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览无余
作者:墨色青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728

黑瓦白墙风格的在沉重的年家府邸偏地突兀的开辟出了一块庞大的清秀之地。胭脂是从婉转回饶的大堂走廊里一下子进入一条幽静的小巷,乌黑但是洁净的路面绵延在视线里,把四周的一切分割成另一个天地。然后就是不常见的深色大门,淡淡的熏香似有似无的飘来,人未到香先至,还真和浮月楼有着相似的特点。

雄踞大门两侧是一对前朝的石狮。这些木结构的大门,从光泽以及手柄的造型可以推测出为炎龙元年重新打造的。“天命楼”这三个字由著名国画大师潘天寿所书,低沉灼重。而“古阁藏英”则是由上代家主亲手题名,虽然没有落款,却自有其战意勃发豪迈放拓的味道。而胭脂最看的感触深刻的是大门两旁用钟鼎文拓写的对联,读作“天一遗形源长垂远,南雷深意藏久尤难”,对联说明了天命楼这个藏书楼历史悠久和夏龙著名思想家黄宗曾经登上皇家藏书楼以后的感叹心情。

胭脂侧脸问东张西望的绿衣,“你知道,当初黄宗大事,去皇室的藏书阁讲了什么让后人赞叹不已的话吗?”绿衣皱皱眉头,“该不是什么,哇,好大啊,哇,书真多!小姐,我看我还是不要进去了,只是闻到里面的味道,我就想要晕倒了。”

胭脂说到,“算了,怎么你跟我最久,反而是最不愿意接近书本的人。书多好,难道你不想看看这个天命楼楼内有没有一些大家的书法之作?或者是个人的文物鉴赏之集?”绿衣挣扎许久,还是害怕于小姐看书的热情,那是真的废寝忘食。她自问没有痴迷到如此地步,还是自己在外面打发时间,顺道去厨房看看,说不准有什么好的招数回去可以气气那个老不爱搭理人的白伐。“小姐,您就不要诱惑绿衣了,说什么这次我也不进去了。至少我在外头您还会想起我来,早些回去。要是我真的顺了您的心思,估计没有各把天,这门口您都不会迈出一步。老爷说了,‘绿衣,小姐痴迷书本,你可不能学小姐的样儿。准时把小姐请回来,家人等着她吃饭。’小姐,您要是真的疼惜绿衣,就自个儿把握好时间。”

好丫头,不过几句话,回了一桶的唠叨。胭脂清笑几声,转头放任她去了,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当日,黄宗大师踏上藏书阁,大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胭脂惊讶的侧眸,才发现是领路来的陪仆——高高瘦瘦很朴直的男子。“你是——”陪仆恭身回答,“小的是家主大人吩咐陪同小姐登楼一阅的,平日里是小的照料书楼,所以小姐若有什么疑惑,只管询问小的即可。”他口中一个小的接一个小的,但不见什么自卑的神色,莫非痴迷书籍的人往往都看淡名利地位不曾?

胭脂对男子颔首微笑,也不忘了询问对方的名字,这到是让一直低头回话的男子惊异的抬头看着她,好象听到什么天大的怪闻。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了几句,干脆就不再低下头颅,随意自在的不比什么贵族家的少爷逊色多少,反而是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度。“小姐唤我范钦即可。”

“你不是年家的家仆,是客卿吗?”“小姐如何的知?”胭脂稍微撩起拖地的裙角,头也不回的回答,“气度!其实不是我看人要尊卑分明。而是一个常年在家族为仆的人再怎么位高权重,也不会有你这样的气度。这是沉浸书海中人的特性。可以托大说开,你和我几乎是同类。”

范钦不由的一声感叹,“小姐果然是心思敏锐。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赞同让小姐上楼一观。罢罢罢,小姐,请这边走。”他指着一条偏离主道的小路,不等胭脂表态就大步前进,隐隐约约中一层白雾飘悬而起,说不清的花香在鼻翼间流窜,很快就隐藏了范钦的身影。胭脂仔细一闻,停下自如的脚步,也不遮掩慌张就这样亭亭立于路中冷冷呵到,“我以为年家是一诺千金,所以前来阅书。怎么,进了书楼还要以惑神香来试探,未免太过虚伪。我以诚示汝,为何汝以贼防我。”她就这样冷漠的看着看范钦要搞出什么名堂。

