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流
作者:空桑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20

帅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无意识地用手指盘弄着一支中性笔,一副心绪不宁、神不思属的模样。随意地摊在面前桌子上的一份报纸上,早已被她满满地涂涂画画了一纸的凌乱而潦草的鬼画符一般的圈圈、框框、道道、划划。如果仔细看的话,应该能够从这堆凌乱无比的鬼画符里分辨得出,最多的形状,应该是问号,间中大概还夹杂着一些潦草的汉字地样子。

不过谁也没去仔细看看到底是些个什么字,就连向来贼大胆、贼脸皮厚的大李和小马也没敢往跟前凑。

从上班到现在已然一个多钟头了,她始终就是这样,窝儿也没挪过一下儿。她这副模样儿,别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通常来讲,这个时候一定是这位未来的优秀人民警察在努力思考、并且思考得相当投入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小帅警官绝对应该是生人勿近的。因为在她刚刚到这个所,第一次面对那个连环麻醉抢劫案的时候,她就曾经这样投入地思考。当时不知就里的大李同志曾经想去献献殷勤,讨好地拍了她的一下肩膀,这个显得比较轻率的举动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李同志被小帅警官一个相当标准的过肩摔掀翻在地,然后又被一记无可挑剔的反肘擒拿别住了胳膊,再然后还差一点点就被一个应该同样干脆利落的反关节技摘脱肩关节……好在这个时候张所长及时出现,阻止了这个悲剧的发生。

所以,以后当大家每次看到小帅警官露出这样的神情的时候,大多是选择敬鬼神而远之的。

再说,这两个星期来的事情也确实多了点儿,所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儿,现在当然也就更加没人顾得上冒着皮肉吃苦的危险,去向这位暴龙级的漂亮女士探询一下她的心思,好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

其实忙得脚打后脑勺儿的又何止他们这一个所的人呢?

以“美星集团”美国总公司的名义进入这个城市的疯狗奈德那三个,以及后来陆续分批来到的十几个人的出现,就好比是向宁静的秋月平湖里投进了十几个超高电压的大电瓶!那肆虐的电流般的干扰不单单可能会电到无数的不分大小老幼的鱼儿、王八、水蛤蟆,同样也搅浑了平静恬澈了无数时光的湖水,搅乱了湖水中的所有秩序。

趟在这趟被这些无聊、无趣、而偏偏又无从下手对付的外籍搅屎棍们肆无忌惮地人为搅浑的浑水里,肩负着这一方平安重任的,从上到本地分管治安的副市长、公安局高层领导,一直下到各区联防、甚至各个居委会的大娘阿姨们,每一个的神经都已经被紧紧地绷了一个多星期了。可是,这些肇发此事的那些癥结所在们,却根本就无视于咱们这么多治安人员们的辛苦和紧张,依然继续着他们的搅浑水行动。

这就让所有的相关人等更加地紧张了,但是人家这些外宾们也不过就是在大小街道随便走走,各处小区来回进进,既没有违法、又没有违章,你还就不能对他们怎么样!这当然也就是更加让各级治安员们至为气馁的了。而且,在这种貌似平静的表面气氛下,这些人的活动明显地更加频繁和紧密起来,活动范围也更加地扩大,从沿港口、海岸各区的街道、小区一直向城市另一边、面对大陆的区域延伸,从一个星期来只在城市居民区进出逐渐发展到现在开始向周边的城中村、城郊结合部扩张。

越是这种看起来平静的情况,也让人们越发地紧张,让人们越发地难以放松紧绷的神经,更何况,还有着这种平静表面下更加频繁的活动呢?

起码,张所长这类型的大小狐狸级别的家伙们,就都或多或少地嗅到了这其中暗自透出来的神秘背后的危险气息。所以,他们才比下面那些只是被留意这些人的举动就忙晕了的人们更加地紧张,只不过表面上看起来,那自然是一个比一个沉着冷静了。

谁曾经说果这样一句话呢?

——刀,只有在未出鞘之前,才是最危险的!只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才是最致命的!

所以,隐藏在平凡面目下的危险,也许才是最最可能致命的危机!在茫茫的大海上,也只有深潜在水底汹涌奔腾的暗流,和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水面下的暗礁才是真正最容易让一艘船出事的危胁。

刀,之所以是还在鞘内的时候最危险、敌人,之所以是还隐身暗处时最致命、危机,之所以是还未爆发前最具威胁性,究其根本,是因为它们的未知性和不确定性,而它们的含而不露,也就更加容易让人们忽略了它们那待机而发的致命性。人们无法确切地看待、了解到、触摸到这些潜在的、暗藏的危险、致命、和威胁,就难以形成一个明确的概念,当然也就无法做出恰当的应对,无法做出应对,这才是最最危险的情况。

