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新任提督
作者:墨色青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099

星转斗移,桃符更替,不知不觉间三年光阴无声无息的消逝而去。红色宫墙里高耸的殿宇楼台,在纷纷扬扬碎细的飞花中越显模糊,并且添上了几缕未来若何的惶惑。宫廷的礼炮以及大臣的呼唤声,中年天子走过朱红色的地毯,身穿明黄色的龙袍,头戴碧玉皇冠,款款登上镶嵌九转金龙的宝座,一脸肃穆的俯视天下。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幻,腾子清心下轻轻的感叹,站在朝堂上有些拘束的接受周围大臣的注目礼,他更关注自己现在可笑的心情。还是不一样了,三年前,他那样惶恐而紧张的跪在眼前这个人身前,卑微的仿佛是一条低下的猎狗。但是,这三年的思考,让他彻底的成长,从以前的迷惘中快速的脱离。人,在某种意义上全部是平等的,贵贱高低,关键是看你自己的灵魂如何定义。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说到底也就是自己的自尊而已。

腾子清微微低下头,但是浑身上下却洋溢着那样自得轻松的气氛,他不害怕,甚至在一种情绪上来说,他高高的站在了同殿官员的上方,居高临下。炎帝很不习惯这样的臣子,眉头很自然的皱在一起,若不是王公的背叛被临时发觉,他又会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人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他竭力装出温和的神情,却掩饰不了高人一等的施舍,“腾爱卿,朕总算见到你了。”腾子清的回答却是很平淡,“谢圣上挂念。”然后又是奇异的沉寂,忽然间炎帝开始想念大臣们不分好歹的叨唠,至少没有人在他的示意下仍然如此无动于衷,偏偏这个石头般的腾子清对帝王的好意无动于衷。炎帝眉头皱的更紧,不禁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这个男人没有一般人的奴颜屈膝,却能难琢磨。眼神微转,他看到另一个大臣,稍微的多瞥了一会儿,被点到的那个人不得不跨前一步,奏言到,“齐奏陛下,九门提督牛贲渎职失责,更是多日不理京都防卫之事,实在是愧为朝臣。臣进言,时当大敌当前,因该另立人选。”看到一帮人眼里瞬间燃烧的光芒,进言的大臣心下一怕,怎么反映会怎么巨大。

他也只是个新近的官员,才会淅沥糊涂的被皇帝哄上“刑场”,他哪里知道这九门提督虽然是从一品的武官,比不上领侍卫内大臣、掌銮仪卫事大臣这些直接从属于皇帝的内官,但是,众所周知的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绝对是皇帝的直接相信和依赖的人物。尤其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九门提督直接成为提脑袋换将来荣华富贵的飞黄腾达的阶梯。一旦占据了这个位置,不亚于在皇帝的脖子下放了一把刀。

四大家族的耳朵在这个时候全部都竖立起来,敏锐的猜测着皇帝的心思。炎帝顾做为难道,“朕本是如此相信他,偏偏他竟然如此作为。实在让人寒心。算了,将牛贲押解到顺天府等候处置罢。”顺天府处置?笑话,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需要处置吗?腾子清的笑脸不变,心里的嘲讽也未变。这个皇帝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他恶意的对自己说,接下来的戏码在他的心里早就上演千百便了,走走场而已,估计皇帝的心中早就准备将他推上炮火。谁叫他放不下百姓?谁叫他有个极其熟悉自己的兄长?他低垂的眼睛未离开脚下的一方土地,心思却早已经不见踪影。

参政知事李介慢悠悠的晃出来,“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他的眼里闪某些不为人知的光芒,作为玉家公开的代言人,在某种意义上他的态度就代表了玉家的态度。忍不住了?炎帝咧嘴一笑,却不加多语,心中默数三声,顾家的人果然站出来咆哮。“陛下,臣以为,包衣骁骑参领王辰为人刚正,毫末不侵,而且年少时就书牍军法,实在是难得的人选。”

