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欧洁羽第二次见到王清小姐，是在三个月以后，地点是桃源路6号的马家大院。

欧绵绵打电话对侄女诉苦说，小叔子马云豹不知因何缘故，突然改变主意，不肯将他的私人物品从马家大院搬出。更不同意马云龙将马宅的房产归属权，划归到欧绵绵名下。电话里欧绵绵大骂马云龙是个骗子，再次断然拒绝马云龙让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请求。

欧绵绵和马云龙的离婚大战，重又跌入旷日持久消耗战的怪圈。多年来，养尊处优，体态略显臃肿，体质虚弱的欧绵绵病倒了。欧洁羽百忙中挤出一个上午时间，开车去桃源路马宅探望病中的姑妈。

为赶时间，清晨欧洁羽就将座驾“千里马”，停在桃源路6号马宅的门庭前。出乎她意料，来开门的不是姑妈家原先的老保姆耿妈，而是王清小姐。

王清眉黑眼亮、面色红润，一身素白休闲衣裤，出水芙蓉般依在门边。

“怎么不见耿妈？姑妈病着，她怎么能不在？”欧洁羽边往院子里走，边问王清。接过欧洁羽手里装满水果、营养滋补品的大网兜，王清冲欧洁羽笑着轻声道：“欧校长让保姆回家了。这些日子一直是我照顾她来着。”这个香港妹王清，竟能讲一口流利的国语普通话。

“王小姐祖籍那里呀？普通话讲地这么好……。”欧洁羽和王清一前一后边走边聊进了院子。

“我祖籍原本也是在大陆的，这次来大陆工作的同时，是想回来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失散多年的亲人。”

“王小姐现在大陆有亲戚嘛？”

“我7、8岁的时候，是被人拐骗离开大陆的。恍惚记得，家乡应该就在金沙这一带。具体什么地方？记不得了。好在，想必现在家里也应该没什么人了。如果我祖母活着，今年应该有80多岁了。”

“哦，是这样。看来王小姐是个苦孩子出身呀。”

“可不是么，苦大仇深呢！”王清笑着，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欧洁羽这才恍悟，这王清为何年纪轻轻偶尔总会用一种，多少显得有些冷嗖嗖、深不可测的眼神，偷偷观察对方。那天，在机场初次见到王清。欧洁羽就觉得这高挑个、身形骨感，有着疑似天人容貌的漂亮女孩，内质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萧杀之气。她冰清玉洁的清秀外表下，像是蕴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阴沉冷漠。如不是讲话前，总先露出动人甜美的笑容，这个女孩给人的整体感觉，是个冷美人。当时，欧洁羽心中猜测，这女孩身上特别的气质，许是源于她“多面手”的工作性质。听姑母讲，这王清不仅是个健身专家，还精通琴棋书画，对跆拳道、瑜伽术、中国传统气功也颇有造诣。

欧洁羽还听姑妈说，一个月前，晚间在白沙河畔柳树林，王清陪欧绵绵散步遛狗。不巧被一伙骑摩托车，伺机飞车抢夺欧绵绵手包的小贼盯上。当晚王清的矫健身手和武术功力，着实让欧绵绵大开了眼界。王清重拳出狠招，直将那三个小贼打地抱头鼠窜，跪地求饶。

欧洁羽一向不大喜欢那种文化素养不高，凭借先天外貌优势，不择手段，跻身城市白领阶层的“花瓶女”。知道了王清高强的武功和她幼年的不幸，欧洁羽从对这王清小姐从心底生出些许敬佩、怜惜。

吃了王清做的早点，欧绵绵半依在床头和侄女聊天。欧洁羽隔窗看见，晨光里一身素白飘逸跆拳道练功服的王清，在院中那棵红棉树下悠闲地吹一管长箫。

箫声在晨风中，平滑流畅煞是悦耳。乐曲像是东南亚一带少数民族管乐，异域的浪漫情调充盈其间，令人心旷神怡。

“别看清儿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像个大男孩，举止率性随意。其实她可是个心细如丝，善解人意，知道疼人的女孩子。学校暂时没有适当的宿舍给她住。家里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干脆让她搬来和我做个伴儿。也省得这大院子整日空落落的，让人觉得孤寂清冷。”欧绵绵用爱恋的眼神，瞟了一眼窗外的王清，对侄女轻言道。

