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豫东风云 第十五章 腐朽神奇(二)
作者:海红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90

城外看去空无一人的城上也并非真的一个都没有,好几处雉堞的四寸方形望孔内,偶尔会有一双眼睛朝城下瞅上那么一眼,然后就有充当了望的兵卒大声向后报告城下的情况。

按了望兵报告的敌情,蒙古兵离得很近了,已经进入八十步内,老猛安还是没作任何表示。

这位老将自己则在心里念叨:“可将箭射出百步外的弓要一石以上,一般为一石至石半。三十箭,普通的弓箭手只能拉开一石、石半弓三十次,发过了二十箭的人再射便弱了力道。唔,健壮些的弓箭手可射出三十五箭,最多四十箭便会力竭拉不动弓。如此,那就快些射箭吧,你们倒是快射啊,等你们发了二十箭后,就轮到我们的弓箭手发威了……哈!总算等到你们射箭了!”

避箭棚里的士卒、民夫表情各各不一:有不管不顾只是闷头闭目养神的,有很是烦躁坐立不安的,有兴奋之极红着面孔手暴青筋紧握兵器的,还有的人坐于地上发呆不知想些什么,更多的由是脸上苍白、手脚发颤、抖着嘴唇喃喃祷告求神仙菩萨保佑。

突然,箭棚内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随即人们就听到羽箭“咻咻”的撕裂空气声。慑人的尖啸声大部分从头顶一掠而过,也有少量的箭矢落到棚外地上溅起点点火星,扎进石子间的缝隙里颤颤抖动。棚顶上发出稀疏的“咚咚”声里,也有一声半声的叫喊痛呼,这是棚顶过薄的木板被射穿伤着了避箭的士卒。

有人还看到,间或有一两支箭“叮”的一声射在夹于夯泥里的稍大石头上,然后箭杆一弯向侧边弹起。这人暗叫侥幸,亏得弹起的箭没往棚子这边跳来,不然定会有人受伤。

一波箭过后,相隔仅一个呼吸时间。第二波箭又射上城来,不过都没对避箭棚里地人造成什么伤害。两波箭矢过后,想必城下的蒙古军官也知道射上城的几千支箭没起作用。开始要弓箭手放低仰角。这下,木棚顶上地“咚咚”声响密集了起来,一些箭矢则在地上斜跳而起,弹入箭棚伤着了不少倒霉鬼,个别特别倒霉的还因此送了命。

等到各个孛堇(军官)反应过来,呼喝要兵卒用盾牌遮挡棚前的时候,了望兵也大声报告:填河的奴隶汉军上来了。

敌楼内稳坐的老猛安不慌不忙地站起,好整以暇地整整身上的甲胄,大步朝门外走:“吹笛传令。”

尖利刺耳的骨笛声响起,在压低了的孛堇喝叱下。箭棚内的兵卒动了。他们以两个人举起木盾,护住一名抱了箭袋拿着弓的同袍,蹲低身体迅快地跑向雉堞下隐住形迹。当衣衫褴褛地奴隶汉军扛着袋子、藤筐,推动土车拥到护城河边时,但听得一阵急促的梆子响,城上突然立起了无数盾牌,一直不曾露头的守军弓箭手突然立身于盾牌缝隙间向外连连放箭。紧接着,“嘣嘣嘣”连串声响,城上几个高于城墙的弩台,也装上了飞虻箭向下发射。

走在前段的奴隶汉军还没来得及将沙土倾入水里。在守军发起弓箭反击的数息时间内,就被射倒了百多人。城下蒙古兵的高呼喊杀声一顿,稍停又起,只是再起的杀声中多出了微微可闻的惨叫哀号。

有些丢下泥沙返身逃命的人。被举着盾牌混在人丛中地契丹兵给砍翻刺倒后,填河的奴隶汉军没有再停。在刀枪的逼迫下继续往前,将泥沙倾入河中后方敢回头。

这些运土的奴隶兵即使毫发无损地回头也没被放过,他们在契丹兵的鞭打喝骂驱赶下,将所有倒在地上地尸体、走不动的伤者,无论契丹人还是汉人都拖到后方一处堆集,然后才去指定的地点运土。

在这个血腥的战场上,契丹兵也好奴隶兵也罢,他们的命运就是这样,只要还没有倒地不起就必须战斗、搬运。不死不休。

堆集死人的地方也有很多老弱的契丹人在忙碌。他们或扛或背或抬,将人堆里死的没死的全都往后运。送到一个有怯薛军守卫地土包后面。

别以为怯薛军和契丹人会发善心,将尸体送到此埋葬,更别天真地错认为土包后会有医士救治伤者。在人们看不见地小土包背面,却是一个以人为对象的屠宰场。只要还能出声还会动地,一运到这里就立即有蒙古兵上前,干净利落地把他们全都变为尸体。然后,由契丹人将这些尸体搬到草席上开剥,把折解开的骨肉、脏器一样样的仔细分拣成堆,装筐运走。

