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灵犀难渡人辗转(完·下)
作者:空桑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31

大家却又何尝不明白他顾左右而言他借故遮羞的那点儿司马昭之心,一时间哄笑声越发热烈了,那个同伴伸手在他的脖颈上“啪”地扇了一巴掌,笑骂道:“去你娘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就算你没有今天这精彩表现人家小帅眼睛里就有你了?臭美得你!要找人算账是不是?”说着冲已经退到场子另一边的帅征和韩海萍以努嘴,“喏,看到了?刚刚扔你的就是那位,张所的外甥,你要不要去教训教训她?”

那小子偷眼一瞥,却正迎上了韩海萍眉毛一扬,投来一抹挑衅的目光,吓得他一缩脖,背转了脑袋龇牙吐了下舌头尴尬地吭哧了几声,却始终没敢再说什么。倒不是害怕韩海萍有多厉害,就算她功夫再好,也始终只是个运动员性质的小姑娘而已,真要打起来,刑警学院毕业、刑警队里摔打出来的人还真不含糊她,可谁让人家是那个“传说中的张所长”最疼爱的外甥女呢?别的不说,那一份崇拜和敬畏摆在那里了。而且,这妞儿虽然也很漂亮,可就是太有性格了,出了名的难缠,但凡知道她那好勇斗狠的底细的哪个不头疼啊?真正动起手来轻了不是重了也不是,那才是最难受的。

无奈之下,只得自认倒霉自承苦果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摇了摇头夸张地揉着腰眼,故意靠在同伴身上趔趄着往门外走去,一边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疯了,疯了,这俩女人都疯了,今天怎么都吃火药了是怎么着?怎么都这么手重啊?我跟你们有什么仇啊?呜呜呜,我的那个老腰哦~~~这俩女老虎!”夸张的动作和语调自然更引来了满堂的喧笑,好事的大李、小马那几个更是撮起嘴唇吹起了唿哨。

那看似憨厚的小子其实却比泥鳅都滑溜,话声刚落,就知道不妥,也顾不得再装模作样了,拉起扶着他的同伴兔子似的蹿出门去,他们刚刚闪出门去,一个头罩、两块臂甲就挂着风声飞了过来,“啪啪”两声砸在了恰好弹回来的门扇上。

眼看着没丢着人,韩海萍满肚子的不痛快,张牙舞爪地冲着门儿喉道:“胆小鬼!窝囊废!死罗锐,我记着你的!别让我再开见你,等我怎么收拾你的!”想想心里一口气实在难平,又披手抢过帅征刚刚解下来的腿甲冲着大门狠狠地丢了过去——就算打不着人,也总算撒撒气罢!敢叫本小姐是“母老虎”?

两块腿甲挂着风声扑向大门,靠近门口的几个人哄地一声作鸟兽散,躲得远远的以免遭池鱼之殃。眼看着那两可怜的块腿甲就要撞到门扇的时候,两扇弹簧合页的木门却向外拉开了,两块腿甲失去了门扇这个目标,理所当然地飞向了开门入来这人的面门。屋里的十几个人看清了来人,齐齐傻了眼,开门进来的,是一个圆滚滚、胖嘟嘟、颤巍巍、慢腾腾的身影,可不是张所长还是哪个?

这下……

可要糟了!

照这个势头看过去,毫无准备的张所长是很难躲得开了,这要是被两块湿漉漉的腿甲砸中脸面,那可真的就是要让“传说中的张所长”丢尽脸面了!

霎时间拳房里的喧闹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摈住了呼吸,韩海萍的脸色更是立时就垮了下来。就连始终情绪都不怎么高的帅征也暂时忘掉了心里的郁结,张大了眼睛。

然而,大家担心的景象却终究没有出现,两块打着旋儿飞过去的腿甲眼看着已经就要贴在张所长那张慈祥如老婆婆般的胖脸上的时候,所有人忽然都生出了那么一种错觉,觉得那两块东西似乎就那么一顿,感觉上简直就有如时间都暂时忽然间放缓了那么一瞬,张所长一手端着他那只大得夸张的超大罐头瓶茶杯,另一只手从容不迫得就像站在一株任人采摘的苹果树底下摘苹果一般“缓缓”地随便一抬手就将那两块已经分散开来相隔足有二十多厘米的护甲同时抓在了手里!“啪”地轻响声中,一蓬细粉般的微小水珠以张所长那只手为中心四散溅开,那是那两块护甲上存积的汗水。

帅征消沉的眼神忽地一亮!

就是这个!

她知道这个当然跟时间的运行没有关系,这完全是由于张所长不可思议的速度可却又能够让每个人都看得清楚的条理分明的动作给人造成的错觉!

那天张所长在五一旧厂里昙花一现似的使出的那一记迅如雷霆、疾若闪电、猛似狂雷、暴像急雨般完美到无法形容的旋风腿似乎又清晰无比地闪过了帅征的眼帘。

水雾散尽,大家才觉得时间的流转在这一瞬间忽然间又恢复了正常。帅征双目中的神采也渐渐退去,又恢复了那副心不在焉的沉郁模样。看着面沉似水的张所长,没有人敢多透一口大气,但还是有吸气声、啧啧声却此起彼伏,发自内心的赞叹那是拦不住的。

可这个时候却实在不是赞叹的时候。

张所长的面色可是在不怎么好看,毕竟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啊!有见机得快的家伙已经开始向黄花鱼学习,顺着墙根儿蔫溜了。无疑韩海萍也是极其精通观风望色的,缩起了脖子,冲着帅征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悄悄往她身后躲去。

但是这房子虽大却也毕竟有限,门又只有一个,而张所长那庞大的身躯却正正地把那唯一的出口塞了个风雨不透,溜又能溜到哪儿去呢?闲人们尴尬地陪着笑脸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见张所长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手里那两块汗湿的护甲,用他那一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问道:“怎么?玩儿够了?都不用干活儿了?知不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低头看了看脚下一地的碎玻璃,又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门顶窗,问道:“谁弄得?怎么又把玻璃砸了?知不知道这是公家的?反了你们了还!还不都给我回去干活儿去!”

