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排队了。”已过中年身材发福的教练和蔼地道，“队长出来点名。”

“报告教练，队长还没有来。”一名队员出列道。

“哦……穆风华没有来？那大家互相看一下，还有谁缺到的。”

球队一阵乱后，那名队员报告：“还有武建功、方龙轩和鲁小刚没到。”

“谁去找他们一下。”教练道。另一名队员自告奋勇出列。他和安、林、许擦肩而过。

“你们是……？”教练疑惑地看着三人。许如丝说了情况。“哦，你们先到替补席那边坐吧。”

“教练，出场吗？”那名队员指了指另外一个休息区出口。三中的球队已经士气高昂地列队上场，博得三中助威拉拉队和观众热烈的欢呼和加油声。

“再等一分钟。”教练一如常态地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武建功大大咧咧从休息区出来，居然把球衣穿反了，博得自己人的一阵哄笑。

“让您久等，教练。”方龙轩把什么东西捏扁投入垃圾篮。

“很抱歉……教练。”鲁小刚在教练面前战战兢兢低着头。

“好了，没关系。刚才你们谁和风华在一起来着？”教练很平静。安雪琪已经看出来了，教练是属于那种用慈祥和平和来面对所有意外的久经风浪的人。

“我不知道啊，我发现穿错护膝，自己的又找不到，所以就在休息室翻找。”武建功愣头愣脑的。

“我去买饮料了。”方龙轩的满不在乎让人觉得他那句“让您久等”很虚伪。

“我在……对不起教练我刚才开小差了，”鲁小刚突然向教练鞠躬，“我一直在洗手间里想自己这次有没有可能出场……”

“既然这样……”教练看了一阵休息区出口，道：“这场比赛，由鲁小刚代替穆风华的位置，其他人按昨天的训练来踢。”

“加油！”队员们相互激励，昂首阔步。那名一直代替穆风华在组织的队员接过教练手上的队长袖标时，教练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叫穆风华的人也太不敬业了，竟然临阵脱逃了。”安雪琪一副半闭眼的慵懒样子。

“我想他大概一会会回来。”许如丝微笑归微笑，脸上的一线忧虑却难掩。

“海，我……来为你加油。你会感觉到，对吧。”林冰露默不作声，只是远远望着三中队伍里戴着袖标的15号。

一开局场面上三中明显大占优势，海天一色发动的潮水一般的攻击让戴着队长袖标的七中副队长和包括方龙轩在内的后卫们无从招架。五分钟里武建功把守的大门就已二度失守，幸亏鲁小刚前场接队友的长传，运用个人技术神鬼一般地绕过三中后卫，偷袭得手搬回一分，使场面不太一边倒。方龙轩阴损的脚法铲倒了正在带球的三中中场球员，雷纵海主罚一记前场任意球。

“你们两个去找风华。到休息区外面去，还有宿舍。”教练声音仍然相当平静地对两名候补队员道。

“他十分钟里就派了6个人去找穆风华了啊。”安雪琪有些吃惊了。

“是7个。我也去。你们在这里等。”许如丝也坐不住了，“我想，没有他也许我们无法取胜。”

“恩。”林冰露说着，人已经站在休息区门口了。

“等我啊。”安雪琪知道如果不叫住林冰露，一会就得先去找她了。

三人刚回到休息区，外面随即传来一阵欢呼喝彩大叫好球。林冰露听到了想：“海，继续这样，努力地进球吧。”

“这体育场休息区这么大，我们该从何找起啊。”安雪琪为难道。

“他又不是一件东西，我们分头逛逛，碰见他就叫他快去参赛。”许如丝说着先往一间休息室去找了。

“那就按丝丝说的，我们到处走走吧。”安雪琪正要去另一个房间，林冰露一语惊醒她：

“电话……附近有吗？”

安雪琪立时记起，穆风华和她们分开后去接电话了。“他……上了二楼吧。”

顺着穆风华离开的方向，安、林两人上了楼梯再向回折返，很快找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几部固定在墙上的磁卡电话。许如丝脸色黯淡地站在房间门口：“他不在二楼。”

“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安雪琪和许如丝原路返回。林冰露却注意到了房间内的一点异常：“那部磁卡电话……没有挂好。”

电话的听筒自由下垂着，没有挂在话机上。电话里的磁卡也没有取出来，话机屏幕上显示通话已经结束，时间为2分钟。

“2分钟？从他去接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至少15分钟。他去哪了，而且，他似乎是……”林冰露视线移到房间门边翻倒的椅子，想：“这么急匆匆的，出了什么事吗……”

