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大智擒了那吃人的恶禽孔宣，陈年却只是取了他体内二色神光，就放其归去了。大智颇为不解，眼见孔宣逐渐走远，忍不住问身旁的师兄长生道：“不知老师为何放过那恶徒？”

他生性直白，有什么不明白的都会问通达渊博的长生，若是长生解答不了，又会去问陈年，在他眼中，天大地大莫大过于老师，这世上老师就是无有不知的完人。换了长生就不一样，虽然是一般的尊师重道，但他知道，老师凡事自有分解，该知道的肯定会说与自己听，不该知道的则不必去问，老师定然有他的道理。

至于陈年取神光、放走孔宣的道理，长生却不知晓，自然也答不上来。他倒是看出了那孔雀化身的道人，根骨极佳，一身本领实在不下于大智，尤其那刷出的神光，神妙非凡，要不是大智有后天至宝大德混沌紫青棍，莫说擒拿，怕还要吃点亏。至于自己，本就不善打斗，对上了也不过能仗着中央戌己长生杏黄旗自保罢了，孔宣固然奈何不得他，他也休想制住孔宣。

大智见师兄答不上来，又想作问，陈年已自开口说道：“这孔雀名唤孔宣，他与我结下因果，除了倒也无妨，只是为师留他另有妙用，日后自有计较。”

言罢把其中那道黄色神光拿给长生，说道：“你生有先天土德，此物与那杏黄旗一样，也是五行之中先天土属神物，又有刷落世间土行法宝之妙用，你且拿去炼化，按我所授身外化身妙法，可作斩却执念之用。”长生欣喜收了，叩谢师恩。

那青色神光却没有赐予大智，陈年收进了本命青莲之中，以混沌青气慢慢温养。师兄得了宝物，自己却没分到，换了别人可能会心里羡慕甚至暗生怨言，不过大智可没这想法，他当年本就是长生引荐至陈年门下，与这师兄情谊深厚，犹胜手足兄弟，长生得了好宝物，就如同自己得了一样，甚是高兴。

陈年这般做法倒也不是偏心，舍不得给大智，只是那青色神光五行属木，与大智的金德之体相冲，极难炼化为其所用，是以放至本命青莲里温养，他日功效妙用自当更胜一筹。

那孔宣体内倒也还有先天金行神光，然而已自炼化，若不夺他的性命不能取之，由于这孔宣日后还有用处，是以作罢。

此间事情已了大半，不过不远处还有十数个人类，虽然见到传闻中的人族圣父，停下了哭泣，有些手足无措，可兀自双眼通红，面有悲意。

陈年游历洪荒，人族孱弱，惨遭屠戮这种事哪里又见得少了，只是这心却犹未麻木，如今看在眼里着实有些不忍。虽说当年是为功德参与了女娲造人，目的不纯，可千千万万年下来，这些人族或多或少都流有自己血脉，洪荒人族无不尊其为圣父，某种意义上可算作他的后裔子民。再者在思维深处那团记忆里，那世也不过是个凡人，一样的卑微渺小，一样的七情六欲，没有大神通，也并非现在的混元圣人之体。

他叹了口气，对其中为首一人问道：“你等是哪个部落的？”

那人慌忙拜倒在地，口呼圣父回道：“小人名叫犊南，我等是清丘陵有狗部落人，今日奉了首领之命前来不周山附近打猎，采些桑果以作吃食，却没想到遇到这头凶恶怪鸟，七个部民反倒成了他腹中之物，要不是圣父坐下两位尊者，余下我等也已不保了。”言罢又止不住悲意，怔怔留下泪来。

陈年听后顿时对方才放走孔宣一事心生悔意，只是事情都已做下了，留他日后还有用处，只好温言说道：“你等且回部落，叫首领举族搬到不周山脉一带，我自会叫门下照拂一二。待我昭告天下，不周山脉人族乃为我所护，谅也不会再有何妖类敢在此放肆，欺凌你等。”