当刀出了鞘、敌人现了形、危机露了头,那就有迹可寻了,有迹可寻的危机就算再危险、再致命,也就予人以有了能够做出正确应对之策的可能,就可能被消弭于无形,至少就可能尽量地将危害降到最低。就好比当年那位本大叔派人劫持了飞机撞塌了两幢大楼造成了世纪大惨案,还不就是因为,这件事在事发前始终是被隐藏在暗处、被藏在鞘内的吗?虽然有些蛛丝马迹,但是也很容易地被忽略掉了,这才有勃然一发无可收拾的悲惨结局出现。如果人们早一些了解到了这个阴谋,那么,这又何尝不是可以轻易阻止的呢?

所以,就是这个道理,这些人们的这些让人无从猜测其真实目的的、看似秋毫无犯人畜无害的平常举动,才是让相关的负责人们最为头痛也最为担心不已的。

所以,这也就是现在让张所长那几乎已经达到古井不波的心境再起波澜、甚至都有些提心吊胆的原因了。

暗流汹涌啊!

现在这个城市可不正处在暗流勃发的前夜?岂不正是山雨欲来?

张所长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推开大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平时这个热热闹闹得跟菜市场一样的大房间里,这时居然静得像深夜里的庄稼地一样。整个房间里只有帅征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看样子是在想什么事情想到出神了吧。

张所长摇了摇头,很随意地走到帅征身后,随手拍向了她的肩头,一边道:“小帅,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啊?昨天你后来又去找我怎么只说半截儿话啊?你不是说你可能想到了他们在找什么人吗?说给我听……”

呆呆出神的帅征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张所长的话,当张所长那只胖胖的右手落在她的肩头的时候,蓦地悚然而惊,条件反射般抬起左手按在了肩头那只胖手上,反过右手搭上这只胖手上面的胳膊,同是挺身起立,腰身扭动,借着站起和扭动带起的力量使发巧劲,眼见着当初英勇的大李同志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幕堪称经典的漂亮的过肩摔的范本镜头即将再现……

毕竟张所长不同于大李那样的毛头小子,虽然他现在发福了、胖了、上了年纪了,但是他的经验、眼光和临急的反应毕竟还在。

当自己的手腕被帅征的那只看似纤细柔美、却强而有力的手捉住的时候,张所长立马就想起了大半年前的那一幕,心里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粗心大意,居然忘记了这个茬儿。但是反应却迅疾非常,在帅征的手发力握实之前,张所长只是简单地一翻腕子,既不迅速也没花巧,就是那么平平常常地一翻,已然脱出了帅征的指掌。然后自然而然地反而就扣死了帅征的手腕,倒好像是帅征把自己的手腕送上门去让他扣一般。

既捉到了她的手腕,张所长也不再理会帅征搭上自己胳膊的那只右手,这时帅征已然起身开始发力,要以腰腿全身的旋劲带动身后敌人的身形。张所长在捉住帅征手腕的同时,左腿向后撤了半步,重心微微下沉了一下,抵去一部分旋劲,然后左手就反手按在了帅征的腰眼里,迎头彻底切断了帅征将发未发的大力,游刃有余地化解了帅征这一招让大李吃尽了苦头的必杀一击。

攻击受阻,帅征也清醒了过来,接着耳朵里就传来了张所长那浑厚慈祥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地感叹道:“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还有一点儿女孩子样儿吗?”

帅征回过身来,有些尴尬地吐吐舌头,强词夺理地道:“谁让您没事儿吓唬我来着?我们这怎么就不是女孩子样儿了?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当然也要有时代精神嘛。我觉得吧,敢于面对,勇于抗争就是现在女孩子都应该做到的!嘿嘿,没听说吗?连革命英雄都被要求要具有时代精神,不然不管你多厉害多伟大,说你过时了就过时了!上海不是就把《狼牙山五壮士》从小学教材里删掉了吗?连这么伟大的民族英雄的精神都得面对被时代淘汰的命运,何况女孩子的个性问题呢?您那个审美观念啊,忒老了!难道一定得是逆来顺受、温温吞吞、遇到什么事情只会哭哭啼啼跟林妹妹似的才是女孩子样儿?”

帅征一边儿贫着,一边扶起刚刚动作太大踢倒的凳子让张所长坐下,还继续说着:“没看过那个什么《我的野蛮女友》的韩国电影吗?看看人家那女孩子,那才是现代女性的典范呢!”

