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红尘云路远(三·全)
作者:空桑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96

雨势渐收,徐起凤的心神也渐渐从那绝对平静、绝对平和、绝对平衡的状态中渐渐回醒。有意无意间,散焦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右边膝头,膝头上搭着的是他自己的右手,而这只右手里握着的,则是一条洁白如雪但是却跟他浑身上下一样湿漉漉的丝帕。这样的丝帕当然不是这一贯邋遢得一塌糊涂的胖子使用的东西,事实上这邋遢的胖子也从来都没有用手帕的习惯。

这丝帕的一角,绣着三片小小的粉红色花瓣,构成一朵抽象而又具形的小小花朵,精巧而简单。细密精巧的针脚绣工,显然是出自手工,三片小巧精致的花瓣虽然围成一朵小花,但是相互间却各自为政,互不勾连,大有书法、绘画中笔断意不断的意境;虽然只有三片同一种花的花瓣,但每一片都在彼此相同之中又有着些微的差异,细审之下居然能让人生出这几片花瓣包罗了千姿百态的错觉!

雪白的丝帕,粉红色的精巧小花,艳丽分明却有不失淡雅和冲,无论绣工、手法、构图、意境、用色、心思,俨然大家格局!足见这帕子的主人、这朵小花的作者胸中深藏沟壑,腹内大有乾坤。

可惜的是,先前早已经研究了半天,看来看去,徐起凤始终都不知道这朵精致漂亮的小花儿到底是出自什么植物。

这时,这帕子、帕子上的这朵小花一入眼帘,徐起凤尚未完全回醒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一个普通、平凡却又偏偏蕴着一种让人过目难忘的温婉面孔,耳边似乎又缓缓流过了一个温文柔婉的声音用一种多少显得有些生涩古怪的语调说的一句话:“你很幸运。你有父母,你的父母关心你。珍惜你的世界,珍惜你的生活吧……”

那张面孔平凡普通,既不难看,也不漂亮,却有一种让人安心使人平静的恬然醇和;那声音也朴实无华,既不清脆,也不沙哑,却温婉柔和的像一杯暖暖的清茶;语调生硬僵涩,但没什么起伏的平铺直叙中却透着舒缓的平和。

一股暖意,忽地从心底至深处倏然升起,星火燎原般铺天盖地地扑向徐起凤已经渐渐趋向绝对平衡也绝对冷静、甚至绝对冷酷的心湖灵境,一线暖流悄悄蔓延,心湖中那片涟漪悄然扩大,已经开始渐渐模糊、渐渐低迷、渐渐沉寂的种种情绪波澜顿起,疏离旁观的心境又再渐渐被拉回到眼前这片真切实在的世界。

这种冷静到冷酷的绝对平衡一旦由于温情、由于“爱”、由于“欲”的热烈纷杂而产生波动,基于这个平衡而与天地自然维系着的那种奇妙的感知联系、那种基于这种联系而构建的精神空间就失去了基础,失去了基础,失去了平衡,崩溃当然就是必然的结果。

徐起凤心湖中的涟漪越来越大,震荡越来越激烈,那刚健婀娜的身影益发地渐趋清晰,耳边厢平凡女子那句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轻声细语,就那么短短二十八个字,从第一个音节发声的低回婉转,越来越响,至最后一个字离口,已然像是黄钟大吕般的振聋发聩!

犹如一道霹雳经天,徐起凤那“绝对平衡”的灵境在这震撼中彻底动摇了,与天地自然那玄妙精微的精神联系剧烈波动着,那种整个身体从内到外仿佛呼吸似的与这天地自然、宇宙空间中的能量交流、能量呼吸也有润物无声的细微规律变得杂乱无序、波动不安起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由里及外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痛楚之中,奇妙的精神世界开始了轰然崩溃的前兆!

徐起凤脑海里忽地一下撕裂般地刺痛,就像所有的爆发过程一样,在他的感觉里,全面崩溃之前那玄微的精神空间仿佛先是蓦然剧烈地收缩,微微一顿,随即急速、疯狂地扩张开去,随着这狂飙的扩张,不断地撕裂、破碎、迸溅,先前凝聚在一定范围内的清晰触感瞬间迸向四面八方,同时也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散无踪。

浑身上下同样仿如撕裂涨破般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徐起凤的全身、淹没了他的神志、淹没了他的意识,但这淹没的空白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转瞬之间徐起凤的意识就恢复了清明,但是这清明却让他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更大的难以言喻的痛楚!

脑海中犹如翻江倒海一阵混乱抽痛,之后却是一片虚脱般的空虚和烦躁,随着那破碎四散的精神碎片迸溅八方,各种各样古怪繁杂的讯息狂潮般地纷至沓来,引得胸腹间一阵阵的烦闷欲呕,莫名其妙的压力使得两只眼珠子仿佛都要脱眶而出般的胀痛;周身上下每一块骨骼、每一条肌肉、每一寸肌肤仿佛都经受着无穷巨力的撕扯,一时间徐起凤甚至觉得自己整个胖大的身体简直都有要随着精神灵境的崩溃一起分崩离析的感觉!