欧洁羽削了个苹果递给欧绵绵：“姑妈，你很了解这个王清吗？我怎么看着，这王清小姐可不像是个平凡女子。”

“是吧。其实小羽是知道的。姑妈就是特喜欢不一般的女孩子。就比如说我们家的小羽，那不也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孩子嘛！工作出色，人又漂亮出众……”

“姑妈，你看你，说着说着，又往我身上扯。回头，我让我爸来看你。我坐不大会儿，报社还有一大堆事。”

“知道，知道。我家羽儿向来是个大忙人。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看望姑妈，已经够不容易了。姑妈那还敢强留。”欧绵绵揶揄了侄女两句，顺手扯了身上的蚕丝被躺回到床上。

“姑妈，别生气嘛。等我忙过这阵子，一定好好陪您老去逛街。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有事给我打电话。”

“小羽呀，不是姑妈说你，你整天跟个工作狂一样不着家。时间长了，你家里的郝博士能没意见？你小心吆，早晚让我那侄女婿给休了，也捞个跟姑妈现如今一样，孤家寡人的下场！哎吆，哎吆，我这胃……怎么又疼起来了。清儿、清儿你赶紧的……把我的胃药给拿来。”

“来啦，来啦”王清一手端杯热牛奶，一手拿只药瓶来到欧绵绵床边“欧总，你忙去吧。这有我呢，有事我会打你电话的。”王清将欧绵绵扶起坐好，在她腰身后垫了个大靠垫。

欧洁羽看着姑母就那么半靠在王清怀里，将一颗颗中药丸子吃下。这颇为感人的一幕，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来，姑妈这么多年真是太想能有个人，在身边疼爱照顾，依靠关怀。这王清搬进姑妈家已有些日子。她和姑母之间若隐若现的默契、亲密，欧洁羽从踏进这院子那一刻，就已感觉到。

走出马家大院门庭，欧洁羽募然忆起，三年前她在北京研修班学习时，碰到的那心理诊所姓汪的年轻女医生。欧洁羽回头仔细打量一眼，送她出门的王清。那女孩也恰巧正回眸朝她微笑。她半依着门框，头顶正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绚烂的朝霞，将这白衣女孩映衬的分外动人。

2

的确，欧洁羽称得上是位不平凡的女子。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当中，她的直觉和敏锐观察力往往异乎寻常的准确。

这个身材健美，脸孔精致迷人的王清小姐，其实就是十多年前，白沙县谷峰镇汪家坳村，那个被流氓汪白浪拐卖，后又辗转流落到中缅边境拉坎小镇的汪青儿！

王清芳龄二十，而今的她是个游走在东南亚**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职业女杀手，江湖绰号“小龙女”。

几个月前，王清从香港经深圳罗湖口岸通关验证进入大陆。

四年前，王清从泰国移民香港定居。表面上这王清穿梭于东南亚各地，从事时装表演兼营玉石、古玩买卖。实际上，她则受雇于一个贩卖走私、枪支弹药、毒品的跨国犯罪集团。此时的王清已有多宗命案在身。近两年，为打通香港娱乐界的毒品销售渠道，王清以健身、跆拳道教练的身份做掩护，供职于香港一家大型娱乐健身会所。暗中，铤而走险从事非法买卖。

王清从深圳罗湖边境口岸进入大陆那天，天下着朦朦细雨。深圳是个四季无冬的春城，火车站被远处层峦叠嶂的绿色山丘环抱。

车站广场，拎高级皮箱、提简单行李的旅人，穿梭如织。细雨霏霏的站前路临街店铺，播放着当下大陆最流行的台湾歌手任贤齐的歌《依靠》，歌声苍凉、绵软、悠扬：“……没什么大不了，我让你靠，让你靠……。”

湛蓝的天空，雨丝飘洒。王清行走在路上，周围像一张雨丝织成，透明而未经梳理的大网，将形单影只的她，完全罩住。十多年后再次踏上阔别已久的故土。王清百感交集，两行泪水夺眶而出。虽然，这块土地并未给少小离家的王清，留下多少温馨美好的记忆。但“眷恋故土，爱国是人的一种本能”，王清忆起曾在书中看到的这句话。

