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漪微微颔首，浅浅一笑：“那你们玩得尽兴些。”沈墨涵连声答应着，将所携铜箫往背后一别，当下翻身跃入水中。余末见他入水，也自伸足在水中一探，试了试水温，思量就这么跳下去，应该也不会抽筋。于是他回身对陶漪微微一笑：“那么，待会儿恐怕要有劳潋水久候了。”陶漪微微一笑：“不妨事，我可以弹一会儿琴，这样的湖光山色，只是相看，亦是极好的赏心乐事呢。”沈墨涵这时也从水面探出湿漉漉的脑袋，哈哈笑道：“漪儿姐姐的琴声，定然是会引得游人驻足、勾得那些湘灵水妖也想要上得岸来纵情一舞呢——哈哈，若有仙人闻琴解佩，漪儿姐姐可要记下他们的相貌，来日画给我看喔。”陶漪抿唇一笑：“你不要在水晶宫里耽搁太久，倘若真有湘灵，能够赶得上的话，墨涵自己前来目睹一番，岂不是更好？”“哎呦，漪儿姐姐不要担心啦，人家不会呛到水的。再说呢，真真计较起来，那些湘灵水仙，难道不是应该住在水晶宫里才是正道吗？我才要好生潜下去寻觅一番——嗯嗯，若能见得奇葩异卉，本公子也不枉水晶宫里走这一遭。”
男孩说着，又是一闪没入水中。余末冲陶漪微一颔首，也自翻身入水。二人向深处潜了一会儿，便似分水飞鱼一般，迅捷地朝着君山方向，疾游几近二里水程。余末担心沈墨涵气息不济，挥手示意男孩浮上水面换气。两人把头探出水面，徐徐游着。余末看着沈墨涵，微微惊诧道：“原来墨涵的水性这么好，我刚才着实担心得不得了，如今看来，的确是我多虑了。”沈墨涵嘻嘻一笑：“以劫哥的水性也好得惊人呢，方才说得那么谦虚，简直是扮猪吃老虎。”余末摇了摇头，道：“我是习过医家的特殊吐纳之法，所以闭起气来，较旁人来得深远些。至于拯溺救人，当真没有什么经验，因此到底是担着心的。”“啧啧，以劫哥这么说，倒似乎是算定本公子会呛到似的。其实本公子也是因为习得奇门闭气之法，不然如何敢这般逞强——虽然说江湖轻生死，然而本公子以为么，死生毕竟是大事，若是给龙王爷做女婿这么个死法……那也实在是太成笑柄了嘛。”沈墨涵吐吐舌头，冲余末做了个鬼脸，“本公子这么有分寸的人，怎么会做水鬼呢？”
余末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么墨涵最久的话，大约可以闭气几时？”“打斗的话，一两个时辰之内，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自然是要打得过才行嘛。只是泅水的话，时间只会更长，具体多久我也不清楚，反正之前在蓬瀛的时候，我都是被肚子逼到饿得不行才上岸的。”沈墨涵眨了眨眼睛，问道，“以劫哥，既然你说你在水里救人并没有什么经验，那你还来陪我泅水呀，劝住我不要下水不就好了吗？你看漪儿姐姐，她不希望我泅水，都是直接劝我就好了的嘛。”
余末微微一笑：“我觉得墨涵的提议很不错啊，所以，我跟着你就好。再说我觉得无论怎样，真的有什么万一，我总能够护得墨涵周全的。”沈墨涵微微一愣，不想余末却是这般用心良苦。相识以来，他一直都把余末当作“情敌”一般来看待，心知余末最是宅心仁厚，便时时存着玩笑戏弄余末的念头。此刻他闻余末如是所言，不禁略微不自然道：“那以劫哥一点儿都不担心漪儿姐姐一个人在船上。”余末一怔，脸色微红道：“我记得，潋水的水性应该是不错的。那些船家镇日里舟行往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我还是跟墨涵一道比较好。”沈墨涵眼珠一转，故作一番叹息，道：“唉，我还以为以劫哥很喜欢漪儿姐姐呢，如今看来倒好，就算本公子刻意给你们安排一段儿两人独独相处的时光，以劫哥你都不懂得把握机会呢。啧啧，李义山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可惜以劫哥偏生却要跟着本公子，结果呢，似乎白白浪费了本公子的一片苦心喔。”余末淡淡一笑，面上忽然现出一丝落寞。他注视着男孩，轻声解释一句，道：“不是墨涵想的那个样子，我只是把潋水当作很好的朋友来看待的。”
沈墨涵闻言微微一愣，心下却是暗喜不已：“喔……那以劫哥是没有心上人么？”余末面色微红，过了片刻，方才低声道：“我不知道，算不算有……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她的心地，太过冷狠无情。她的一些所作所为，我总是无法接受……可是，离开她越久，我却越发觉得，我好像……是真的真的，很思念她的。”余末叹息一声，他对着沈墨涵这样一个年幼却十二分明|慧聪颖的小友，谈及心底思慕的玉人，自己眉间心上，不期然犹有一番怅惘的赧然：“她……应该是极像那诗里写的一般——永忆江湖，欲回天地，而她的那些江湖天地之前，她似乎……又是与皇室贵胄子弟有着密切交往的。”
沈墨涵听得余末如是说，不禁咋舌，道：“呃，这么说来，这位姐姐定然是很心高气傲的吧。以劫哥你真不走运，喜欢这样的人，一定比较辛苦。不过嘛，本公子很知道感情这回事就是非常微妙的，所以以劫哥你只有努力的份儿，不要气馁喔！”他得知余末对陶漪原来当真没有“非分之想”，不由情怀大好，乐得真心勉励余末两句。而余末除却当年桃源村里，陶涛陶漪两兄妹知悉他的心迹，这些年来，他漂泊江南岭外，便是亲厚如师长施还情、兄长程啸，他都再没有敞开过心扉。此刻对着沈墨涵，他惘惘地道出所思之人，心底的波澜亦恍如自己一身所处的洞庭烟水，幽思渺渺，空濛，却永无涯际。
他一时心中忧伤如沸，却只是轻轻颔首，对着沈墨涵尽力展颜一笑，低声道：“待得来日江湖再见，我一定会努力。墨涵你看，咱们只顾着说话，游得也着实太慢了。咱们这便再潜下去，速游一段儿吧。”他话音方落，便沉潜下去，翩若游龙一般，向着君山方向疾划而去。
沈墨涵见他如此，如何猜不到余末是被勾起了戚戚往忆，不虞再同自己闲话。男孩老成地叹了口气，幽幽道：“笨余末，你以为把自己沉到水里，本公子看不见你哭，你自己也就感觉不到流出的眼泪了吗？眼泪的那个温度，可是比这方圆八百里的洞庭湖水，都要炽热得多啊。何况，你这么喜欢那位姐姐，都已经到了不敢言说、一旦提及就泪无可抑的地步，你的眼泪，若要我说，恐怕俱是心头碧血化成，也不为过呢。”他摇了摇头，也自沉潜下去，逐着余末堪堪疾去的方向，飒然分水追去。