惑神香,是一种南方少数民族的药剂,可以迷惑人的心志,针对俘虏怀有的欲望企图制造幻境达到提供的结果。虽然这种药的作用不是都会有用,神志清明坦荡无愧者则毫无影响,但是只要对方心神不振时闻到,也可能迷失自我,甚至是最后对这种迷药上瘾,而沉沦于迷幻世界不可自拔。

随着胭脂的笑意加冷,突如其来的香雾又悄悄散去,还是一样的路一样的景色,而范钦则面露愧色的站与一旁。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的在前面带路,不过行走间脚步放缓,显然是照料到胭脂的缘故。走到一办,前面真正的书楼所在已经是隐约可见,范钦没有回头的抛下话,“小姐见谅,这是唯一去天命楼主楼的通道。小姐也是爱书之人,知道藏书更难的道理。得罪小姐,不是范钦所愿,却是无怨无悔。”

到底是年家的人,连一句台面上的话也不会说,实在是个本色书生。

天命楼的主楼称为“东明草堂”,入目既是气势庞大的“西山放马图”,其上八匹骏马全是推塑而成,立体感极强,栩栩如生。看着如此熟悉有感伤的画面,胭脂的再次确定了这个空间在某个时间和空间上和自己的前世交叉而接,比如天命楼前一凿水池,和名匠垒起的玲珑剔透、形象逼真的假山“九狮一象”、“福碌寿”,虽然气势更大名字更改,但是她相信自己一定没有记错,天命楼活生生是另一个扩大版本。

缓缓开启朱门,昏暗的书楼内一下子光芒大现,然后墙壁上的莲形灯无人指示的一一点燃,清神的松香就从灯芯中一点一点渗出来。好精巧的机关,如此的心思简直是可以称为巧夺天工了。胭脂心里轻轻惊叹着,行走中也不觉的放轻了脚步,书楼内有着很浓郁的神秘庄重气氛,也许是因为少人行走,也许是因为建造者的技巧,对书的敬畏,对知识的敬畏,简简单单的就进如来访人的心头。

随意的踱来,公私刻本,经史百家兼收并寸,收藏者不厚古薄今,尤其是地方志,政书实录,时人诗文集以及历代科试实录占了很大的比重,还有一些珍惜的珍贵碑帖,尤其是前朝大家的拓本,在玉家的岳阳楼几乎是找寻不到的孤本。但是书籍林林总总,却因为少有人翻阅,纸质光鲜。楼内粗木横梁,大气简约,原始刚影的气息从每个细节中流泻出来。胭脂搜寻的目光没有放过一丝特别的存在,她注意到每个书架上都会悬挂一个雕刻的木牌。她随手摘写一个摊放在掌心,入手滑顺没有木头惯有的扎刺感,黑紫色的木块并非雕刻家族徽章,而是刻画一个青目獠牙怒发冲冠的鬼怪,额头上入木三分的一个‘暗’字。如此细腻的刀法竟然可以表现这样乖张凶猛的怪物,的确会让人心神一震。

但是仔细查看之下,胭脂却发现这个鬼行木牌并非是什么装饰品,反而可能是前世图书馆常见的书签,标志着不同书籍的归类摆放。“好心思,好雕工。”范钦接上话,“小姐眼光好,偌大的书楼只有小姐手中的鬼牌是年青少爷亲手雕刻的。这提议也是年青少爷提出的,如果小姐喜欢这个牌子,可以自行拿去,除了书籍,书楼内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不可拿走的。”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块牌子刻上一个浅浅的字迹悬挂上原来的空隙。

果然如自己的猜测,不过能想出如此计策的年青也不是可普通的人物,如此对书籍归类存放非有心人一时间也难想到。年家真的是藏龙卧虎啊。胭脂淡淡扫了一眼窗外荧荧秋光,与书楼角落的一个偏房内坐定,微思一顿,她开口吩咐到,“我需要先看狼字部的第三架第二层第四本,明字部的第四架第二、五架第三层的第十本,雅字部第第五架第三层第七、六、十本。诀字部第一架第四层第八、九、十本,第三、四架第二层的二、八本。先如此,随后再说。”她信手捻来,完全没有顾及一旁几个小厮的奇异面色,这玉家小姐好厉害的过目不忘,只有陪在左右的范钦知道,玉楼月在刚才的随意中往往在自己看中的书籍前停顿一点时间,有备无患,这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心思精巧难测。

