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倩语歌罢之后，便与红袖相携，回到风月楼后院深处，自己独居的那一间清歌小筑。[http://wWW.79tXt.COm]合上门窗之后，她对着一进屋子，便径自懒到自己床上的红袖笑道：“今次我可看见了，好生清朗的一个男子，你、这便是要他了罢？只是不知，他却要不要你？”

“倩语，你知不知道……你很欠揍。”这一句听起来，多少还是叹息的语调，些微多过于玩笑。然而床上这人，一个翻身跃起，便扑到奚倩语的跟前，一下就把她抵到墙边，一手支在她耳侧，一手按住她肩，凉凉地唇拂过她的锁骨——万千轻薄的态度，万千放|荡的举止，他一声坏笑，依然那般邪魅无遮：“我真是……稀罕到、想要弄死你啊！”

奚倩语却犹在他的恣情肆意之下，勾住了他的那一抹寥落。她微笑着，开口戏谑：“我要是能选择怎么死，如何不情愿死在你身下？只是，你却有那个本事弄死我么？”

他闻言怏怏地放手，回身又扑到床上趴着，闷闷道：“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反正四下无人了，你便再不肯给我好脸色看了，从前说过的搭伙过一辈子，都是哄我来着。”

奚倩语闻言暗叹，走到床前，坐到他的身边，抚着他单薄的肩背轻轻道：“红袖，不要这样，说什么最后的最后，那便你我相伴，但其实——你如何不能和今夜这人共好。你且相信你自己的心，相信那人待你之心。相信你们的这些日子，又有什么不好。我看到的，我都相信——你如今，快乐很多。”

她嫣然地笑着，看着翻过身来看住自己的红袖，唇角微微勾起：“我相信你的快乐与他有关，我相信你是因他而快乐，如此，为何不去放手一试呢？我相信，你们是属于彼此的。”

“再说，”她伸手扭住他的一只耳朵，疼得他龇牙咧嘴，“奚倩语是谁，誉满王城、羡声载道的第一歌者，风华绝代如我，哪里就那么可怜——我哪里便会沦落到、没有人要？哪里便会沦落到、要你来收留我的地步？”

她伏在他的耳边低语：“我自有我的良人，得以一世终老。红袖，你可不要、与他相失。”

“不相失么……”红袖倦倦一笑，支起身子，下得床去，摘下壁上的饰剑，推门而出。

奚倩语随他出得屋外，见他飞身上得屋瓦，就那么执着一柄未出鞘的剑，月下且歌且舞。

“匣中双剑长空鸣，谁人共我舞对影。谁见陵上柏青青，谁人知我此时情——

春风入罗帷，又报芳菲缓缓归，为问你、何事同来不同归？

高楼昨夜不胜寒，使人感此悼华颜，梦中相见且偷欢……

——也知再见无生年。”

“……别时容易，见时难。”他歌尽最后一句，忽而零落地跪倒在屋瓦之上，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

奚倩语心中微微一痛，待他下得屋瓦，上前握住他凉凉的手，低声问他：“这却又是何时作的词曲，这般忧伤入骨。”

“不是我的，”红袖轻声说了一句，“是我……师父以前摘录过的。”

奚倩语微微一震：红袖方才，说的是……

——师父。

她抬眼，看着寥寥落落走进屋去的红袖，终在那一抹寥落的伶仃之下，望定这人，一眼深笃的信念——她知道，他已不再彷徨，不再局促无定。

三日之后，红袖忽而同少白言道，要来王城的点苍别院坐坐。适逢茹然这两日，为着筹备临行前的最后事宜，一直在宫闱之内走动，并没有同少白相携。少白欣然应允，两人犹是去茶楼小坐片刻，便自相携，回了点苍别院。

来到书斋，红袖蹦蹦跳跳进了内室，随手去翻少白书架上的书籍。少白合上门，跟在红袖身后。红袖见少白立在自己身后，原本掣着书的手，便是微微一顿。

宛如电光石火的刹那，他回身，扑入身后之人的怀中。少白一时不察，被他扑倒在地，封住了口。两人纵情深吻，几乎要到窒息。少白的双手，扣着身上这人微温的肌骨：一肤一发，肩背与腰臂，其实俱在自己怀中。他紧紧抱着红袖，感觉自己用力到颤抖。

忽然被这鬼灵精将什么东西滑至自己喉间，少白也未作想，任那东西滑入自己胸腹。红袖一声低笑，翻身起来，倚着屏风看定他，吃吃娇笑不语。

少白起身，走到红袖跟前，将他环在自己双臂之间：“方才要我吞的，却是什么？”