王辰?真的当朕是老糊涂了?那小子明明是顾家的家婿,虽然长的威武骠悍,可惜是个草包,去年狩猎大日就是他被一只兔子吓的掉下马。选他,又不是找死。很快风家的代表也凑出来,一脸的义愤填膺,“陛下,那王辰是什么货色,您还不清楚吗?他要是高明则天下早无名官?臣以为,九门提督这样重要的人选,应该找一个更为适合的人选。臣推举,布政使司布政使严大人。”严松?腾子清的笑声几乎破口而出,那个曾经在京都最大的妓院风流三日,掷金如水的家伙,竟然是最好的人选,他真觉得荒唐至极。什么廷议,只是个交易场所罢了。

腾子清看着炎帝的脸色由青转白,怒气横生,一种奇怪的同情之情开始泛滥。明明做为当朝皇帝,偏偏要试图去把握世界上最难把握的人心,真是个可怜的人。不能高歌饮唱,不能欢呼痛苦,不能结交执友,不能真挚待人,这样的人生纯粹为了权利而存在,实在是可怜,偏偏他还乐在其中,腾子清越想越激动,不觉的眼角带上几分轻微的同情。

炎帝实在是听不下去,这帮朝臣只记得为自己捞取利益,完全不把他堂堂夏龙过的皇帝放在心上。尤其是那个腾子清的目光更是说不出的诡异,让他看着好生别扭。一声咳嗽,制止了两位朝臣大员的破骂,他转头问一旁不语的关键人物。“腾爱卿,王辰、严松,可曾熟悉?”

“陛下与之朝夕相处,熟悉甚于子清。”腾子清不卑不亢的回道。

“为何避之不谈?”炎帝不太满意他的态度,朕做你的后盾你怕什么?难道朕会输给了那些老匹夫?

“子清向来厌恶物议。中伤进谗同僚,是臣所不屑的请陛下莫要为难子清。”他还是老样子,却气的炎帝几乎要破口大骂。该死的,风度,皇帝的风度!炎帝拼命的提醒自己,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那么自清熟读史记,可知道昔者杨修,若何?”

“智胜曹操,故杀之。”

“杀之何妨?”“陛下不知后世人怒骂曹孟德为奸雄乎?陛下难道不见瓦肆梨园白脸登场人人唾弃乎?”

炎帝又问,“昔者韩信,若何?”

腾子清回答,“汉王初不识其能,故弃之。”“弃之何惜?”“萧何月下追韩,汉王筑台封将素为美谈。”

“好,都说你腾子清聪颖过人,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个人才。就你即可上任九门提督,可知这提督的职责?”

“仅知道一鳞半爪,不敢妄谈。”腾子清弓身回答,只想这个官员上任不过是一种早已经决定的戏码,实在无聊。甚至连推辞的表面工夫都懒得做作。

“如此也罢,你就去内阁学士郭舍那里多去走动,他是个有才的人。”满意的看看下面窃窃私语的官员,炎帝品尝到胜利的喜悦。朕的身家性命怎么可能放到你们的手里,笑话!微微眯上眼睛,他感到疲惫又泛上心头。一旁的黄公公马上扯开嗓子,尖利的叫起来,“退朝————!”

大小官员鱼贯而出,隐隐约约走成不同的团体,界限分明。

腾子清慢悠悠踱出大殿,心里还在想着炎帝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一眼,皇帝者往往是一举一动都带着算计的人,他才不相信那个人看自己一眼,只因为自己长的俊俏。“这老家伙,又打什么算盘?”

