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隔壁 第六章(1)(2)(…
作者:朱小松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73

1)

周星星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她看见洪杏站在窗口,正连声的啧啧称奇。

见周星星起床,洪杏忙说,星星你快来看,地全干了,好象昨晚根本没下过雨似的,这也太奇怪了。周星星凑到窗户前,果然,屋外阳光明媚,丝毫不见有下过雨的迹象。她想起以前曾听她父亲说过中原这地方干燥,洗件衣服晾出去要不了两小时就干了,便把这情况跟洪杏说了,洪杏说怪不得呢,我从昨天开始脸就干得发疼,完了,这次回去起码老掉两岁。

马帮人员在酒店餐厅集中的时候,时针已指向了十一点,皮达逸点好烩面,抬头看了看说,咦,谭权和温暖还没下来?夏卓沛笑道,你是真不懂啊还是明知故问?

其实这两人的跚跚来迟周星星早就注意到了,夏卓沛意味深长调侃皮达逸的时候,一直默默注视着餐厅入口的她终于看见了一前一后走来的温暖和谭权。

谭权神清气爽,昨天的阴霾和萎靡荡然无存,眉宇间透着令周星星着迷的逼人英气,温暖紧随其后,脸色红扑扑的,双目柔情似水。周星星酸酸地想,不会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吧,谭权脑子怎么坏到这样程度啊。

俩人落座后,望着满桌探寻的目光和夏卓沛故作迷离的滑稽神态,温暖笑了,她问,怎么了你们?晚上没睡好?夏卓沛忙说,我们当然睡好了,你们睡好没有啊?我们?温暖回头甜甜地望了一眼谭权,笑得几乎灿烂了,我们睡好了呀。谭权没有说话,但却牢牢接住温暖的目光,会心地笑了。周星星看得真切,心往下重重地一沉。

烩面和拉面是很让洪杏垂涎的东西,早在规划行进路线的时候,就神往的表示一定要在河南境内吃上一顿真正的烩面,在甘肃地界吃上一顿时真正的拉面。现在真正的烩面当前,她吃了几口却放下了。

洪杏抬头望了望同伴们,发现吃得最津津有味的当数谭权和温暖了,这之中温暖还将谭权喜欢吃的肚片从自己碗里夹到谭权的碗里。

凭直觉,洪杏不认为谭权和温暖之间已经行过苟且之事,这从温暖的惺惺作态当中不难看出来,而谭权的神色显然更接近今天晴朗的天气,无关声色犬马。问题又回到她自己,洪杏想,我为什么要去琢磨这种事情呢,是邵公纪带了老婆断了自己一些隐隐的念想,还是谭权昨晚孤身放倒三个恶汉的英雄气概?洪杏不禁莞尔,她重新拿起筷子,将面条来回挑了几下,皱了皱眉,还是放下了。

皮达逸一碗烩面下肚,肠胃格外的舒畅,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边上的夏卓沛情知不妙,刚想制止,说时迟那时快,“卟”地一声巨响,连桌子也被震动了,幸亏马帮人员已经训练有素,及时屏住呼吸了事,不明就里的韦波璐后果就比较严重,一碗烩面汤有半碗洒在了刚换上的牛仔裤上。

按照他们原来预定的计划,今天应该是赶到西安的,但昨天的事把时间都耽搁了,天黑前能不能到达陕西境内还是一个问题。况且帮主洪杏觉得,昨天的事很晦气很不吉利,无论如何应该在附近找个庙堂烧柱高香。于是他们在饭桌上商量决定,在不改变预定路线的情况下,在遇到的第一座寺庙里举行这一封建迷信活动。

重新出发前,周星星萌发了恢复和谭权同一辆车的念头,但碍于昨天下午自己绝然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拿自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瞟谭权。

洪杏自然而然地以为昨天从宁陵到开封的路上车位已经调整完毕,因此怡然自得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等着谭权,没想到等了半天皮大逸钻了进来,洪杏便明白了,谭教练最终还是和温大夫上了一辆车。