“相思蛊啊，”红袖扬眉看住他，笑语盈盈，“咱们一人一颗，你的那颗是蛊后，我的这颗是蛊王。若是你此番北去，一路之上，敢和别个女子相好——哼哼，不需我待如何，蛊后便可以替我要了你的命喔！”

少白闻言，低笑悠然：“噢，这样说来，红袖却是吞了那蛊王的？如此，你亦不能去找别个男子罢？算来，却是我的划算些——你倒不怕我去找别个男子。”

“你敢！”

少白望定眼前人一双幽深无底的瞳仁里，映出自己一派温柔无遮的笑意。

“——不敢。”

红袖嘟了嘟嘴，唇角泻出一丝令少白爱煞的巧笑。他伸手轻轻抱了抱少白，自少白腰畔，牵走了那柄“扇•终”。

“给我留个念想。”头也不回，一身霞光潋滟的绯影摇摇曳曳出了书斋，渐次带起天边一色的烂漫夕阳。

“陌上花，开缓缓，何人倚帘风月闲。

是我盼、君归来后——相见欢。

这一世，人生别来——如初见。”

少白听着红袖渐次辽杳的清歌，心头的爱意，再也汹涌难抑：红袖，红袖，若是揽你在手，若是拥你入怀，我还不能察觉出，你究竟是男是女，少白这一身的点苍武学精髓，便是悉数废了也罢！纵然你身躯单薄，纵然你没有半分、一如女子那般的妖娆体态，我这一双拂穴截脉的手，又岂会试探不出，你究竟、是不是女子？

红袖，红袖，少白深知这个世间，有那么一份无谓的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你执意，以一身才华傲世不羁，若你执意，以一生魅行疾争欢赏，若你愿与我相携此世，白首不弃——少白便是共你，负尽这一生的断袖虚名与污名，又有何妨！

少白启程北去的前一日，回到点苍门内，来访门中巫蛊一脉的那位高人，灵姽婆婆。

婆婆见到少白，慈祥地笑着，开口却是：“少白，你中了蛊呢，是哪个这般一心痴恋你的姑娘，给你下了这么个寻死觅活的小东西？”

少白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婆婆当真是第一等的用蛊高人，少白都已经服过了几副蔽颜散，不想瞒得过爹爹去，却是半点也瞒不过婆婆。”

“呵，什么第一等的用蛊高人啊，婆婆这把年纪的，这辈子都在和这些小家伙们打交道，自然是一眼就瞧得出的。少白啊，你可是近来讨得女孩子欢心的，漂亮话也说习惯了？对着婆婆也高人来高人去的。”

“是少白不好，”少白一笑改口，出言问道，“婆婆，有没有一种蛊，可以附在女子喉间，让人看起来，好像生了喉结也似，适合用了来乔装男子的？”

“怎么没有啊，婆婆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的，就是用那个「饕餮结」来乔装男子啊，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嘛。”婆婆想到少白即将前往宋室，拉住少白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掌心，关切地微微叹道，“你爹爹也真是心宽，就这么由着你去。武功好，便什么也不担心了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又不会用蛊术，这一去，婆婆可是挂心得紧呀。还有你中的这蛊，少白生得这般俊朗，多少女孩子，肯定死心塌地追着不放手——给你下蛊的这一个，便是个心术不正的，万一到了北边，再遇上个疯魔念头的女孩子，便是要给你下了药，不管你的心意、也要和你一处的，你却如何是好——依婆婆说，还是等过一会儿啊，婆婆给你配一副药，先把这蛊解去罢。”

少白听得前面一句，笑意悠然；待得听到后面，端得有些哭笑不得：“婆婆不必担心，给我下蛊这人，是我贪恋她，是以无论怎样，我都会纵着她；若是旁人，少白哪里便是这般容易，便能叫人摆布的呢。”他抚着心口，笑容里，温柔无遮：“婆婆不必担忧，无妨的。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还请婆婆，莫要告诉爹娘，以免他们牵念。这个事情，少白自有分寸。”

灵姽婆婆望着少白远去的身影，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依然萦在老人的心底，久久无法散去：多少年前，她的那个剑术精绝，蛊术亦精绝的小师侄，在离开门派去往江南的时候，也是这般说过的——无妨，绯鸿自有分寸。

可是那个少年，一去一万里，一别经年，几度春秋之后，终是再也没有回来。【静湖论坛】 [http://WwW.5255.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