看着一本一本的书本如同梦境般鱼踊而来,越堆越高的书案将胭脂的心情也越堆越好,她不知不觉间展露了一个孩童样满足喜庆的笑靥,看的范钦满目的温柔。其实也是个痴书人,那来那么多的歪念,想多了。其实若不是年家防备早就破灭了胭脂心地的奢望,就凭着如此读哦的珍本,估计是她早就打定全部的打劫步骤了。这个时间好名利者有之,好财帛者有之美好书籍者亦有之,无欲无求也不过是神话传说而已。

阳光一点一点的移动,在书本轻微的翻阅声中流失。胭脂偶尔站起身,走动两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范钦也是手中捧上一卷,却不时的抬头看看这位玉家小姐,他很为这位玉小姐的读书精神感动,为书痴迷者世间少有,何况痴迷但不迷失,更是难得。他不得不去考虑是不是好好的劝慰一下玉小姐,按照她的这种看书劲头可能真的要忘记时间,在天命楼过上一夜了。

天色渐渐的变淡,青色的光辉从窗外洋溢进来,染的一室的肃穆景象。胭脂的眼里那有其他景致,两眼里欢乐是书籍,悲伤是书籍,甚至是把一些史册都细读几遍,几乎要从字里行间挖掘出书写人的情绪。把枯燥无味的史迹当小说读,的确是难得的热情。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有一种倾心的温柔感觉将胭脂的心神唤回人间,她似乎有些不能适应,抬起的双眸甚至呈现一瞬间的茫然。范钦好笑的走进,脸上有显赫遮掩不住的惊喜与激扬,“玉小姐,今日您可一定算是不虚此行了。真不知是天意还是您的福运所致。”

胭脂恢复清明的眼睛没有太大的波动,在年家,虽然书册喜人,但是每时每刻却不得不提高心神对待,实在是有些美中不足。仔细的环顾四周,才发觉空气里竟然浮动着乳色的雾状气体,而且有着无法言语的香气,让人闻了而心神安定,不觉想要更加靠近。“绕梁三日,绵延不绝,和我喜欢的檀月香有着相似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

范钦笑道,“玉家不愧为大家贵族,连难得的西域檀月香也能搜索到,还能克服水土的问题种植成功。想来一定是有花卉的大师在看养。”花卉大师?好象是自己父亲随意的放养程度下,它自己泛滥成灾的,实在汗颜。范钦领着胭脂走到偏室外面的花园,小巧的范围被一些粗细相当的竹片砌成圆形的花坛,其中不见杂草,只有一团团争乡竞艳的花卉。全是素有“国色天香”之称的牡丹,三百来株,竟然没有一株是相同的品种。什么魏紫、姚黄、赵粉、卢丹、酒醉西施、雪拥王蔷等等,实在是姹紫嫣红满目春光。

胭脂不由得微微瞪大双目,她询问旁边的范钦,“这牡丹花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它的花期应该不是这个时候啊?而且怎么会有如此奇异的香气,竟然会有乳色外型。”

范钦走近花团,让满室异香缠绕在他的身上,慢慢的他身上那间月牙色的开始渗透出一种娇艳的光泽,然后,连他的面庞双手都散发出淡淡的光辉,仿佛是画中仙人点化凡尘。他的声音也沾染上花的芳香,似乎带着说不出的诱惑。“这并非是什么牡丹花,它们看起来相似,却有最大的不同,此花名为‘天骄’,栽培后一直暗淡隐晦,却不想今日竟然在小姐来到时候同时开启,可见小姐的福缘。也是托玉小姐的福,范钦看来是要有一件‘金缕衣’在身了。”说话间,衣裳上流转的光泽已经凝结了一定的厚度,开始固结起来,很快,凭空造就了一件月牙结玉的‘金缕衣’。