张所长一声断喝,屋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人民警察们一个个淅沥呼噜、争先恐后地赶紧溜走,韩海萍低着头扯着帅征也想混在人群里溜掉,却听张所长平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们俩干吗去?我说谁这么大本事,怎么?弄坏了公家的东西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么?把这儿收拾好再说!还有海萍,这两块玻璃,你得包赔哦!”

说罢,张所长把手里的腿甲丢还给帅征,然后似有深意地瞥了韩海萍一眼,捧着杯子转身跟在人群后面去了。

人群尽去,前一刻还喧闹如市的房间转眼间就静如深谷,整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帅征和韩海萍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孩子。

“哎呀~~~烦死了!”韩海萍有点烦躁地抬手搔了搔头发,摘下自己那麻袋似的大包随手丢在地毡上,扯开了嗓子大喊一声,胡乱地躺倒在地。轻轻叹了一声,帅征也抛下手里的胸甲、腿甲,坐在她的身边,无意识地拨弄着地毡上的几根线头,不知道又神游何处去了。

“哎……”默然半晌,韩海萍手肘碰了碰帅征的腿侧,闷声问道:“心里闷得慌吧?收拾了那小子有没有觉得轻松点儿?你到底……到底是怎么想的?眼看着这时间就……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帅征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事实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心里早就是一团糟了,她根本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有到底为什么这么烦躁这么焦虑。自从陆挺和那死胖子那个所谓的“交易”一出口,她的心就开始乱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里就越来越乱、越来越焦虑。

那个胖子……那个胖子就要像个肉包子似的被人家这么丢到狗窝里去了?去是去了还有没有得回?每当这么想的时候,帅征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猛然一攥似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

虽然帅征对徐起凤并没有什么偏见,但是,她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兴趣,甚至产生这样的一种叫做“喜欢”的感觉。那个人,那个胖子,那个家伙,实在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对象,那家伙的习惯、形象、说话行为方式在在都不符合自己的口味呀!事实上她也一直不能够确定,自己对这胖子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到底能不能算是“喜欢”?能不能算是“有感觉”?曾经有过初恋,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啊。

直到今天,当得知那胖子从海上死里逃生,才忽然清楚地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安危居然如此在意!再直到中午饭桌上那鬼使神差的一下对视,终于使她心底里哄然一震,云开雾散,那朦胧的迷雾瞬间退去,她终于能够确定,终于能够清楚明白、明晰无比地肯定,原来……原来真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然而,萦绕心头的疑问虽解,心里却反而更加不踏实了,自己的感觉是可以确定了,但是……但是他……那个家伙又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这种难以一探究竟的不确定让她更加地忐忑,患得患失的心境越发让她焦虑非常。所以今天下午那俩相熟的小刑警一来,莫名的烦躁才让她忽然主动挑战,跟人家狠狠地打了一场。

但是……

但是这种旨在发泄的打斗,似乎却没有得到什么明显的效果,心里莫名的烦躁、焦虑、不安不但没有一丝的减弱,反而使得她更加迷茫了。

韩海萍问自己想怎么样?打算怎么样?

真的不知道啊!

该怎么样?能怎么样?需要怎么样呢?

朦胧中,耳畔边想起了韩海萍的声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神不思属的帅征没怎么听清楚,一怔之下随口应了一句:“嗯……什么?”

这么古怪的句子,什么来的?

但是却充满了古朴深沉的韵律感,很好听啊。

对了,是《诗经》里的句子吧?嗯,没错,不是有什么“关关雎鸠”么?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韩海萍为什么好好地读起《诗经》来了?她为什么读这篇?

屋外阳刚灿烂,可帅征的心里却像浓雾迷蒙,纷繁芜杂的思绪纷至沓来,理不清,分不明,剪不断,理还乱。这几句《诗经》像是一线忽然出现的阳光,大有破雾而出的希望,但是奈何那迷雾的头绪太多了,太乱了,穿不透,驱不散啊。

辗转反侧……

辗转反侧么?

是啊,辗转反侧啊!

辗转反侧之间,谁又能够悠哉游哉呢?

不对!我辗转反侧了么?凭什么是我辗转反侧?那样一个要人才没人才、要身材没身材、要钱财没钱财,根本就是一无是处而且还长得那么谦虚的死胖子有什么地方能够让我辗转反侧的?就算要辗转反侧,也该是他辗转反侧才对!

可是……

可是那家伙懂得什么叫辗转反侧么?为什么他却从来没有跟自己有过什么明确的表示呢?

迷雾般的心境之下,韩海萍的声音似乎也变得缥缈虚无起来,从满韵律感、节奏感的语调、古朴的遣词用句,读得似乎还是《诗经》,不过却好像换了另一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嗯?什么意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他没有表示,难道……要我去问他?我能去问他么?我该去问他么?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我……

该去找他么?

韩海萍背诵《诗经》的天籁般的声音袅袅回荡,帅征心里的迷雾似乎开始渐渐消散了……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