直到他去了内阁学士郭舍的家里,才知道那种眼神竟然是一种提前的通知,不外乎就是一句话,“我很同情你。”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神色深沉的男子,一眼也不斜扫的专注与书记已经近两个时辰了。留下他一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把目光乱转,随意的打量周围的摆设。到最后腾子清几乎能够报出那幅万鸟齐鸣图究竟有几只鸟雀的时候,这个摆明了不理人的郭大人还是津津有味的看书,他无奈之下只能把略微哀怨的眼神投注回眼前的人。

郭舍实在是长的没有特色,甚至少了其他官员常有的出众的气质,他站在你面前只会更像一个埋头苦读的学究。也许是因为少花心思于官场追逐吧,他反而显的很年轻。初看似乎是五十岁细看又像是四十岁,到最后你又会怀疑他只有三十岁。腾子清百无聊赖的想也许这个人天生的麻木造就了他年龄的麻木。他才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对这样难辩年纪的男人的嫉妒,万一被自己的妻子知道,一定会被她笑上一整天的。仿佛那张善意的笑靥又出现在眼前,他的脸色不觉的苦了三分。

不过腾子清还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就是这个长年处在皇帝身边的郭大人,偶尔闪过的眼神是那些遭受奇耻大辱的狱中囚犯才会有的激愤。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皇帝的宠臣又怎么会有这样怪异的神情,莫非有什么内幕?意识到自己在猜测的是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神思一转,不去理会它,虽然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他腾子清最不屑的就是揭露他人隐私查探他人悲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又何尝不是?走神谈笑中,他才发现郭大人已经放下书本,一语不发的注视着自己。也不掩饰,他大大方方的让郭舍看足瘾。

郭舍木然开口,声音仍然是那种不变的尖利难听,“腾大人,九门提督是掌管圣上安危的重大职责,但望您多加劳心。所谓在其职谋其责,大人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弊取舍。素闻大人心思机巧,本官也实在无事可教。若大人在事务上有甚不解之处,不妨多询问手下之人。郭舍不敬之地,还请海涵。”端的是不卑不亢,连多余的情绪都省略了。实在是太瞧不起人啊!

腾子清这样感叹,也仅仅是感叹,他自己多这位郭大人可是十分景仰。当年在翰林院也远远地曾见过几次,一直还记得他低头含笑长袖抚花的儒士温柔。只是不想岁月换人,短短的三年时间,竟然让这样奇伟的男子改变的迥然不同。略微神伤,他微笑着行礼告辞,临走时抬头的一瞬间惋惜的神情一丝不漏的落如郭舍的眼里,激起一片痛楚的辛酸。那眼中沸腾的恨意和无尽的悔意像一头蛰伏的野兽般在空旷的书房中咆哮。

郭舍淡定的合上书本,起身目送腾子清远去。他知道了王公退出朝堂的笑容的内涵,这个腾子清可以说是简单的可笑,也同样单纯的可怕。他绝对不是那身穿黄袍的人用一点的小恩小惠就能收服的,他太不羁太放荡心胸太宽广,甚至是这个时代难以容忍的人物,一个不屑于掩饰自己的官员,在官场上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腾子清,就看看你的路还有多长吧!”门外一个老者弓身请示道,“老爷,您请的客人已经在内堂等候。”

郭舍的眼里突然燃起两团大火,炽热灼人,嘴角缓缓的游离出一缕笑意,来了?他放轻声音,看着天边的落日格外的快意,“知道了,哑叔。先让下人上茶,我随后就到。”原本尖利难听的声响竟然格外的柔糜,甚至是显得妖冶。郭舍的心思几乎是比将来的夜晚还要隐晦。炎霄,今晚你是否还是睡的很安稳呢?他喃喃自语。

风吹拂而过,掠过书案上合上的书本,自行翻阅,干净的书页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腾子清,这三个字对于四大家族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情。这个男子,简直就是麻烦的代言人。只要他出手,那些危害百姓嚣张跋扈的世家族弟,绝对是小鬼遇上阎王,走投无路。更可恶的是这个人还不是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什么贿赂大礼全部来者不绝,那张脸上笑眯眯的神情真会让人产生要痛打他一顿的欲望。偏偏收礼的人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而且最后根本不理你的身份地位,送一条鱼他说好,送一条黄金他也说好,整个看起来就本该是个没有廉耻的贪官但就是在原则上一触及百姓的利益就硬的像块石头。到最后,实在看不过去的四大家族联手将他赶出京都,谁也不曾想到,一心要反击的炎帝会把这个浪荡子弟再从新招回来。

