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景琮示意郭岳去一旁的树丛里说话，我只好烦闷地留在原地。隔着几棵树，他俩悉悉索索很是诡秘地谈着，我假装采摘野花，悄悄地从他们背后绕过去，由树遮挡着，走得近了些，模模糊糊地听郭岳说：“……另一条峡谷……萧将军绘了……属下……确……不知……”又听景琮说：“……许……知道……脱脱……清楚……莫日根……怎么会……”真痛苦，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得拿着野花怏怏地再绕回来。

景琮在山上折腾了好一会儿，开始找这个谈，接着又找另一个谈，终于部署完了，才想起我。“饿不饿？”他问道，我看了下日影，知道已是午后，肚子确实有些空，郁郁地点点头。他命人就地升起一堆火来，剖了那头梅花鹿，用树枝撑开，在火上哧哧地烤起来，诱人的香味瞬间飘散。“你不怕敌人看到这儿在冒烟？”我担心地问道。他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说：“他们不会来了。”“啊？”我讶异地看他，“那干嘛还要兴师动众地埋伏起来？”他并不看我，不停地在火上转动鹿肉，自言自语道：“是我一厢情愿。”我不懂他的意思，只管捡些干燥的树枝丢进火里。

沉思半晌，他轻轻问我：“小时候的事，你都还记得吗？”“你指的是什么？”我疑惑不解地望着他。稍作停顿，他又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我关切地问。“没有。”他漠然地敷衍道。我只得小心地试探说：“你为什么不跟你父王出征？”“景瑜跟去了，我身体不好所以留下来养伤。”他仍不停地转动手中的树枝，我知道这话只有一半是真，他对我也是有保留的。幸亏这些军国大事与我无关，也没兴趣刨根问底，我用两根短短的树枝做成筷子状，扯了一片鹿肉下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小心地尝了口：“嗯，已经熟了，味道还不错，就是没放盐。”侍卫忙递了个小巧的瓷瓶给景琮，他漫不经心地在鹿肉上撒了些盐。

“我原以为你会害怕打猎，不忍心吃这些动物……”他异样地说着。我转了下眼眸，想了想道：“你是想说，在这点上我不像我姐姐？”他眼中滑过一丝逃避的神色，随即又镇定下来。我冷笑道：“赝品终归是赝品，你想以假乱真那是自欺欺人！”“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他声音低沉地解释道。我毫不在意地朝他看去，随即明朗地笑道：“景琮哥哥，你烤的鹿肉真好吃！”一瞬间，他神情恍惚地看着我，仿佛隔了许多年，我们第一次相见。我又扯下一块鹿肉，嚼了几口，说：“要是当年我爹不出事，你可永远都是我的姐夫。”他不做声，神情落寞地尝了一口鹿肉，似乎有重重的心事。

“玉童，跟了我，你后悔吗？”过了许久，他突兀地问道，幽黑的眸子宛若宝石，仿佛刹那间能溅出漫天的星光。我不明白他的深意，只怔怔地盯住他的眼眸，想要探究黑暗背后的真实。“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跟你爹一样身首异处了，你会恨我吗？”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忽而变得凄迷，仿佛身前即是万丈深渊，亦或是死刑犯在菜市口与妻子诀别。我闭上眼睛，默然不语。

“你后悔了！”他伤心地说着，用树枝挑了挑火堆里细小的石块。我一把将手绢扔到火里，立刻噼噼啪啪地烧去了大半，冉冉飘起的青烟很是柔和。“干什么呀？”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歇了会儿，我轻声道：“其实我跟这手绢一样，早就在火里了，谈何后悔不后悔的？打仗跟赌博一样总有输赢，你只管放手去做，没到最后关头，何必妄自菲薄？”“你确实跟你姐姐很不一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叹道。我轻笑着说：“一个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一个是流放荒漠的卑贱奴婢，能一样吗？”他无语，末了只说：“要是有一天兵临城下，而我无力抵抗，你愿与我双双赴死吗？”我不想回答这些假设出来的问题，起身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下山时望见山头上碧空如洗，骄阳似火，对面峰顶上擎着的孤石摇摇欲坠，又似飘飘欲仙，想那古人说的极是：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人也一样，非置之死地如何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