自情同手足的挚爱亲人龙吉依姆，撇下青儿撒手人寰。龙吉青历尽千辛万苦，逃出拉坎小镇，亡命天涯。为了在东南亚**上立足，青儿谋财害命；为了生存找寻刺激，青儿铤而走险，贩毒走私。青儿总觉得，她原本是该追随依姆去天堂的，现今多活在这世上一天都显得多余。青儿时常拿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当儿戏！而今，王清更是喜欢刀光剑影、打打杀杀、血流成河的场面。她觉得那比电影里要来地过瘾、刺激！

此刻，深圳火车站广场上，王清走进街边一家百货超市，选了一把有着锐利伞把尖头的透明小雨伞。雨伞拿到收银台付帐时，收银先生一再叮嘱王清，撑伞时千万注意，不要让伞的尖把头儿划伤手。

走出商店，王清沿着站前广场的林荫道走着。路边的绿化带，花儿、草儿在细雨霏霏中翘首而立，期盼着什么心爱的人儿到来似的，心神不宁摇曳着身姿。撑起雨伞前，王清从随身挎包里，拿一枚酷似匕首的小钢管套，在雨伞的尖顶头处固定好。这样，她手中的这把雨伞收拢时，就变成了一件可用来防身的锐器。

细雨纷飞中，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旁绿化带旁，这辆车像是在此停了多时，车身被雨水洗刷的通体光亮。轿车前挡窗的雨刷纹丝不动，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车内，一穿皮夹克的小眼睛男人抽着烟，清瘦的面庞模糊不清。

王清脚上轻便的旅游鞋，踩在钢制的人行天桥台阶上，能听见“哒哒”清脆的脚步声……。绿化带边上的黑色轿车，前挡玻璃雨刷缓缓启动。轿车里那穿皮夹克的小眼睛男人，旋即将视线锁定在王清身上。

撑着雨伞的王清，此时正走下人行天桥。她像是有所警觉，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路边那辆黑色轿车。随即，正径直走的王清，突然折转身从天桥纵身一跃跳下，闪身躲进路旁，一处正维修的地下人行通道口。通道口处标有“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标牌……。

轿车里那穿皮夹克的小眼睛男人，见状匆忙下车飞奔紧追，闪身也钻进了那僻静的地下通道口。

“哐当……”黑暗中，刚进地下通道口的“皮夹克”男人，让冷不防冲出的王清，临面门一脚踹翻在地。没等那男人从地上爬起，王清手中锐利的伞尖头，一剑封喉，直奔“皮夹克”的咽喉而来。

倒在地上的“皮夹克”，急三火四哀求：“慢着、慢着。我是青龙帮的人，自家兄弟，自家兄弟。”

横眉立目，一脸杀气的王清，让“皮夹克”从地上慢慢爬起。“皮夹克”

对着王清陪着一脸媚笑：“是、是这么回事。是老大，让小弟跟着龙小姐，给龙小姐递个话。”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王清厉声道。

人行天桥下的黑色轿车内，王清摆弄着手中，方才曾当作利器的小雨伞，语速飞快：“我出来时，已经告诉过老大。我这次来大陆纯粹休假，不做任何生意买卖！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脾气，该做的时候，我自然会做。我不想做的时候，谁他妈也别想逼我！”

前座的“皮夹克”男人说话间，不时惊恐地瞟一眼，王清手中那寒光闪闪的雨伞尖顶头：“那是，那是，龙小姐是个爽快人。这，我在泰国、香港时，就早有耳闻。其实，我和龙小姐在泰国曾见过面的，龙小姐还记得不？在曼谷的椰林度假海滩，你和老大……”

“少他妈跟姑奶奶?嗦。去年本小姐给老大赚了两百万。事先说好的，我完成任务，他准我一年休假期，让我休息。这一年里，姑奶奶不做买卖只做我想做的事！你回去告诉老大，我再发现有人跟踪、监视我。别怪我不客气。见一个，***，我就杀一个！”

“是、是。老大他……不也是担心龙小姐的安全吗。这才让兄弟，大老远跑来提醒一句。我们这些个兄弟姐妹呀，说不准，那个就是大陆警方挂了号的。尽管是休假，龙小姐万事也要谨慎行事才好。老大还说，他可不想，在大陆警察的地盘上，失去清儿小姐这个红颜知己、左膀右臂呦……。”