剧烈的痛楚使得台阶上的徐起凤抽搐着缩成了一团,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层出不穷地冒将出来,这数之不清的豆大汗珠里甚至掺杂着一丝丝鲜红色的血丝!徐起凤刚刚清明的神志随着这痛楚的加剧,又在模糊起来,恍惚中,忽地觉察到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距离,有那么几个地方给他带来了一些微弱但是却有清晰无比的明显不同的感觉。

脑海里的混乱空虚,是由于心湖灵境的波动和触感空间的崩溃;身体上直接的伤害和痛楚,却是源自他的身体的“能量呼吸”,那种神秘玄奥的身体和整个宇宙空间中无穷无尽的能量交流的暴乱失控!

事实上徐起凤自下午第一次成功催动“逆虚迴无幛”没达到自己理想中的状态,却意外发现了这种身体直接跟空间能量间呼吸式的交流之后,这种交流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只不过那种“呼吸”的强度、频率都是弱无可弱、若有若无,基本上很难明显地觉察到而已。

那种感觉,就好比徐起凤成了一条小小的鱼儿徜徉在宇宙空间这浩瀚无边、沛然无穷的能量大海中,满布身周、承载着自己身体的“海水”不停地被自己吞入,然后有几乎毫无保留地吐出,不停地吞,又不停地吐,身体里却绝不留下任何一点多余的东西,吞吐之间自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和规律。

这种“吞吐”、这种“呼吸”、这种“交流”平时是人谁都感觉不到的,包括徐起凤自己,但是当他精神的波动靠近自然的节律,心神的境界趋向自然的“平衡”,晋入到那种逆虚迴无、空明返照的状态的时候,这种交流自然而然地就会被成倍成倍地放大!

徐起凤的身体里,几乎是没有任何的能量囤积的,但参与他的“能量呼吸”的外界能量却是何等的庞大,虽然真正能被他“吞入”的少之又少,可当那个微妙的平衡被打破的时候,规律的瞬间失准、波动的瞬间失控引发的节律混乱和来不及调整疏散的能量暴走导致的爆发和扭曲也决不是任何一个普通人所能够想象得到的!

那种痛苦和危险又岂是徐起凤现在的身体所能应付裕如的?

徐起凤所坐台阶后的酒店玻璃旋转门内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几个门僮、服务员、保洁、还有一些躲风避雨的闲人聚在一起向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猜测着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是出了什么样的事,看着他抽搐着缩成一团,也不知道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症还是怎么样了。

略略瞄了几眼,一个打扮得端庄娴静、穿着一身深色的职业套装、胸口别着一块小小的“大堂经理”胸牌的年轻女郎向着门口快步走来,一边推门出来,一边轻声问道:“先生,您怎么了?需要帮忙么?”

就在这位年轻漂亮而又善良热心的女大堂经理出门的刹那,徐起凤那混乱扭曲到爆发临界的能量彻底失去了勉强的控制和约束,瞬间勃发!狂暴的能量以徐胖子那痛苦得缩成一团的身体为中心,疾速向四外爆发扩散开来!

他坐的地方靠近门厅敞厦的边缘,面前不足两米就是连绵的雨幕,这些从天而降的雨滴首当其冲先受波及,眼看着细密如丝的雨幕眨眼间就仿佛被一把透明的雨伞相隔,在徐起凤的面前空出了一个半球形的空间,并且飞速地扩大,被逼开的雨滴、地面的积水一起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相反的方向四溅纷飞,一滴滴水滴霎时间仿佛出膛的子弹般带起了尖利的啸音!

能量的扩散是肉眼难见的,身前的变化有雨滴、积水做参照,身后却没有任何可以让人看得到的!这能量的勃发何其狂暴、何其迅捷!懵懵懂懂推门而出的漂亮经理一介普通人,如何能够经受得住?就算被余波扫到只怕也不是她能够受得起的!可惜,她却毫无大祸临头的自觉,依旧一脸关怀地出门而来,走向台阶上的徐起凤……

其实这能量的暴走何尝又是他徐起凤可以扛得住的?这失控能量扭曲、乱流的强暴,早已远远超出了他那从来就只有虚胖不见强壮的身体的承受能力,如果就此任由这些暴走的乱流爆发出来,等待他徐起凤的最好的下场,只怕也就只有皮裂肉碎、骨断筋折、粉身碎骨了!

眼看着,惨烈无比的惨祸即将酿成,无可挽回的灭顶之灾即将临头了!!

电光石火,千钧一发!

人的潜力往往在危急之中才能够得以超常地体现!生死一线之间,时间忽然间象是被无限地放慢了,从台阶到旋转门,短短不足五米距离,能量爆发那么快的速度居然就在这一瞬间像是变成了蜗牛爬,危险的讯息居然就能够从容而精确地传递到大脑!

