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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hcab      更新:2019-11-22 08:04      字数:1954

一别经年再见晋王,年近半百的李克用两鬓竟已悄然染起微霜。冯道紧随阿保机身后,在进入大堂时便已将堂上众人一一扫入眼中,果然没有在其中发现李存勖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否安置在云州留守,以防不测。

虽未曾见到李存勖,但随同李克用前来会盟的随从里面,却还是有几张熟稔脸孔。冯道记忆甚好,即使以前见过叫不上名字,此时也能在阿保机和李克用的寒暄中一一对上号来。

李克用脸上带着笑,一只眇目戴着黑色皮制眼罩,剩下一只独眼目光锐利,他生就这等凌厉模样兼之武将出身,身上刀戈杀伐之气难以隐藏,哪怕此时此刻笑靥满面也依然是威风霸气,上位者的姿态十分强势凛然。与之相反,阿保机身材魁梧,面相却是十分敦厚淳朴,一点都不像是一族之长,领袖首脑。但李克用却一点都不敢小觑此人,昔日反贼黄巢,相貌堂堂,谈吐从容,可杀伐狠毒之时,以人肉充军粮,舂活人而食。李克用虽见多识广,行军在外弹尽粮绝之事少不得便宜行事,却也从未敢行此等灭绝人伦之举。

不过,虽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但只要是人,总少不得以貌取之,若是换个面相猥琐的人来结盟,李克用此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大概会冷淡许多。

李克用设宴款待,宾主握手言欢,当真一见如故。推杯换盏,酒到酣处,阿保机甚至都不要冯道传译了,两个人头挨着头,言语往来,欢笑不断。

见此情景,张承业满脸皱纹都不由舒展开来,笃定这联盟一事,八九不离十是稳了。

阿保机在东城一待就是旬日,夜里与李克用抵足而眠,颇有相见恨晚之态,最后二人易袍而穿,结为兄弟。阿保机走时留马千匹,牛羊万计,同时允诺借兵攻打刘仁恭,李克用回赠金帛数万。

这些天张承业与冯道接触多了,愈发对其文采斐然表示欣赏赞叹,于是借机招揽,冯道当然也想摆脱契丹返回中原,只是阿保机看似将他带出来放任自由行走,实则暗中将他看得极紧,他这几日寻了无数次机会都没法脱身。张承业的好意他听懂了,却不敢应承,只得装傻充愣应付过去。张承业以为他志在契丹,不免有些生气,但又实在爱惜人才,免不了长吁短叹,连道惋惜。

回到龙化州城的冯道继续给阿保机两口子带孩子,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大约是长期失去父母在身边陪伴,突欲的性情越发暴躁不安,冯道虽严加教养,突欲在文才上突飞猛进,然则情操熏陶上越来越不服管教。

这年过年宴请,难得的大好团圆之日,突欲竟是喝得酩酊大醉,后半夜被侍仆们用牛车拖了回来,惊醒了早已入睡的冯道。

“怎么回事?”以往过年难得亲朋相聚,突欲夜里总是留宿于夷离堇的大牙帐内,若是连续开宴,冯道至少要放假到上元节后才会再见到这个学生,没想到今年竟是破了例。

契丹人不会讲究什么七岁不同席,所以冯道睡眼惺忪的想不出突欲被遣送回来的理由,可是那些侍仆一个个噤若寒蝉,半个字都不肯多说,只把人送到冯道手上后便告退了。

突欲满身酒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冯道命人将他抱到榻上,他闭着眼醉死过去,动也不动。冯道没见过他喝醉酒的样子,平日里管束的严,至少当面突欲从未碰过酒水,只以奶浆替代。因着过年思乡的关系,其实冯道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着,这会儿看着霸占了他卧榻的小孩儿,他只觉得额头隐隐发涨,抽疼得他没法思考。这会儿再想盘问原由,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他叹口气,叫人在榻下挪来两层厚皮,裹了张羊皮褥子和衣而卧。

帐子里燃着羊粪蛋子,这诡异的味道闻了多年倒也是习惯了,只是注定今晚这觉没法睡得安稳。才稍稍合眼,榻上酣睡的突欲突然哭闹起来,先是小声啜泣,后来竟是伤心欲绝的嚎啕不止。冯道只得起来哄他,没想到越哄越不可收拾,突欲在榻上打着滚,踢腿蹬脚,哭道:“你们有了弟弟便都不再喜欢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将我送去河东充作质子……”

冯道猛地一惊。

阿保机与李克用结为异姓兄弟后,双方往来亲密无间,配合着李克用的人马攻打幽州,倒是掳劫了不少财物。果也如他们最初预料的那样,双方的合作引来了朱全忠的关注。梁王使者是通过海路抵达的迭剌部,其目的自然和之前晋王委派的张承业没什么区别。阿保机虽心动于梁王开出的种种允诺,但既先应承了李克用,又因两者合作愉快,今年刘仁恭饱受打击,所以卢龙军竟没能翻越摘星岭来纵火烧草场。

阿保机这个年过得分外高兴,甚至还有意留下梁王使者过年,想趁机展示一下迭剌部如今的强大繁盛。只是,梁王使者来得虽低调,这消息却并不是密不透风的。晋王作为兄长向弟弟赠送的年礼十分丰盛,但随着这份年礼而来的,还有晋王的一封书信——李克用亲笔所书。

信的内容乍读用词温和,官面文章,但仔细品过之后,会发现其中隐藏的叱责质问,犹如金钩银划的笔锋一般扑面袭来。

平心而论,晋王和梁王之间,阿保机夫妻俩如今是站在晋王一边的,所以即便再舍不得,不该贪念妄想的东西暂时还是不要去多想了,世间安得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