房间外的通道似乎通往一个光线很暗的角落。林冰露觉得奇怪：“大白天的，这样阴暗的通道……怎会？”她出房间一直向前，眼前是一个略显阴森的楼梯口，看样子通往一层。这一带满地尘灰，好象很久没有人来过。但林冰露却听到了什么动静。“似乎是……喘息的声音。”她小心地下楼，不碰到墙和楼道上胡乱堆砌着旧桌子和旧体育器材，但还是不小心被脚下铁丝之类的东西绊了一下。待她到了楼下，吃了一惊：一个人形趴倒在地，正是穆风华。

“你……”林冰露看到地上有血。

穆风华急促地呼吸着混杂尘灰的空气，从喉头挤出几个字：“去救……雨姿……快点……”

“这是怎么回事！”几名去找穆风华的队员都已回来了。他们都被穆风华的伤势惊住了。许如丝眉头皱紧：“校医，他究竟伤的有多重？”

“血流了不少。头部的伤，最好还去正规医院拍个片子，希望没有大碍。至于腿……恐怕少则两月多则半年才可以恢复。”校医给担架上的穆风华正了一下腿，穆风华痛哼了一下。

“两个月！”队员们知道这意味着半个赛季将缺少队长参战，这或许……

“你们先抬他去外面的校医院救护车吧。”校医指挥道。

“你们放下我！”穆风华虽然此时脑袋尚有点眩晕，却仍可以把队友们吓一跳，“在雨姿和警察一起来这里前，我绝不去什么鬼医院！”

“你……哎，别任性了。”许如丝想劝，但她常到球队玩，熟知穆风华的性格，岂是她可以劝得住。

“你这人还不错……我想，我会帮你。”林冰露看着穆风华虚弱却斩钉截铁的样子，暗暗敬佩。

“你们去停车场看看有什么异常。”穆风华尽管伤得不轻，语气却全然如故。

“停车场？”

“刚才那个人在电话里说，雨姿落在他手上，他在停车场等我3分钟，不过他大概那时候就想跑到路上等着，所以我一不小心就被他攻击了。”

队友们完全听不懂穆风华说什么，摇摇头还是去了。林冰露知道他们在那里找到什么异常的希望不大。

“你刚才，接到电话，电话里说，绑架了你妹妹，要你去停车场，是吧。”林冰露仔细地问。

“没错。”穆风华抱着头，勉强回答。

“再具体点呢，例如……你妹妹，在哪，他开的什么车，你怎么认出他，拿什么去见他，拿钱还是……”

“雨姿就在他旁边，他还故意让我听雨姿的呼救声……可恶的家伙……哇……”穆风华按着头，又一阵头昏脑胀，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林冰露看到他这状况，也就不再问些什么，走到房间外默想：“……犯人抓了他妹妹，又去半路攻击他——为什么呢。下了毒手，却又不杀他——急于逃跑？”

正思考间，穆风华的队友回来了。显然他们只是出于感情地到停车场去绕了一圈。“你们怎么……从那个楼梯上来呢？”林冰露奇道。

“啊……这个……”年轻的候补队员面对着清纯可人的林冰露，顿了个十几秒，终于想起了答案：“因为走那边比较近。如果是从休息区正门出去，得绕到停车场，花5分钟。走那条路，下去以后直接翻一道矮墙就到了，才花1分钟而已。”

“即使再近，我也不走——那路又暗、又灰。”林冰露想。刚才回答她话的队员一步三回头地进房间去，没留意地上的铁门槛。“吭”的一下他嘴啃地地摔进去了。引起几个队员的哄笑。许如丝也忍不住好笑。

“别笑了……刚才如果我不是像他那样在楼梯上绊一跤，就不可能会认不出那混帐、打不过他。……比赛还在继续是不是？分数现在多少了，你们回去为球队加油吧，别管我了。谢谢各位。我不能参赛，你们拿我钱包去给球队买一点矿泉水和面包，算我尽心好了。”他伸手在自己裤袋中想取什么，又没掏出来，叹道：“大概我钱包被那混帐抢去了。钱是小事，我对不起球队……你们走吧。”

队友们严肃地站起来：“雨姿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们一定可以取胜。请相信我们。”他们有序地出去了。连刚才那个为林冰露而摔交的男生，这回也只坚定地回望了她一眼，仿佛是说：“我们球队里缺少了中坚主力风华，你们拉拉队也没有了召唤胜利的雨姿。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会赢回来！”