3

从“深港人才交流中心”应聘人员资料档案库里，欧绵绵看到王清欲前往大陆求职的应聘函。随后，经过几次视频电话交流，欧绵绵和王清话很投机。后又经面试、笔试，欧绵绵对王清甚是喜爱。觉得她完全胜任“才艺学校”健身教练的职位。

接到欧绵绵亲笔签属的聘任信函，王清即可从香港动身，经深圳入境赶往金沙。

在金沙美荷机场，第一眼见到欧绵绵，王清甚是惊诧。眼前这个姿容高贵，仪态万方的中年妇人，容貌、眉宇间竟和姐姐龙吉依姆有着惊人的酷似。特别是欧绵绵说话前，嘴角那一抹让人舒心、快意的笑容。让王清倍感亲切、踏实。

欧绵绵跟龙吉姐姐一样，很喜欢玉器佩饰。她颈项、两耳上的佩饰，均是那种淡绿色的翡翠缅甸玉。

和王清初次见面的“握手礼”，给欧绵绵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欧绵绵敏锐察觉，眼前这个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美轮美奂的年轻女孩，手掌心那类似男子般的力度与豪气。欧绵绵小巧绵软的右手，让王清给整个拢到她温热的掌心。王清的手，外形骨感，掌心却柔软温暖。这样的“握手”，让情感上常年有所缺失，焦渴期盼被关爱、被怜惜的感性女人欧绵绵，从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依赖感。

那一刻，欧绵绵很留意看了一眼王清的左手。这女孩的左手小指，有不明显的轻微畸形，疤痕像是做矫正手术后留下的。松开欧绵绵的手，王清习惯性将左手插进裤袋。初次见面，这个穿白色体恤、牛仔裤，浑身干净利落、清爽英气的年轻女孩，给欧绵绵留下了绝佳的印象。

在桃源路6号马家深宅大院住下后，除了工作时间以外，王清几乎足不出户。平日，王清喜欢摆弄些东南亚一带少数民族的民间乐器。笛、萧、琴、毖她样样精通。这更令性情中女人的欧绵绵觉得，清儿那冷峻外表下包裹着的，其实是一颗缠绵温柔、极有情致的女儿心。不过，若想打开这小小年纪，就冷若冰霜小美人的心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她主动想跟你亲近。

4

中秋将至，皓月当空。玩麻将直到午夜，夜宵又喝了大量红酒的欧绵绵，带着迷蒙醉意，回到马家大院。进地院门，欧绵绵一眼看见素净睡袍、长发飘然的王清，伫立夜风中，正对着天上一勾清月，吹奏一管长笛。乐声低沉、婉转悠扬。

静静站着，听那夜风中，那略些凄美、孤寂的笛音，欧绵绵心中一阵酸楚。想起多年来的形单影只、孤寂冷清，无人疼爱、怜惜的日子，欧绵绵忍不住泪水涟涟……。

见月光下的绵绵在哭。“欧姨，怎么了，又输钱了？”王清轻声言，上来揽住欧绵绵略显丰满的腰身，怜惜地安慰道。此刻，欧绵绵姣好的面容，梨花挂雨，分外凄楚招人怜爱。

“不是为输钱的事。清儿你知道吗，这么多年，除了我侄女小羽，你是第一个能陪我聊天说说心里话的人。”

月光下，有着一张清秀迷人脸孔的王清，拉住欧绵绵的手。莞尔一笑，迅速在她前额吻了一下。松开绵绵的手，王清自顾自朝她自己房间去了。她修长的双腿迈动起来，让身上素净的睡袍在夜风里，显异乎寻常得飘逸、诱人……。

习习夜风中的院落，立在王清已熄灭灯光的房门外，欧绵绵好久一动没动。这已年过半百，仍风姿卓越的多情感性女人，对被爱、被关怀的强烈渴望如沉积在火山下的滚烫岩浆，不可遏止地喷发。

“清儿……。”绵绵轻声唤着，轻轻叩着王清的房门。

门开了，朦胧月光里，王清身穿坦露双肩的白色小背心，雪白长睡裤，清丽潇洒，魅惑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