亮就听到有一队人马从村中迅速穿越经过,听他们发出的几声呼喝来看,似乎过去的那队人就是林强云带领的护卫队。

这些话让所有的人心下都觉得大事已定,全把心神松懈下来。

一吃完饭,凤儿再无法支持,困顿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沈念宗怜爱地把外袍披到凤儿身上,小声自语:“睡一会吧,难为你一个女孩子能跟着急赶了这么远的路,也实属难能可贵。”

他自己坐到桌边,一阵困意袭来,不觉也伏到桌上沉沉睡去。

穆椿此次带到长汀的,共有淮南东路南下的一百名探子;一百二十多名花重金加武力胁迫弄来发誓效力的江湖人。这些人中既有在江湖上混饭吃且身具武功的流浪汉、独行盗,也有被官兵攻破山寨侥幸逃得性命的山贼,以及被各方人士追杀的采花淫徒,和为了几十贯银钱就会灭门屠家的残忍凶星,另外还有七八个无根无底、专到各地向有钱人打秋风的三四流无赖武师。再外加骗来的二千五百名晏梦彪手下——由贫苦农民和私盐贩子组成——的头陀军。

有这些人作为班底,他对攻取横坑这个丁口总数不足二百人的小村,原本是志在必得,也是信心十足的。在他看来,只要把林飞川的亲友掳到手中为质,任你飞川大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飞不出自己的掌心去,必定乖乖地听命跟着自己赴楚州投到。

到时候,自己说不定可以升为统制官,成为手握实权的真正将军,只要能让大帅和姑姑高兴就成。

运气好的话,若能将人送到蒙古人那儿去,甚至官拜都统制、或像大帅般成为掌握一方生杀大权的**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哪里想得到,眼看着就要夺取横坑谷口关隘之时,那害死人、也是他这次狩猎标的物的林飞川,不知道使用了什么见鬼的法术,竟会从近千里外的泉州及时赶到。累自己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好吃果子,慌不择路地匆匆逃命。难道,林飞川此人真的修成地行仙了?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

想来想去,自己就算有许多人手,肯定绝非林飞川之敌,现在只有先逃离此地,以后再想办法了。

紧跟在身后的三十多人,全是是他带来的高手探子。说实话,穆椿实在是不甘心就此罢手,但又无法可想。与其把老命送在这里,还不如逃回去当个小小的中营将军,管带着手下的几百号斥侯探子更合算。

想到如何逃命,他心中一激凌:“这样顺着路跑,肯定没法逃过林飞川的追杀,泉州到此地上千里路,这见鬼的林飞川都能及时赶到,近在目力所见的距离,那还不是探手就被他捉住?”

心里大骇的穆椿立即停住脚步,回身向堂弟穆自芳说:“六弟,我们不能从庵杰村走,必须回头从林飞川的来路走才有活路。”

穆自芳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说:“五哥是想从林飞川来路逃的话,便不会与追的人碰头,能更顺利地走出长汀县境?”

“正是,”穆椿道:“我们先到山林间避一避,招集逃散的人众,让过追兵后再从那条路出山。有没有命逃得掉就在此一举,希望能躲得过林飞川的‘六识’查察。”

他们往山上一钻,静悄悄地伏身林内,一群群的头陀兵杂乱无章地从路上跑过,然后三十人一队的追兵过去了四队。最后一拨人却只有林强云带着山都、四儿和金来、金见兄弟五个人。

穆椿看到林强云经过山下时,那个山魅对自己这些人的藏身处指指点点,向林飞川说了几句什么。让山上的贼人们全都惊出一身冷汗,不住暗中求神拜佛,保佑别让林飞川发现自己等人。

果然神佛有灵,这次肯出面庇护他们了。

只见林飞川摇手阻止住山都向山上搜寻的行动,一脸悲愤地仰天高叫:“苍天作证,就是追到淮南东路去,我也要把杀我叔妈的凶手擒到她坟前祭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绝不放手。”

林强云他们走过后,穆自芳抹了一把冷汗,庆幸地小声说:“危极,险极!好在林飞川被仇恨蒙蔽了灵智,‘六识’也不通了,听不进那山魅的话。否则,刚才我们决难逃过他们的耳目。”

穆椿被堂弟说得毛骨悚然,站起身向路中猛窜,一边急急地说道:“我们快走,万一林飞川发现我们不在他前面,必定会回过头找来,若是落到他手中可就惨上加惨了。”

武功最高、胆量最大的首领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干属下哪还敢留下逞英雄,一窝蜂似地跟在穆椿身后惶惶然逃命去也。

林强云确是被穆自芳说中,此时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灵智,犯下了他今天的第二个大错。

他也正如穆椿所料,追到庵杰村后,就立即回头向他们的来路追去。

林强云从村民口中得到消息,逃过这里的并没有几个身穿灰色武士服的贼人,几乎全是衣衫破烂的头陀兵。

不过,事后从抓获的俘虏口中拷问出详情后,林强云自己心知肚明,当时若是灵智清明的话,究竟是祸是福,任谁也说不清楚。

他,什么武技也没学过的林强云,真能以区区五个人之力,对付三四十个刀山血海中闯荡过,身具武功的高手吗?即使有几具钢弩和火铳在手,就保证一定能毫无损伤地把这些人擒下?

林强云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很可能自己五个人会全部埋骨于此。

刚才击溃了攻寨的贼人后,林强云在寨墙外等到墙上的人们把六七根原木拉上去,才匆匆回到沈家。一到门外他就知道自己是迟到了。

大门外贴着白纸,院子内外散落许多方孔圆纸钱,进出的女人们披着粗麻白布孝服,头上都戴白纸花,还有隐隐的哭声从门内中传出。

“叔妈……呀!”林强云站在大门口,许久之后才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声。他扶住门框的手不住发抖,双脚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慢慢弯下,人也摇摇摇欲倒。

“公子,你怎么了!”四儿扶着林强云,让他坐到地上。

林强云刚触到地面,却发疯似的一蹦而起,冲进门内大叫:“让我看看我叔妈,她在哪里,先让我看看她。”

听到林强云声音的沈南松冲出房间,哭着大叫:“大哥,我妈在这里,快点,快点来救救我妈。”

林强云一下冲进房间,抢到床前抓起叔妈的手。一触到叔妈冰冷的手,林强云彻底绝望了,泪眼模糊地看着叔妈安详的面容,锤胸顿足大哭:“晚了……太晚了……天哪,我该死,真该死呐……昨天怎么不多赶两步……叔妈……呀!”宋末商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