过不了多久,这些被运走的东西就会变成攻城大军的食物和攻城所需的油脂。

城上城下的弓箭手继续不断互相射击,不久往上射的箭矢渐渐稀疏了。又不久,往下射的箭也跟着疏了起来。接着,双方另一批弓箭手替换下精疲力竭的人,来往的箭矢又开始新的一轮对射。

十来丈宽的护城河因为引来了西城外凤池的水,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填平的,所以北城外的弓箭对射及填河的战斗就这样一直持续。

守城方占有居高临下优势,弓箭对射大占上风,死伤远远低于攻方。

攻城方胜在人多势大,死的又大多是他们掳来的奴隶汉军,当炮灰的奴隶军除填河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消耗守军的体力与箭矢,根本不在乎伤亡多少,死多了还能让进攻一方省下大量食物。所以,进攻方完全不顾伤亡,一波又一波的将奴隶汉军赶到城下,仅三个时辰就将护城河填掉了一半。萧长命的意思,本不应该在这除了祭祀外诸事不宜的一天里发兵攻城。没想到大帅哈诺剌连稍迟一天,等到宜于伐木、捕捉、畋猎的二十二日都不愿意,在天色大亮后就悍然下令发动攻城。

归德治所宋城北两里开外,有一座用沙土夯成底边长十二丈、高七丈二尺的四方梯形高台。作为这数十里方圆唯一的人造制高点,是蒙古军攻城的帅帐所在地。八丈一尺正方的顶部,除中心部位安扎一顶四丈圆径的帅帐外,另有四个丈二大的小帐篷,以帅帐为圆心构成一个弦边朝向宋城的半圆。

“副帅大人的性子太强了,早晚有一天会吃亏的!”身为副帅帐下参军谋事的萧长命小声嘀咕,他站在高台东南角朝宋城察看,身后离他最近的大帅亲兵也有差不多两丈,不怕被人听到。其实,这样的话就算是被亲兵们听到也不惧,萧长命已经当着大帅的面也说过了好几次。

确实,哈诺剌的为人极为刚愎自用,对别人的提议怎么都听不进去。用这位领兵大帅自己的话说:他“对这世上的事百无禁忌,想要什么时候攻城就什么时候攻城,用不到其它人说三道四。”

其实,哈诺剌内心里那种不宜宣之于口的打算,现时仅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清楚,这种刚愎自用、做事顾前不顾后、莽撞无谋的表象是做给别人看的,特别是装出来给蒙古人看的。这个心里的秘密他不会说出来,起码在短时间内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最多么,哈诺剌会在恰当----就是势力大到能够自立,可以和蒙古人分庭抗礼,并不惧他们铁骑的斩杀----的时候,将他的计划透露一点----绝对不是全部,连一半都不可以----给幼弟山则古兰知道。当然,前提是山则古兰能得到长生天的护佑,从现在发烧说胡话的昏迷中好好的活过来。

帅帐内,一个人盘膝端坐于主位的哈诺剌脸色很平静,闭着眼睛在养神歇息,好像对数里外传来的喊杀声听而不闻,对部下们为了自己一个攻下城池的命令打生打死毫不在乎。

哈诺剌这位南征东路军副帅的心里,这时候可不像表面上那样从容不迫。相反,他的心情说得上是巨浪滔天:“迟了一步,仅仅迟了几个时辰,就被那南人匠师给逃进城里去了,长生天还是没关顾到某家这些契丹人的子孙啊!”

是的,初三那天,知道了怯薛军已经到达宋城南门外,自己不去指望他们自率大军赶到宋城就好了。原以为有蒙古第一精锐的怯薛军,肯定能把住河北岸不会放过一个宋城的人出来,也不会让一个葛驿镇的人逃进城去。大军到了宋城,自己再借个由头过河将那小镇一围,会制各式兵器和精甲的南人大匠师还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没想到那个该死的蒙古上百户勃古思,竟然只留下一万人的奴隶汉军围堵宋城南门,并看守码头。一万人又怎么了,若是没蒙古话或是契丹军官去管的话,仅起到消耗箭矢、填河作用的奴隶汉军,连军的两个百人队都打不过。这样的军队,就算是再加一万,甚至两三万都没有用,根本就是一群羊,狼一来若非四散奔光,就是动也动不了。

就是这样,让山东李全那厮的白云军数百士卒,漏夜过了河杀散奴隶军,带着南人大匠师趁机从宋城南门撤入城内----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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