从地图上看,出城的路上将经过昨天那栋被警方告之并不存在的小楼,皮达逸对洪杏说,我们到那里后停车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洪杏心里很不以为然,她觉得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加上大雨滂沱,没认清道路,看走眼路牌也是可能的,再说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某种晦气的莫名其妙的事情是没什么逻辑可言的,瞑瞑之中的东西在你身边飘忽过去而没造成伤害,感感恩就可以了,何必还要去探个究竟?但看到皮达逸这付聚精会神的样子,估计不由他去探索一下的话,他会苦恼一辈子的。

车在快出城的时候,四部车上的马帮人员除了谭权外,大伙都觉得周遭有点眼熟。皮达逸在一个他认为差不多的地方停下车,一看,果然如那位值班警官所说,有一块硕大的用临时砖墙围起来的低洼地,除此之外,目力所及的确不见任何建筑物。

皮达逸隐约记得,昨晚的小楼虽然也是孤伶伶的,但起码旁边还有电线杆和废弃的广告牌什么的,正当他围着矮墙思索并试图寻到一个缺口进去看个仔细的时候,周星星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顺着周星星手指的方向,他看见夏卓沛和邵公纪正同仇敌忾的围着一个蹲在墙角里的男人。

皮达逸走近一瞧,这个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像乞丐一样的男人竟和昨晚小楼里“嘎巴”手指头的黑脸大汉长得十分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满脸的污垢和一身褴褛衣衫。夏卓沛正厉声问他认不认识自己?男人茫然地摇头。见皮达逸过来,邵公纪愤愤地说,不认识?你昨天还拗他的手呢。男人显然受惊不小,自己好端端地在这蹲着晒晒太阳,突然来了四辆小汽车停在面前,一伙人围着自己说一些他根本不明白的话,男人悲哀地继续摇他的头。

皮达逸灵机一动做了个十指交叉的动作问,你会不会弄出声音来?如果能弄出声音,我给你十块钱。男人眼睛里射出两道异样的光彩,慢慢地把一双手紧扣到一起,“嘎巴”“嘎巴”地发出声声脆响!

在场的马帮眼睛全部直了,大家一致认定他就是昨晚的黑脸大汉!

3)

响亮的“嘎巴”声令夏卓沛皮达逸和邵公纪不约而同地倒退了好几步,夏卓沛边退边呼喊,谭权快来,谭权快来!见谭权下车走过来,皮达逸勇气倍增,他厉声喝问乞丐,说!昨天你们那个招待所在哪里?你们的老板在哪里?乞丐彻底被问糊涂了,他抓着肮脏不堪差不多已经板结在一起的头发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招…待所?什么..老…老板?皮达逸说,你不要装糊涂,老老实实说,我多给你十块钱。听说能加十块钱,乞丐赶紧点头,皮达逸问,昨天这里的小房子呢?乞丐老老实实地说,这..里从..从..从来就没..没有房子呀。

邵公纪此刻已经看出了些名堂,他悄悄对皮达逸说,可能我们搞错了,这人昨天还清清爽爽的,怎么可能变化这么大?你看这头发,一个晚上就能结成这样?皮达逸想了想又问乞丐,那么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乞丐听他这样问,眼里竟滚出了两颗泪珠,嘴磕巴着发不出音来,夏卓沛大吼道,说呀,你到底是什么人?

乞丐对于威逼利诱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他的泪眼轮番在虎视眈眈的皮达逸夏卓沛和邵公纪之间哀伤地看着,好象在寻找一丝生机,手哆嗦着伸进唯一完好的上衣口袋,掏出一页发黄发黑接近四分五裂的纸片,递给脸色相对和蔼的邵公纪。

邵公纪展开一看,当场手脚冰凉,一连声的这这..这不出下文,皮达逸接过,见那页纸片上赫然印着:死亡证明书 死者姓名曾三民 男 三十二岁 政治面貌 反革命 死亡原因 自杀 死亡时间 一九七一年

