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画不出的东西
作者:艾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478

推开青铜双门,一行六人直奔向内殿。前面一条康庄大道,上有穹顶遮雨雪,遍地青石之上布满细细菱纹,众人一路行至正殿前,大道尽头处收拢成一锐角。回首一看,那路,竟是一柄长剑模样!而剑首所指,正殿入口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墙,上有三个赤色大字:“验心台”!

小宋与其余人立于墙前,说道:“此墙虽大,却未将入口堵死,何不从侧面绕入?”

话音未落,忽地平地起了寒风,一尘不染的通道里光芒一颤,外面风雪猛地灌入进来。诸人不及惊讶,但见那雪花一片片飘忽而入,随着风旋转着,旋转着……陡然间,剑形通道的地面上冒出了柔和的乳白光芒。随着这光,雪花,起了变化。

雪花,盛开在风中。

一片又一片,晶莹地在乳白光芒里放大,然后随风绽放!光芒,在无数冰花棱角上折射,一时间,整个剑形通道内光彩缤纷、绚丽异常。

这光是如此美丽,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怎料竟有如此变化?不料这光芒陡然间亮起,一耀眼间,那雪、那花,俱已消失无踪!

竟是一派春色!

小宋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景色,烟雨迷蒙,垂柳在清清河边随着水风摆动,远处的淡青云蔼,已然锁了一流春色!

脚底下,是湿漉漉的碎石小道,河面上,荡漾开无声低诉的雨打涟漪。细微的雨点,是如此轻柔。

“这……幻境?”小宋疑惑的自语道,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越女竟用幻境来考验他们,这手段似乎平常了点。

失望归失望,既然来了,他也只好安下心来,想想怎么脱出此幻境。举首眺望,发现不远处正有一人立于岸边,背负双手,淡看远处天际。

小宋细细打量这人,不禁“咦”了一声。此人一身素白旧袍干干净净,立在树下似一风姿不凡的秀士,再看那背影,又品出一些孤独。然而真正让小宋惊奇的,却是在这飘逸又憔悴的秀士头上,竟是黑白间杂了。

不管怎么样,先过去问问看,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吧,说不得此人便是自己脱出幻境的关键。于是他一步步走了过去,布鞋在湿滑的石面上发出细微、清脆的“吱吱”声。

伸手,撩开几枝滴水杨柳,小宋走近这人背后,轻声道:“先生,敢问这里是何处地界?”

那人没有转身,过了一会儿,小宋以为对方是聋子的时候,用一种淡然又失神的声音回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小宋也不以为然,又问:“那么,我要怎么才可以离开?”

“想离开的时候,自然可以离开。骑马、坐车,或者步行。”

“可是,似乎我走的再远,也离不开这个世界。”小宋语带双关的试探道。

那人沉默半晌,忽然转过身来,看那脸,应该是三十几岁年华,可是额头已有隐约皱纹,鬓角灰白,眼睛如冰石一般凝固。

“说的好。”他轻轻叹息着,蹲下身来,拿起柳树上靠着的一块木板,停滞了一下,随后放进清澈的河水中。

那木板上,画着一个婉约的女子,青丝在脑后倌住,眉眼温柔,红唇带笑。丹青颜料进了水中,渐渐溶化,各种颜色浮了上来,随着一河春水东去终于不见。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中年男子的举止,小宋感受到深深的伤感。

洗干净木板,那秀士又将墨笔探入水中,亦洗涤干净,随后站起身来。他看小宋道:“莫非,你是迷路了?可惜我无法给你指路,因为我游览江南,却从来不在乎自己到了何处。”

小宋心中一动,急问道:“那你可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朝?”

中年修士似乎笑了一下,但细看他脸上又毫无动静,他摇头说道:“我道是自己糊涂,却不料还有人比我更糊涂。罢了,这个我还是知道的。现年,乃大明宣宗二十六年。”

“大明!”小宋震惊道,暗想:莫非不是幻境,而是穿越!

“先生,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戴进。”

“我观先生正值青春年华,却英年华发,行止憔悴,莫不是有甚忧愁之事?在下虽然问的卤莽,不过自信颇有些异术,不知可能帮先生解忧?”

小宋已然确信,自己离开这个似幻境又似穿越的“明朝”,关键就在眼前这个看似画家的中年秀士戴进身上了。

“异术?”戴进一听见这两字,一直了无生气的脸上竟然有些动容,又追问道:“看小友年纪轻轻,不会是诓骗戴某吧?”

小宋笑了,伸手一晃,戴进手中木板已被他拿了过来。只见小宋伸出食、中二指,轻喝一声“赤焰!”

