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庭教师
作者:罗门老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54

天高气爽,白云悠悠。在北京外城西部琉璃厂附近,有一条文化街,街上聚集着许多著名老店,如荣宝斋、汲古阁、古籍书店等。街道旁的胡同里,有一座气势恢弘古色古香的府邸,晚清风格的四合院,大大小小房屋几十间。院子外面是白色粉墙,一扇黑漆的大门,铜环擦得雪亮,上方有隶书的“袁府”两个大字,旁边还悬着一块金字匾,写着“进士第”三个大字,大门左右各有一只高大威武的石狮,肃穆庄严,彰显着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和地位。袁思凯跟着叔父袁保恒进京以后,就住在这座深院大宅里。

袁思凯进京城之后,鉴于他以前的种种劣迹和郭老太太的嘱托,袁保恒决定对这个侄子实行严格的家庭教育。当时袁保恒已任吏部右侍郎,相当于现在人力资源部的副部长。他用重金同时为袁思凯聘请了三个家庭教师,一个是讲解诗词歌赋的周文溥,另一个是教习书法的张星炳,第三位是传授八股制艺的谢廷萱。

袁保恒在袁思凯的书房的门上贴上“闲人免进”几个大字,还特意把弟弟袁保龄的书桌也安排在袁思凯的书案旁,让叔父管束他的嚣浮之气。他还规定,每天清晨鸡一叫袁思凯就起床晨读,晚上十点钟熄灯就寝,隔三差五还要进行检查,完全是现在高考应试教育的读书模式。然而,三位老师教袁思凯不到三天,就都灰头土脸,面带愧色找到袁保恒,摇摇头要走人,而且都是一个借口:“袁大人,你还是另请高明吧,鄙人才疏学浅,恐怕不能胜此重任。”

袁保恒一听,怒火中烧,他以为是袁思凯调皮捣蛋。袁世凯在恶搞老师方面是有前科的。袁保庆当年在山东济南任知府时,携带家眷到任。为了管束好这个宝贝儿子,袁保庆特意聘请了一位叫王志清的举人担任启蒙老师。但这个熟读经书不识麦稗的老夫子,授课全无趣味,让人昏昏欲睡。刚从项城小镇到繁华都市的袁世凯觉得这位迂腐先生面目可憎,语言无味。夜黑时分,他捉了无数只萤火虫放进玻璃瓶里,埋伏在王志清下馆必经的路上,等老夫子走近,憋着嗓子弄出几声怪叫,吓得王志清魂飞魄散,大病一场。搞清楚是袁世凯的恶作剧后,王志清愤然辞馆,再也不愿教这个刁顽孩童。所以听到先生们都要请辞,袁保恒以为袁思凯恶习不改,他头戴一顶红帽子,身穿蓝羽缎锦袍,外加青缎马褂,脚下穿着一双乌靴,蹬蹬就闯进袁思凯的书房。他胡子翘起,手提戒尺,怒气冲冲跑到书房,准备狠狠教训一下这个顽劣的侄儿。在教训袁思凯之前,袁保恒决定先给他来个下马威,免得师出无名。他随手拿起一本论语,让袁思凯背诵其中的《劝学篇》。

“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不知为不知见解,知之者不如好知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袁思凯一甩辫子,摇头晃脑,竟然背得一字不差。袁思凯脑子的上帝禁区被开启,记忆力不知道增强了多少倍,这些百字左右的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袁保恒大吃一惊,但不肯就此罢休。他拿出老子的道德经,五千字,那时候算是长文了,让袁思凯背诵,袁思凯竟然也背得一字不差。再一检查,吓了袁保恒一大跳,四书五经袁思凯都能应对如流。他发现这个侄子不仅过目不忘,对答如流,还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其实,袁思凯只是记性好,记下了那些故事和经典语录。那些晦涩的文言文,很多他都是一知半解。但这种死记硬背的读书方法,在当时是十分奏效的。袁保恒暗自慨叹,看来那些老师不是谦虚,实在是他们没本事教他了。于是袁保恒在京城四处托朋找友,为袁思凯寻觅更好的家庭教师。走马灯似的一连换了七八个老师,没有一个让袁思凯满意的,那些国内的家庭教师在他的面前,显得才疏学浅,也都感到自惭形秽。

那天,袁保恒约好友容闳到家中喝酒,两人都曾在北洋大臣李鸿章的门下任过职,私交笃厚。这个容闳可是清末大名鼎鼎的人物,1850年毕业后考入耶鲁学院,就是现在的耶鲁大学。他是第一个到耶鲁学院读书的中国人,1854年获文学士毕业,后来返回中国。但他的思想激进,在封建守旧的官场混不下去,就到上海宝顺洋行经营丝茶生意。后来,李鸿章等人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自强洋务运动以后,他才又得到机会为官。太平天国运动爆发以后,他又同情太平天国运动,认为他们都是穷苦的农民,因此受到朝廷守旧大臣的攻击,二品大员一贬再降,就剩六品虚职了,很不得志,郁郁寡欢。只有袁保恒等几个真正了解太平天国运动的官员和他来往密切。

酒过三巡,容闳听说袁保恒正在为袁思凯请家庭教师的事而头疼,他举荐了一人,正是他的宝贝女儿容蓉,年方十八,却在国外生活多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过历史学和语言学,后转往欧洲,漫游欧州大陆的名胜古迹,通晓英语、法语、德语、拉丁语、俄语等多国语言。袁保恒一听大喜,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让她尽快到袁府教袁思凯。