犊南闻言大喜，领着众人大拜三下，谢了恩德赶忙回部落去了。

陈年瞧着这十数人相互扶携而去，感慨万分。人族自出世以来，女娲身为妖族圣人，心里念的多为她那一族，对于人族的照拂实在远不及陈年为多。只是洪荒大地广袤无边，人族一脉散落其中，不知出了多少支流，多少部落。陈年门下，至今也就猴头两只，自己虽化成游方道人阅历四方，却又哪里照拂得过来？

经历今日一事，陈年已然动了传道人族的念头，虽然无有教义，不为立教，也不同那群圣人相争，但收得几个徒弟扶助人族，传下道统还是不难的。不过其中细节，却得好生计较一番，许多事情早些算计，日后也好占得先机。

时洪荒世界大劫将至，巫、妖二族矛盾日深，天数之下，因果缠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眼下所缺的不过是一丝半屡的祸因而已。人族虽暂时实力不济，但论起气运却是愈来愈盛，除了陈年、女娲这圣父、圣母之外，还隐隐有人教教主老子的太极图为其镇压气运，那巫、妖二族岂能比之？崛起之日虽尚远，但也并非不可窥见。

长生、大智随陈年回了不周山，很快又被遣去昭告旨意，传言洪荒，不周山脉人族自此有青莲圣人一脉相护。长生去的是九霄天庭，帝俊、太一处，大智则是去地上十二祖巫所在，寻得其中一位告知即可，量来这等小事，无人敢逆了师傅大自在青莲道尊的意思。

大劫之前，已无多少年月逍遥快活了，趁着暂时无事，陈年也不闭关修炼，又去游历洪荒。此番所去之地，不像之前专找仙山宝境，寻觅珍禽灵药，却是多为人族聚居之所，青莲一脉收徒，当要谨之又慎，陈年眼光又高，也不知得有多久才能觅得一二佳徒。

这一日来至一条江畔，隔江有丘陵分布，高低起伏，连绵甚长，陈年看见渡口处聚集了一群人，正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伍，也不像是要渡江，不知在做什么。

陈年径直走了过去，发现队伍的前端站有一名年轻女子，布衣荆钗，却有不俗姿色，正在分发一些日常食用的瓜果蔬菜给排队之人。

陈年脑中蓦地一阵空白，直愣愣地盯了那女子好一会儿。

若说以他圣人道行，混沌之中修行至今，那道心实已到了一羽不能加，一蝇不能落的太极境地，想要再进一步，唯有像鸿钧那般舍身合道，外物绝难撼动。眼下这般状况，却是他前世记忆汹涌而至，纷繁杂乱，由内而外扰了心神。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那女子相貌竟和前世女友一般无二！只是陈年微微一凝心神，平静下来已然知晓，面前这女子不过是一个道行微薄的灵玉精怪，那外相一事，不过是其化形时的巧合罢了。在这洪荒大地的江川丘陵之间，却哪里能寻得前世那个江铃？心里有点酸，有点苦，抑或还有那么一点失望……

分发完食物，人群渐渐散去，那女子提了装东西的大篮子正欲离去，却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道人，微感疑惑，只是凭自己的道行，丝毫瞧不出他的深浅，想来是个得道高士。

她提篮走了过去，施了一礼问道：“小女子玉灵有礼了，不知道长来此，有何贵干？”

陈年也不直接回她，只是淡淡言道：“道友倒是大善之心，在这丽罗江畔散发吃食与那凡人。”

那名唤玉灵的女子微微一笑，接口道：“人族多有孱弱之辈，很是可怜，小女子道行浅薄，不过略尽心意，倒也行不得甚大善。”

陈年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拿了件法宝出来，递与了她，说道：“小善亦是为善，你倒是有心了。你我今日相遇即为有缘，这件小玩物便送与了你吧。”

玉灵接了过来一瞧，原来是一方锦帕，有金丝为边，却不知材质为何，上面绣着祥云朵朵，时有灵光闪现，不由吃了一惊，这怎会是什么小小玩物？分明是件先天灵宝。如此贵重如何敢平白收下，正欲还与那道人，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此时陈年正在北海之上，踩着一朵祥云，喃喃道了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世上面貌相似之人总会有的，但纵是当真一模一样又如何？那江铃却只会有一个。