胭脂的脑海里呈现出刚刚搜寻的一本《奇物质异》,天骄是其中排名第三的异物,它花型酷似牡丹,却是娇贵难养,花期不定往往在人难料时候开放,而且世人甚少见此花,其花初放第一香色呈乳雾态,附着衣物可得无色玉状表层,则刀枪难入,有世人依次造金缕衣,极其罕见。她原本以为这等同与山海经一类的致怪小说,却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如此神气的花卉。简直是神话中的事物,而且花期开放也看自己的心情,难怪被称为天骄了。

不过,她隐约还记得玉府的一本书中描述了,这种奇异花朵的一个附作用,虽然没有太大的害处,但是极为麻烦。看到范钦喜悦的脸色,她心思微转,决定暂时性遗忘这件事情,“年家实在了不得,竟然有如此神物在天命楼,要是我,可能将此花常年供在祖庙里,烧香供拜了。”她说的淡然,实在让人难以察觉其中意味,范钦也没有较真,可能在他的眼里胭脂的地位早就升级到无欲无求的大家人物。

“玉小姐说笑了,那檀月香可是书神供养书案的奇物,与天骄相比,也是不相上下的珍宝。况且小姐的眼中丝毫没有贪婪之色,又哪来的供奉之说。”他微笑着站在花丛里,满目的温柔,看上去仿佛是聊斋志异中被花妖迷失心志的书生。胭脂不去靠近,远远的站着微笑的眼睛里却没有太大的笑意,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是现在她的眼神很冷漠甚至是接近无情,仿佛在观察某种实验细菌,看着它们生死搏斗欢乐悲喜,自己没有太多的参与。她在乎的只是这个温柔博识的男子是不是可能伤害到玉家的狠角。虽然对于年家的客卿没有详细的资料,但是从玉家自己的情况来说,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范大人很喜欢花卉?这种天骄一向很少有人知道详情的吧。”范钦随意的点头,笑到,“的确如此,但是这种花实在珍奇,我也是从年青那里知道的。”从他的面容神态,胭脂很清楚的看到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欣赏和推崇,以及从心底发出的平等的希望有所较量的渴望。有大志向大才华者就希望拥有一个等同的对手,这个范钦也如此。胭脂没有奢望自己能因此鼓动范钦倒戈相向,但是,至少她可以预料,若是年家的顶梁柱年战倒下,那么,年青的存在既是年家的激励,也是年家的祸根。一个更家年轻又有抱负偏偏不是年家本姓的人,可以冲击年家家主的地位学识,绝对会让年家的客卿门心寸不满。到时候,玉家需要做的仅仅是如何早一步虎口拔牙,夺取人才了。

胭脂笑笑,注意到天色变黑,也终于想起可能望穿秋水的绿衣,她再次凝望一眼高大中透露神秘的书楼,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最后反而没有更多的言语可以描述。范钦走过来,不散的香气在鼻间环绕,“很不舍吧。当初,我也是半因为这书楼经不住诱惑而留下来的。天命楼,实在是一幢奇楼。”

胭脂指着楼上横挂的牌匾,眼里有些微回忆在游曳,“这书楼的名字也过于霸道,况且此地布局幽深,实在不是一个楼字可以函盖的。书楼是静心处,不应有太多的煞气。潘天寿大师的文书是极为霸道,但是当今圣上毕竟统承天命,必定不喜这名字已久。”

范钦回到,“年家也早就有此想法,就是一直没有更好的主意。玉小姐有此一提,可见应该有所建议。不妨说出来一议。”

“易经有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藏书楼最具走水,也就应个良运。不如就改为‘天一阁’吧。”“天一阁?天一生水!好精巧的心思。范钦代年家在这里谢过小姐了。请小姐受范某一拜。”

胭脂挥手推脱了,转身自行离开,她的背影萧索的传来一句话,“谢就不必了。这个名字一改,也不如说是彻底的解了我心里的一个陈年旧结。天一阁,至少那缕芳魂有关青灯黄卷的夙愿在这里实现了。”

范钦却在心里隐约感觉到玉小姐的改变,她变的更加无拘无束,更加的难以度测。玉楼月,玉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女子?他心里有着强烈的震动和不安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