第二天,袁思凯刚下早学,就看见门房的院子里摆着五个木板箱子,便上前询问。门房的人赶紧弯腰作揖请安,对袁思凯说:“回少爷的话,这是容府的容老师差人给您送来的书。”

“容府,容老师?哪个容老师?”袁思凯一头雾水,他正在疑惑不解,叔父袁保恒陪着一个妙龄女子走了过来。袁思凯一看,那女子中等身材,大约十七八岁,鹅蛋脸,柳叶眉,婉约秀气,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洋裙,把她全身丰满的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裙子边上还有几颗拇指大小的珊瑚珠,腰间有一个银色香囊,身上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慰亭,你快点过来,见见你的这位新家庭教师容蓉,她是容闳容大人的千金。虽然年纪轻轻,但却一肚子的洋墨水,在那个哥什么大学……”袁保恒把袁思凯叫过来,但他似乎忘了那是一个什么大学。

“侍郎大人,是哥伦比亚大学。”容蓉妩媚地一笑,补充说道。她笑起来脸上有一个很好看的小酒窝,让袁思凯心头一震,眼前这个穿白裙的女孩,仿佛在哪里见过。

“对,哥伦比亚大学。”袁保恒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道。他让门房把书都搬到了袁思凯的书房,就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袁思凯把辫子往后一甩,弯腰打开书箱一看,好家伙,里面满满都是书,种类繁多,不胜枚举,各种文字的都有。这么多书,要是常人,恐怕几年都读不完,看来这个叔父还真是用心良苦。

“这些书呢,是我游历欧洲的时候买回来,我很喜欢藏书。其中有天文、地理、经济、政治、音乐、教育,以及兵法、军事、哲学、法律、国际公法、伦理等各种东西洋学说。我会先教公子一些语言。先从英语学起吧,世界上很多国家都用英语。”容蓉望着袁思凯惊愕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

“你除了英语,还会别的什么语言么?”袁思凯望着容蓉鼓起的小胸,眨了一下眼睛,好奇地问道。

“我还会德语,法语,俄语,拉丁语,日语等数国方言。”容蓉眨着眼睛,调皮地一笑,样子看起来聪明伶俐。

“你怎么会那么多国家的方言?”袁思凯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

“其实,语言这东西,都是相通的。只要你掌握了语法,就很容易学了。而且欧洲大陆各国交流频繁,语言都有类似的地方。俄国人也说法语,法人亦操德语,没什么奇怪的。”容蓉笑道,露出雪白好看的牙齿。一点也不顾忌封建礼教中说的女孩子笑不露齿。

“好吧,那就有劳容老师了。你先教我各国语言,我再看你送过来的书。”袁思凯对读书并不怎么反感。接下来的日子,就轮到容蓉惊愕了,不管她讲什么,袁思凯都一学就会。而且她讲的一些欧洲启蒙运动以来的一些进步观点,比如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主张自由平等,反对封建压迫,天赋人权等,袁思凯都接受得很快。袁思凯和容蓉,两人都青春年少,年龄相当,而且袁思凯本来就出身于现代一个贫困的家庭,没有丝毫的少爷架子。

跟容蓉交流,袁思凯的现代记忆,好像被唤醒了不少。两人一聊,竟然还有共同语言。容蓉学历史出身,袁思凯也很喜欢历史,她跟袁思凯讲起法兰西皇帝拿破仑征服大半个欧洲的故事,袁思凯摸摸自己的下巴,微微一笑,满腹豪情地说:“我手上如果能够掌握十万精兵,便也可横行天下,征服全世界,区区一个拿破仑,何足挂齿!”容蓉很欣赏地点点头,咯咯一笑,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驰骋天下,当了皇帝,我就给你做皇后。”袁思凯一听,极为兴奋:“此话当真?”容蓉见袁思凯还当真了,娇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后来,她噗哧笑出声来,那笑声仿若轻吹的风铃叮当响,甚是悦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私下交谈甚欢。不知不觉两人就靠得很近,有时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在枯燥的语言学习之余,袁思凯还不时翻看容蓉送来的书。袁思凯最喜欢的,是其中一本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这本书被誉为西方近代军事理论的经典之作。这本书虽然在权谋上比不上《孙子兵法》,但克劳塞维茨研究了1566到1815年期间所发生过的130多次战争和征战,撰写了论述荷兰独立战争、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战争、路易14战争、菲特烈2世战争、拿破仑战争、1812年卫国战争、1813年德意志解放战争等实战案例,有些战争案例让袁思凯看了大为触动。书中一些思想也让袁思凯耳目一新。比如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把战争看成独立的东西,而要看作是政治的工具,是为政治服务的,军事观点必须服从于政治观点。战争是以剑代笔的政治。战争的目的就是消灭敌人,包括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两个方面。武器不过是刀柄,精神的原因和结果才是真正锋利的刀刃。战略上最重要而又最简单的准则是集中优势兵力。进攻中含有防御因素,防御中也含有进攻因素。

这段时间,是袁思凯一生中读书最认真的时期,他不仅学会了多国语言,还博览群书,这极大开阔了他的视野,为他以后拥有改变历史的能力打下了坚实基础。

学习之余,袁思凯不时还想起沈小婉来,她吹箫时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眼前,他一直在为她担心。吴八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曾找过大哥王五,托人在京城的青楼找寻,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音讯。那天,他偷偷溜出家门,决定自己去京城有名的八大胡同看看。八大胡同当时是北京烟花柳巷的代名词,那一带戏园子、茶馆、酒楼林立,可以见到很多青楼女子和艺人扶栏卖唱。袁思凯心想,如果吴八真的把沈小婉卖到京城的青楼,那里或许会有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