一缕淡淡的尖锐火焰出现在他指尖,小宋骤然挥手,只听湿漉的木板上发出“吱吱”的声音,不断冒起了水雾。稍时,小宋疾速挥舞的手停止了,复将那木板递还给戴进。

戴进看见小宋手上冒出火光,早已惊骇,再一看木板之上,再也说不出话来。那板子上,正是他刚才所画的女子。

只是,已然入木三分,再也无法洗去。

“小友好出色的记忆,竟是相差无几。”

“此乃烙画。”

“烙画,好一个烙画!”戴进有些感慨,又看向远处云烟,轻轻的说着:“烙了上去,便再也洗不去了……”

“既然画了,总是自己心血,何必洗去?”

“因为,我想忘了她。”

“你想忘了她……那又何必画她。”

“因为忘不了。”

“既然忘不了,就更无必要洗去。”

戴进苦笑,“小友何必苦苦相逼……罢了,已然被你烙进板中,这回想洗也洗不去了。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先生,便称呼在下小宋吧。”小宋微笑道:“见了我刚才的烙画,先生应当相信我的异术了,不知可否将心中积郁一吐为快,纵使我帮不上忙,说出来也好受些。”

“我本是个银匠。”戴进点了点头,没有再犹豫,说道:“我现在是大明第一画师,那时候,同样是大明第一银匠。”

如果小宋的历史知识丰富一些,听见“大明”和“戴进”,就应该知道,戴进这个“大明第一画师”的称谓是名副其实的。

“我那时候沉湎于制作各种金银首饰,由于锻制的花鸟形同真物,其价值远超一般锻品的数倍。我很得意,以为别人一定会很看重我的作品,将它们当作宝贝流传于世。可是有一次,我在集市的时候看见有官府的溶金人,正在将收来的首饰溶化,然后弄成银子流通。那些首饰里面,就有我打制的作品……我十分悲哀,耗费心血作这些东西,想借首饰使我的名字不朽,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我站在雨中发呆,再也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我站了很久,小雨已将我半身衣衫打湿,突然雨停了,那是一把油纸伞。然后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将巧妙的技术放在金银首饰上,首饰只供世人把玩及小孩妇女装饰而已。他们只沉溺于首饰的辉煌光亮,哪里了解制作人的辛苦?你若能把手艺移以素绢上作画,这样一定能流传下去的。”

“她就是这么说的……我永远记得她的声音,如一股甘泉,渐渐流进我快要干涸的心田中。从此之后,我转而学画,十年之后,我成功的让世人将我的作品视如珍宝。而她,却过世了。她曾经暗示过,愿意嫁给我。可沉醉于画中世界的我,却是总说:画技不成,绝不作他想!”

“失去她以后,我才明白我错了。别人将我的画视如珍宝,代代相传,可我呢?我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珍宝……”

“所以你心灰意冷,开始游览江南,却从来不在意自己到了何处,一次次的画出她的容颜,却总觉得少了什么……画,总是死的,再传神也不能活过来。你想忘了她,却又忘不了,于是又一次次的将画在水中洗去。”

小宋觉得有些头疼,因为他不知道,要怎样才可以帮到这位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也应该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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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戴进的故事,基本属实,除了那个女子。

明朝出了不少山水大师,其中又以浙派画家戴进最具代表性。

明代画家以戴进为第一名。戴进,字文进,杭州人。戴进原先是首饰匠,他锻制的人物花鸟,模拟得形神毕肖十分精奇,其价值超过一般锻工制品的一倍。戴进自己很得意,以为人们一定十分看重而把它们当作宝贝流传下去。一天,在集市的熔金人那里,看到的首饰,就是戴进打制的,顿时感到悲伤失意。回来他对人说:“我耗尽了心血制作了这些东西,哪里仅仅为了换饭吃呢?心想借首饰使我的名字不朽啊。如今他们销毁我制造的首饰一点不爱惜,这种手艺不值得再做下去了。今后我将干什么工作才行呢?”人们对他说:“你那巧妙的技术放在金银首饰上,首饰只供世人把玩及小孩妇女装饰而已。他们只沉溺于首饰的辉煌光亮,哪里了解制作人的辛苦?你若能把手艺移以素绢上作画,这样一定能流传下去的。”戴进非常高兴,就学画画,一时名声斐然。

然而戴进命运不好,虽然得到待诏的官位,但前途坎坷不平没有得到皇帝的恩遇。

明宣宗喜欢绘画,他绘制的画充分发挥了上天赐予他的才能。当时,他身边的待诏有谢廷循、倪端、石锐、李在,都有名气。戴进入京城,画家们妒忌他。一天,在仁智殿呈画给皇上,戴进呈上的是《秋江独钓图》,画中人穿着红袍在水边垂钓。绘画唯有红颜色不易著,戴进独自得到古法的妙处。明宣宗观赏它。谢廷循在旁边跪下对皇帝说:“戴进的画非常美,只是赤红色是朝廷高级官员的服色,怎么让钓鱼人穿红袍呢?”宣宗点头赞同,于是就用手一挥不再看戴进其余的画。所以戴进住在京师,十分穷苦。

他的画在疏淡的几笔中能细致的描摩事物,用笔清淡幽深。他画人物尤其美,他的真迹也很少看见了。)

*借这个人,讲一个或许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