“穆风华的钱包……摔倒时，甩出去的吗……”林冰露重新回到刚才穆风华趴倒的那个不破案时有点洁癖的她根本不想去的地方。她仔细地在尘灰和破桌椅间寻找。

“这个是——铁丝绳？刚才，绊到我的东西吧。还不少。”林冰露把她找到的东西拿到面前细看，“这端——绑在破桌椅上，这端——有些卷曲，还有断口——很新的断口。这边还有！……难道是……”她又在穆风华趴倒的地方附近找到一条沾有血迹的桌子腿。“这——也许是凶器。不要动比较好。免得警察又说，我在破坏现场。……那个是——钱包吗……”她在靠近通往外面的出口光线比较够的地方找到了穆风华的皮夹子，细细端详：“穆风华——高中生而已，这名贵的皮夹子……不必要吧。他妹妹——打网球的，网球——贵族的运动呢。穆家，很宽裕吧。”皮夹子里有张俏美女孩的照片，身段婀娜，全身上下作网球场上的装束，扛着网球拍笑得灿烂动人。“这个应该，就是了——穆雨姿——穆风华的妹妹。好象，在哪里见过……算了。先不考虑。”她把钱包一层层翻开，“皮夹子，空的。钱，看来被犯人取走了。可是……这皮夹子，如此名贵，便算装上1000多元，也不会不相称呀。……”

“冰——露你在哪里啊，快回来啊。”安雪琪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林冰露随口答应了一声，出了狭窄的小门，才发现全身都已经沾上了不少灰尘。“我绝不走原路了。”林冰露迈开燕子一样的脚步，没到2分钟就已从队员们扬言要5分钟才能走完的路回到了二楼的医务室。

“警官说有些关于案情的问题要问你。”安雪琪指了指警官。林冰露看那警官大概有40多岁，胡子没刮，脸上还带着倦意。

“现场怎么样？是你最先发现……他的？”警官指了指一下担架。穆风华被队友们抬起来。

“恩。”林冰露如实回答，想：“问话，能靠得住吗？自己去现场，才对。”

“那你发现他的时候，周围是一片什么样的情形？”警官懒散地做着自己也看不清楚的笔记。但是他没听到林冰露的回答。他抬头一看，林冰露正在仔细研究校医给穆风华治疗时退下的外裤。

“喂，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上课不许开小差吗？！”警官一发火便来了精神了。

林冰露皱了一下眉头，开始心不在焉地应付警官的问话，心中已大起疑：“那条裤子上，血迹有点怪——只在小腿，有血迹，而且——还非常浅，却没有其他外伤……”

“你们到现场去看看有没有这个女同学所说的铁丝绳、钱包和木棒什么的。”警官点派下属。林冰露一直没有停止思考，她问校医：“穆风华的腿，怎么伤的。还有其他伤口吗。”

“被什么钝的东西硬生敲断的，两条小腿都是。那孩子那时一定很痛苦。至于其他伤……还有头部有伤，其他地方有些淤青和破皮而已。”校医正是球队的队医。

“只有头部、和小腿……”林冰露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不错不错，找到了证据，皮包木棒和铁丝绳。哈哈。”警官得意地笑。

“他的伤，可以解释——只有那种情况。”林冰露恍然。

“那么现在就可以下结论了。”警官续道。

“这也说明，选的地点……”林冰露继续感知真相。

“结论就是这是抢劫凶杀事件，加绑架。他奶奶的，我现在去部署人手侦破，找出那个被绑走的女孩子。”警官话音刚落，他手下一片掌声，队员们一阵嘘声。

“切——我一早500年都知道了。”许如丝啐道。

“我还比你知道更多，我还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老年痴呆提前来了。”安雪琪窃笑。

“……不管怎样，我妹妹拜托了。”穆风华在被抬走前，强撑起来道谢。虽然他也看出来了以这警官的能力，自己的妹妹会怎样的结果还很难说。

“爱琳，你有结论了吗？”安雪琪小声地问林冰露。

“一半。不过，也算差不多了。”林冰露自信地点头。

“先告诉我这一半吧？”

“犯人……还在，没离开这里。他是——这里的人——球队里的。”

“天啊不会吧！”安雪琪惊呼了出来，还好没有人注意到。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得知中流砥柱被人袭击，胜利之花被人掳走的消息，队员们一下场水都不喝，直奔休息区去问情况。

“可恶，学校周围治安太差了。”有的队员抱怨。

“就是，看刚才那呆警察是怎么办案的，什么效率，就可想而知。”刚才看到了警官的熊样的几名候补队员道。

“最后大家都踢得不错，我们虽然落后三球，但是我们顶住了海天一色的进攻。他们已经黔驴技穷了，接下来我们必须记得用胜利的消息，震慑一下所有不想让我们胜利的人。”副队长坚定地道。