年家的年杀爵这个时候就很不开心,那个腾子清回来估计全京都最不开心的人一定是他了,一张苦瓜脸比什么都能说明他现在极度郁闷的心情,平日里醇香的玉宇酒现在简直比蜡烛还要无味。他无精打采的吃菜,不合作的态度惹毛了旁边的一个人。来人皮笑肉不笑的走近年三少,拍拍手让手下收了这一桌还未吃过半的菜肴,凑近年三少的脸写满了‘你不赏光,不要拿我的菜出气,这里,你不受欢迎!‘的神情.左手一抬,哄人的意味更是直接,“送年少爷出门,以后年少爷的位置就不必留了,毕竟他吃惯了豪门佳肴,哪受得了这样的粗俗小菜。这位置留着送人。”

当下话一停,整个琼楼震动,开口的可是琼楼的二大厨,比掌柜的还要有分量。他说一就绝对不会是二了。那个位置简直是琼楼的第一号宝座,现在竟然可以易主,当初黑市的拍卖价格可是高达七千两黄金。还不见这位青衣厨师点头答应,现在年少爷自己惹怒青厨,在座的人更本就不去想结果如何,全部蠢蠢欲动,试图上前凑凑运气。即使坐不成接近一下大厨也是有好处的啊。

正想的美好时候,年杀爵一个冰冷的眼神扔过来,立马吓的众人哑口无言。乖乖,怎么就忘了年家三少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但是转眼,年杀爵又挤出一张谄媚的笑靥,讨好眼前怒气冲冲的人,“庖厨,好兄弟,不要怎么绝情啊。我不过一时心情难受,才会吃不下。若是你连位置都不给我了,那一定会让我睡都睡不着了。你不会忍心让我寝食难安吧。”

余稚也回了他一个冷冷的笑容,“一介小厨,哪敢高攀您年家三少,您实在是抬举余稚了。”满脸就是一副我极其不满的表情,冲着你贪恋我的美食,看你能耐我如何?年杀爵暗骂腾子清这个混蛋果然是扫把星,人还没见到就已经惹了一身的麻烦。天啊,既生爵何生清。曾经他为这人的调离大摆宴席,现在他为这人的回来苦闷不已。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认识此人。心里骂骂咧咧,嘴上仍不绝讨好之言,好不容易见余稚有了缓和之色,他更是滔滔不绝。谁说君子远庖厨,有本事吃过余稚的手艺在说一次,估计他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为了这个第一位置,他可是身家性命都摆下去了,怎么会让它眼睁睁从手底溜走。

年杀爵努力中,完全的忘记了周围的环境,也就没空注意周围看客的想笑不感笑的神情,至少大家还会估计年家的脸面,偏偏有人不这样想。而且也不这样做了。

所以,一道讽刺的笑声比北风还要刺骨的响起来,“这不是年家的三少爷吗?怎么狼狈的要和一个小小的厨师赔礼道歉啊。年家的面子都哪里去了?”

一句话就被打做不良人物,实在厉害。找茬的来了。余稚的眼睛有一种很兴奋的神色亮起。很好,终于有个不受诱惑的人物出现了。等的我好苦啊,他笑的有些诡异,让琼楼内的人不经四肢发麻,头皮发紧。又来了,大家不禁同时叹气,好奇的青衣厨师最高兴就是有人找茬,然后显示自己灿“烂”的丢人的武艺。总之是可笑的画面,所以众人喝茶的喝茶,吃菜的吃菜,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是看戏的神色显而易见。废话,一种事情间隔几天就发生,而且大同小异,就算是世界末日最后也不过是酒后谈资罢了。

结果,现场就变的十分奇怪。真的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