源自所有生物共性的生理上的应激机制瞬间启动,毕竟徐起凤也算是跨过了“门槛”的人了,面对着这非自然的危机,“能力者”的力量自然也就成了相应的应激保护的优先选择!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那丝平时百呼不应、潜隐无踪古怪能量的游丝倏然涌现,并且赶在了扭曲失控的能量爆发之前在他的体内完成了一个古怪而神秘的轨迹,那是一个与那个贝壳残片上唯一的一个图形刻痕隐隐相合的轨迹!

——这个图形却并不是那段刻在凹面那百十多个字里的内容,而是一直掩藏在粗糙的凸面那斑驳满布的几乎已经石化的塘泥下面的,徐起凤一直并没有注意到,显然黄师傅也没留意,所以他给的对译文字的纸条上也没有提到这个东西。直到被房东大叔赶下了楼,溜到海堤上闲逛的时候才偶然发现,那是一个图腾状的东西,看起来非常抽象,再加上石化塘泥的掩盖,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实在也辨不出来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大体上似乎是两三条扭曲纠结、缠绞难分的线条圈成了一个并不完整更不完满的圆。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他其实也并没有去想过这图形到底有没有什么意思,看了几眼,也只不过赞叹“古人”的心思灵巧,同时又鄙视了一番这些“古人”们的审美情趣——这个图形,实在是不知所云,也实在是说不上有什么美感。最终他也只把这图形当作是那个留下这贝壳残片的时代的一种纯粹装饰的图腾,一种崇拜式的东西,就好比大汶口陶盆上的抽象人面纹、半坡陶罐上的简化鱼纹,看过就看过了,转头就抛到了脑后,根本没往心里去。

可是谁承想,在这生死一线的当口,潜意识中一个微微的波动,跃然而出的居然竟会是这个“难看”又“不知所云”的“图腾”?

谁又能想到,居然那一丝该死的别扭能量就偏偏对这个“难看”又“不知所云”的“图腾”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反应?竟然如此顺遂如此畅快如此毫无滞碍地就走完了这样一个古怪而别扭的路径!

难道说……

事实上,势态紧急,哪里还能容得细想?其实这些都是徐起凤时候回想的时候转过的念头。

这时的徐起凤只知道那丝别扭的能量动了,还没来得及体味这家伙闪电般蹿过了一个什么样的路线,就又已经一闪而逝,但体内狂暴混乱的态势却陡然间犹如汹涌漫溢的水塘被掘开了一个口子,由于“交流”的失控混乱而被困在他体内、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却不得其门而出的杂乱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途径,居然隐隐有了些头绪,蜂拥蚁聚般顺着那游丝走出来的路径奔腾咆哮,然后就像以前那些好容易囤积起来的芜杂微弱能量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什么途径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体内暴乱依旧,一时间那些狂乱的能量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排尽,但感觉上已然好像兜头一盆冷水,一片清凉从头到脚、由内到外传了个遍,说不出的通透舒爽,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体内的危机暂缓,但体外已然爆发的那一部分却无法消解!

说起来费劲,其实这中间发生的过程早已超脱出了“时间”的概念,那么多的事故,那么多的转折,根本就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徐起凤体内的能量暴乱得到梳理、纾缓,那早前已经在体外爆发的能量乱流却仍然还没行进多远,那热心的漂亮经理这条护城河里的鱼儿居然还没被城门失的火殃及!

可这池鱼之殃眼看着也是躲不过了!

但终究惨祸并未发生。

漂亮经理这条大迷糊的“池鱼”虽然看到了门廊敞厦外这个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急症的胖子身前那异样的水花四溅,虽然也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劲风扑面,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已然站在了奈何桥边!她只以为那水花是车辆飙过时带起的,她只以为那扑面的劲风不过是突然加速的天风、海风,虽然那水花也太怪异了一点,虽然这风未免也太劲疾了一点。

——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又有几个曾真正接触过所谓的“神秘事件”、看到过“超自然现象”?又有谁会把小说、电影、电视剧里瞎掰出来的场景情节照搬到现实生活里来呢?眼前这胖子身上发生的实际状况,根本不是她这样一个普通人身份的女孩子能够理解得了的。

不过,可能是潜意识中那种生物与生俱来的对于死亡威胁的恐惧终于产生了作用,这不知死活的漂亮经理只觉得一阵莫名的说不出来的压力随着那股疾风扑压而来,打从心底里泛起的寒意几乎瞬息间就让她整个人仿佛如堕冰窟!愣神之下微微一顿,眼睛一花,目光闪处似乎看到那个“得急症的胖子”体外有一层说不出是什么色儿的微芒隐约一闪!

这条漂亮而又迷糊的“池鱼”美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也永远不会意识到正是她以为自己眼睛一花的时候看到的这层微光留下了她的一条刚刚才要开始享受人生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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