听帅征提到了那个事情,向来处变不惊的张所长明显地有些激动起来,拔高了点儿声音说道:“贫吧你就!那帮人删掉了民族英雄的事迹,那就是删掉了民族精神!那就是数典忘祖!那就是忘本!忘记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了吗?伤疤还没好难道就忘记了疼痛?哦,人家的一个什么外相跟你那么一说‘不要搞对抗教育嘛’,你就巴巴儿地给人家改教材,迎合着人家的意思删掉了自己的英雄?这根本就是向原来的强盗们低头!根本就是对英雄、甚至是对我们整个民族的侮辱!什么叫时代精神?什么才是时代精神?民族的精神,民族的脊梁永远都不过时!”

帅征一时间突然感觉到有些找不着北了,她实在没想到这么样一个老好人一样的张所长原来也会有这么激烈、这么激动的一面。本来就是为了缓解尴尬随便扯出来的一个话题,谁承想竟然让张所长有如此大的反应,看起来,张所长真的是对这个事情非常地火大呢。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实在不该提到这个事情。

张所长停了下来,看到帅征那有些手足无措、欲言又止的样子,喘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跟你说这些个干什么。”

忽然又想起帅征后面的话,再次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哼,还‘野蛮女友’呢,那都是什么呀?你见到过身边儿的谁是那样儿的?有那个男人真的窝囊到那个德行的了?”

“……”帅征只觉得一阵地哭笑不得,这个张所长,这种跳跃性的发散思维还真是让人比较难适应啊。前一秒钟还大义凛然地斥责什么民族罪人呢,谁知道一眨眼居然又扯回玩笑上来了!

想想好笑,“嗤”地笑了出来,回想着某两人之间的状况,忍不住喃喃地低声道:“身边儿吗?嘿嘿,好像还真差不多有那么一对儿呢,您那个宝贝外甥女儿就非常有做这个‘野蛮女友’的潜质嘛……”

“什么?”张所长似乎没有听清楚,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问道。

“没……没什么,什么也没有,我说您说的对极了,那样的男人简直就不是窝囊能够了得了,简直就是犯贱。”帅征吓了一跳,赶紧撇清着。

听到了她说出了个粗词儿,张所长再次皱起了眉头,摇着头道:“女孩子啊,女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粗话呢?就算你要再怎么个性独立,这种习惯始终也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吧?”

看到帅征有些不以为然地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张所长挥手截住了她的话头,抱怨道:“你看你,净给我添乱!正经事不说,这都扯了些什么呀?”

张所长摇了摇头,咳嗽着清了清嗓子,拿起帅征画花了的那份报纸一边看着,一边问道:“小帅呀,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啊?你刘大姐和小何她们上哪儿去了?”

帅征也清咳了两声,抬手掠了一下耳边的留出来的鬓角,收拾了一下有些散乱的思绪道:“早上刚刚一来他们就都出去了,刘大姐和小何应该是刚走没多久,说是去分局那边查什么档案去了。”说着皱起了眉头,沉吟着道:“那帮人现在的活动越来越明目张胆了,他们根本就知道我们在注意他们,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收敛。不但不收敛,反而还扩大了,现在都从城里扩展到郊区了,昨天就有几个人开始去了几个临海的小乡镇,今天早上大李跟我说,那个疯狗就在新店村、杨庄、练马营一带转悠了一整天。小王也说曾经留意到有两个后来来得看样子是东南亚那一带的出身的可疑人物去了饮马岙、刘家湾那片儿……”

说到这里,帅征突然就顿住了,帅气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脸上掺杂着疑惑、担忧、关切、沉思的神色越来越浓。

张所长正在听着,突然听不到声音了,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帅征这一脸的古怪表情。

张所长微微地摇了摇头,放下那份报纸,一只手的四根手指轮番地轻轻在上面叩击着,一边沉吟着道:“新店、杨庄、练马营、饮马岙、刘家湾……刘家湾……”瞥着那份报纸上的鬼画符,在那堆无数的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问号、和无数的毫无意义的圈圈框框之间,分明隐藏着一些凌乱潦草的汉字,出现最多的、能够勉强辨认得出的分别就是几个“凤”字、“囡”字和“徐”字。

听到了张所长反复念叨了两声“刘家湾”,帅征猛地清醒过来,转眼瞥到张所长正低着头仔细地端详着自己胡乱划在报纸上的那些笔迹,脸上似乎微微地红了一红。

帅征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拉椅子坐到了张所长右手边,清了清嗓子道:“张所,我想……我想刘家湾……是个可疑的地方!”

“哦?”张所长抬起头,转过脸来,注视着帅征,问道:“刘家湾吗?”

俯过身子,张所长加重了语气问道:“刘家湾?难道你认为……”

张所长那双不是很大的、平时总是眯起来的眼睛,这时候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帅征,那双眼睛里这时透射出的已然不再是平时的那种慈祥、和蔼,取而代之的则是深邃的睿智和犀利的坚定。

而且,除了这些之外,帅征分明还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隐藏着的其他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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