皮达逸还算冷静,但声音已经发颤,你..什么意思..这是谁的死亡证明?你爹?乞丐抹了把眼泪说,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我爹就没了,他是**第二战区58军第一混成旅的少校营长,在长沙战役中战死了。皮达逸瞪大眼睛说,是和日本人?一九四一年?乞丐点点头。皮达逸问,那曾三民是谁?乞丐说,是我呀,我就是曾三民。皮达逸终于大惊失色了,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乞丐说,生死的事情,你现在还不懂,可有句话你大概听说过,有些死是虽死犹生,有些生是虽生犹死。

乞丐最后的这句话传到皮达逸耳朵里的时候,他分明感到了一股阴风同时灌进了自己的衣领,他茫然地回头望夏卓沛和邵公纪,发现他们也是同样茫然地望着他,只有谭权不明真相,仍然警惕的盯着乞丐,随时准备再摔他个腾空大筋斗。

皮达逸赶紧甩出两张钞票给乞丐,飞奔回车里,夏卓沛和邵公纪也飞奔回车里,周星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落慌而逃,吓得顿时像只惊起的天鹅。

皮达逸地对洪杏说,妈的,真是大白天见鬼了,咱们赶紧走,赶紧!洪杏耳朵里塞着耳机,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冷不丁地看见皮达逸煞白的脸色和满脑袋的虚汗,也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不远处乞丐挥舞着手里的钞票,一瘸一瘸往他们车这边赶,哀哀地喊着,行行好,给我换换吧,这钱我不能用啊…

4)

车开出有五、六百米远之后,皮达逸才敢探头回望,乞丐自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马自达卷起的一路尘烟。

他惊魂甫定的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洪杏,洪杏笑笑说,唉,瞧把你吓的,见什么鬼啊,我看就是一个疯子。皮达逸频频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疯子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洪杏问,什么话?皮达逸说,虽生犹死,虽死犹生这样的话。洪杏笑道,你没听说过有文化的是疯子,没文化的是傻子啊?皮达逸说,他还说到四一年的长沙会战,说到58军,这都确有其事。洪杏说,这不更证明我的观点嘛,他太有文化了,所以疯了。皮达逸说,那他那张死亡证明呢,不假吧,上面还有**语录呢,或重于泰山,或轻与鸿毛什么的。洪杏更不以为然了,我看你也快疯了,你怎么知道这证明就是他的呢?

在离开考古工地不远的一个岔路口,皮达逸忽然停下车来,他发现了几户人家连在一起的几栋简陋的建筑,为首的那家开了间杂货铺。

他下车走进去,出手宽绰地买了几盒烟和几罐饮料,然后问杂货铺的老头,大爷,看您这房子,在这儿住了好些年了吧?老头说,啊,打俺结婚起就住这儿了。皮达逸又问,那您老可知道这考古工地以前是干吗的?老头想了想说,以前?那是很早以前了,有三十多年了吧,七二年以后没的。皮达逸追问,是个工厂?还是住人的?老头笑得露出了两排焦黄的牙肉,不是工厂,也不是住人的,是专门送人的。见皮达逸不解,老头解释说,是个火葬场,就是殡仪馆,后来搞战备挖防空洞就拆了,防空洞挖一半发现有文物,就撂下了。

皮达逸头皮一阵发麻,心想这见了鬼的把握度已经超过八成半了。他装作怀旧的样子说,哦,难怪呢,我三十多年前出差路过这里,还看见过一栋楼房。皮达逸将昨晚的小楼详细地描述了一番,老头拍着大腿说,对对对,有有有,有这房子,是殡仪馆党支部的办公楼,当时除了这栋小二楼,整个火葬场都是一片平房。

皮达逸回到车上,许久不发一言,车速也是出奇的慢,其余各车都通过对讲机询问路况车况和他的身体状况,洪杏也不住地追问他在杂货铺里受了什么刺激,皮达逸这才答非所问的长叹道,记得小邵家的那只乌龟吗?妈的,是只神龟啊!

车队在快出开封地界的一块向阳坡地上,终于迎来了第一座庙宇。远远望去,庙堂虽谈不上恢宏,却也是好几进的规模,黑顶黄墙,青烟缭绕 。

刚一停车,原先对洪杏关于烧柱高香的建议并不十分热心的皮达逸立刻就跳下车子,连门也来不及关,就第一个连滚带爬地朝庙宇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