两鬓斑白的教练看着这伙年轻的队员，点了点头。又回头道：“方龙轩、武建功、鲁小刚三个人跟我到外面来。”

安雪琪和林冰露正好在这时候经过休息区。林冰露道：“他们教练训话，我要去听。”

“你可真奇怪，不会是想打探了消息一会去告诉纵海吧？”安雪琪逗林冰露。

“哪有。”林冰露脸一红，扶正耳机躲在了走道的一个墙壁突出柱子后面。

“今天你们三人的表现，我仔细观察过了，首先是你，建功，为何你今天出击的时机选得如此糟糕？你身后的拉拉队里有什么不对的么？要让你一直开小差？”教练和颜但不悦色。

“我……这个，我下半场一定注意。”武建功尴尬地道。

“我今天没有跟你再重复一遍，责任这两个字是守门员必须记得的？因为守门员担负着球队生死攸关的最后防线，没有了守门员的责任，球队的胜利荡然无存。今天不论有什么分散了你的注意，根本都在于你对责任两字的忽略。我说的话你从来没有记得，下半场你就安静地想想吧。”

“是，教练。”武建功诚惶诚恐地回休息室去了。

“龙轩，今天你的表现，不用说了吧。你之所以心浮气躁，将狠劲都使在犯规上而不是抢位上，是因为你今天心里有事。说来听听，是什么委屈？”

“……”

“看你的委屈，也跟拉拉队有关系，也许是今天风华没有在场上，没有人跟你比了，所以你可以放松一下了吗？仔细想想你今天场上的每一个细节，你是为球队而战，不是为跟风华斗气或抢雨姿的目光。”

“是、是。”

“在你领会到这一点前，你也反思一下。今天你的状态不在最佳，我就不勉强你出场了。”教练很给方龙轩面子。

“知道了。”方龙轩败兵一样地撤退回了休息室。

“小刚，你今天代替风华上场，在场上的表现算可圈可点。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还叫你出来？”

“不知道。教练，您是不是要换我……”

“你认为，你的足球素质和风华入队以前相比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教练，我不敢说，但我有一直很努力地在练球。”

“我知道。坦白地说，你脚底功夫比风华还要强。正因为这样，我不派你出场。你在观看风华的比赛时，可有向他学习？”

“我向他学习？什么？”

“小刚，我不管三中海天一色、十六中霹雳流星、还是英华学校的黑白天王球技怎样，我近五年来教导过的足球队员中就没有像你这样出色的苗子。虽然你是在外地山区农村，你家条件无法送你从小练球，但是你后起直追，已经可以把球控得跟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你所缺的，只是穆风华那样的自信。球场上没有自信就会表现为没有担负主帅责任的勇气和无法鼓动球队进攻气势。就说这么多了，你下半场努力表现好，让对手看看我们的实力。”

“谢谢……”鲁小刚感动得讲不出话。教练慈父一般按着他的肩进休息室去了。林冰露见谈话已经结束，暗自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只听休息室里一阵喧哗：“是雨姿啊，别换台啊！”

“？”林冰露闻声来到休息室门口，探头进去，原来队员们打开了球队观看比赛录象用的电视。电视上正播着广告，做广告的女孩正是穆风华钱包里照片上的穆雨姿。

“讲述漂亮女孩自己的故事，”电视上镜头从抽象画切换到穆雨姿穿着休闲连衣裙的镜头，穆雨姿的声音：“我以前一直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有很多人喜欢我。可是，一场暴雨后，”镜头切换到长满头皮屑的头发的特写，“我就有了长头屑的毛病，而且越长越多，怎么办，啊……救救我呀……”镜头切换到一个英俊的男孩，面带微笑，拿着一瓶洗发水，“我的白马王子来了，他给了我柔顺，给了我新的自信，”一个洗发液泡泡浮动后秀发的特写，镜头拉远，穆雨姿拂散自己一头美发，“于是，我选他作我的男朋友。”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的镜头，镜头拉远聚焦到那瓶洗发水上，一个男生画外音，“柔顺洗发露，关怀我最爱。”接着是午间新闻的片头。“靠！”“再播一遍！”休息室里的男生们大声起哄并吹着口哨，虽然他们明知道电视台听不见他们的抗议。

“这广告，昨天……好象见过，电视里播过。觉得穆雨姿面熟，怪不得。”林冰露具有侦探过目不忘的本领，她开始联想做结论：“穆风华离开，到比赛开始前——犯案，就在这段时间。球队里，迟到的是，那三个人——刚才训话被的。犯人，就在他们中。从训话，大概能猜到；刚才这个小意外，正好解释了他手法，还有——我该去哪，找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