方才那玉灵接过法宝，他就使了纵地极光之术，瞬间到了北海海域，不想再与她交谈。送出去的锦帕名唤八方祥云帕，是分宝崖所得的三流灵宝里的一件，祭炼之后可唤出无数九霄祥云之助，结成阵势防御攻击，也可作困人之用，虽然无甚攻击，但毕竟是先天所成，对于玉灵这等修为浅薄的精怪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无上至宝。

忽然远处海面传来打斗之声，陈年微觉奇怪，四海龙族在洪荒妖族之中，也算是一个有数的大族，实力雄厚，历来只尊妖族圣人女娲、纵是太一，帝俊两位妖皇也只是听调不听宣，今日却是何人敢在北海地头与其争斗？

陈年过去一瞧，正有一条白衣青年和一个青衫壮汉在海面上战在一处，他一眼望去，就知道其真身是白龙和青蛟，旁边又围着不少虾兵蟹将，应该是在给那小白龙掠阵。

只见那白龙越战越勇，一杆亮银枪打得青蛟不住招架躲闪，神勇之姿衬着他白面红唇，真真英俊不凡！周围只有陈年心里清楚，那头青蛟一直深藏不露，一身法力固然两成都没用到，使的武技怕也有许多折扣，更不要说身上还有三件威力不错的法宝根本就没动用了。

又缠斗片刻，那青蛟避开一枪跳了出来，大声叫道：“同是父皇所生，你莫要欺人太甚！”

那白龙哈哈一笑，不屑地道：“也不瞧瞧你长成甚模样，莫要说我等皇子，就连父皇、母后都不愿认你！”那群虾兵蟹将应声耻笑，状甚欢愉，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那青蛟听了气得全身发抖，牙关作响，哇呀呀叫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那声音极度愤怒之中更有无限悲切，听得陈年心里都是一动。

再见白龙还要上来相斗，青蛟也不搭话，拿出一杆通体乌黑的大枪，呼的扫了过去！此时怒火中烧，本来十成本事也能使出十二成的威力来，更别说他刚才连一成本事都没用，只斗了三个回合，那白龙就被他挑在枪头，又使劲一扎，顿时连魂魄元神都散了，想来是那枪的厉害。

此番变故，那白龙一点都没料到，死得太快连求饶都来不及，那群虾兵蟹将见了吓个半死，也不知谁呼喝了一声，顿时纷纷作鸟兽散逃命去了。青蛟却一个都不想放过，追上去扎死了许多，怎奈数量太多，跑得又不是同一个方向，到底还是有几个漏网跑了的。

杀得一时痛快的青蛟提枪立于海面之上，一动不动，这时却是意气全消，一片茫然，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年心念一动，随即现出了身，青蛟一见有人，顿时警觉地握紧大枪，聚了精神，作好打斗准备，忽又暗暗自嘲：早就跑了几个小兵，此事父皇不日自知，想要威胁这道人封口却已是无用了。想到此处，不禁颓然泄气。

陈年正对着青蛟，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双目，缓缓散出圣人威压。那青蛟顿时心有所感，瞬间明白眼前之人道行之高，绝对是自己难以望其项背的。只是他心气极高，秉性坚毅，出生至今又有离奇遭遇，是以明知不敌，却还是同陈年对眼相望起来。

陈年晒然一笑，心说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却继续提升气势威压，存心考较于他。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青蛟早已到极限，若不是心中那股傲气支撑着他，不知要倒下多少回了。陈年已然相当满意，此蛟当有成就辅弼之材，心有铁石之坚，犹善隐忍，方才虽然嗜杀，那也是事出有因，从他眼神能知，不为大善，亦不为大恶，倒是可堪造就。

想罢撤了气势稍施法力将他扶助，开口言道：“我乃不周山大自在青莲道尊，你可愿随我学道？”

青蛟闻言一怔，筋疲力尽之余也没听仔细陈年身份，只知道面前道人想收自己为徒，想到自己生平遭遇，忽的拜倒在海面，一个成年壮汉竟是如孩童一般大哭了起来。

正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缘来北海收佳徒，

谁敢言蛟不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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